第4節
晏維清眉梢動了動,竟然帶上了一絲笑意?!澳俏椰F在補上?!?/br> 可你不是從來不要的嗎?!九春差點暈過去?!啊沂乔遒?!”這話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然而,在絕對的武力差距面前,什么理由都是無用的。反正,九春什么也沒看清,下一秒就發現自己正瞪著床頂的刺繡帳幔;然后床沿一沉,晏維清傾身上來,一展錦被,把他們倆蓋得嚴嚴實實。 九春徹底絕望了。明天和死亡,到底哪個先來? 第5章 一夜平靜。 ……才怪! 天還沒亮,九春就已經聽見附近人們的八卦之聲—— “趕緊趕緊,起晚了就看不到劍神了!” “沒那么快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哩!” “……什么?你說什么?” “還有什么別的意思?不就是昨夜里九春陪了晏大俠一宿嗎?” “???晏大俠不是從來都是一個人休息嗎?” “昨兒半夜里,安翎館那老媽子就到處宣揚晏大俠要了九春,你竟然不知道?”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九春躺在那里,保持著從昨晚到現在都沒變過的姿勢,從頭到腳都在發木。以上還都是他挑選出來、比較能入耳的話,其他的尺度之大、下限之低…… 嗯,那些人說的九春不是他,一定不是! 與九春幾乎睜著眼睛躺一晚上不同,晏維清倒是睡得很安穩。他顯然很有自制力:閉眼就睡覺,睜眼就起床,而且睡相極好。以及,很顯然,判斷身邊人清醒與否對一個武功極高、醫術極好的人來說完全不費事。 “一晚沒睡?”晏維清半支起身,盯著裝睡的九春。 九春猜他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但同時,他現在什么話都不想說,什么人都不想見;尤其是某個罪魁禍首。 晏維清好像嘆了口氣。然后,衣物的細微窸窣聲,鞋底與地面的摩擦聲,木門旋轉的吱呀聲……他出門了。 九春繼續躺尸,簡直萬念俱灰。他知道他們倆沒什么,甚至很可能是仇敵關系;但架不住別人都認為他們有什么??!這要是傳出去,不用晏維清動手,劍神的狂熱愛慕者分分鐘能砍死他! 一想到他最壞的猜想已經成為板上釘釘的事實,九春就更想死了。 暴風雨前的平靜沒有持續太久。在晏維清離開半刻鐘后,桂媽風風火火地沖進來,也不管九春什么想法,拉起他的手,連珠炮似的道:“九春啊,從你第一天進我這安翎館,我就知道你是個有福的!這才三個月,你就要走了,我真是舍不得呀!但晏大俠可是個萬里挑一的好男人,桂媽也不敢做那強拆鴛鴦的王母娘娘!你這一嫁,安翎館就是你的娘家,你要常?;貋砜垂饗屛已?!” 她每說一句,九春就在心里吐一次血。有福你妹!鴛鴦你妹!娘家你妹! 桂媽嗓門扯得非常大,顯然要讓左鄰右舍都聽見。見她還有繼續嚎下去的趨勢,九春實在忍無可忍:“你拿了二十萬兩銀子,還不能閉嘴?” “九……”桂媽后面的話死死地卡在喉嚨里,和燙到一樣甩開九春的手,臉色瞬息萬變,精彩萬分。因為,雖然九春平時也頂嘴,但和現在的語氣差太多了—— 那目光冷得刺骨,竟然有點像晏維清! 桂媽被自己的聯想震得抖了一下。不不,這絕對是她想太多了;相反,狗仗人勢這種事,她難道還見得少了? 可她到底忌憚晏維清,臉上便硬擠出菊花般的褶子笑來?!皩?,是桂媽我不好,吵到你了。我這就走,這就走!” 等房門再次關上時,九春聽到她低低呸了一聲。但他現在完全不在意這個,因為他的注意力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昨晚晏維清硬拖著他睡一張床,就是為了今早能有名正言順的理由買下他?這難道是手刃仇敵之前的必經程序嗎? 不多時,被揣測的人就回來了,同時回來的還有一個油紙包和一個白布包袱。 “起來吃飯?!标叹S清簡短吩咐,“衣服換了?!?/br> 九春這才知道對方出去做什么。他慢吞吞地爬起來,打開白布包袱,打算在洗漱時換掉。他原以為,以晏維清的審美,說不定買什么都是清一色白;結果,定睛一看,里面是兩套普通青布褂子,還有一套……什么鬼? “晏大俠,您確定您沒買錯東西?”九春用兩只手指夾著那件妃紅長袍,不可置信地問。這顏色,難道是怕人不知道他曾經當過頭牌? 晏維清掃了一眼,反應平淡?!霸趺?,不喜歡?” 九春當然知道,妃紅長袍衣料華貴,裁剪得體,暗紋精致,甚至還比他的身材大兩個號…… 去,這根本就是赤霄的衣服吧?! 看來,他得收回之前的言論。這衣服若是穿在劍魔身上,一定不會有人聯想到頭牌;他們只會聯想到死亡! “很漂亮,但是太大了?!本糯耗局槾?。他現在確定他之前的否定在晏維清耳朵里都是不存在的,而且打定主意不問晏維清怎么能弄到赤霄的衣物。 “那就先穿另外的?!标叹S清用一只手指敲了敲桌面,像是等不及了。 九春無話可說,只能加快動作。青布褂子的尺寸倒是意外的合適,除了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小廝外。但總比掉腦袋好……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匆匆吃掉包子豆漿,再一抹嘴:“你要帶我去哪里?” 晏維清的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聞言反問:“你覺得呢?” 九春很想回答亂葬崗,因為他覺得那地方死個把人再正常不過,而且很難被人發現。但考慮到劍神殺人從來都是光明正大的,他卡住了?!啊也恢??!?/br> 不確定的語氣加上樸素的裝扮,讓九春整個人看上去乖巧又老實,簡直有點可憐的意味了。晏維清目光柔軟下來,但轉瞬即逝?!盎厍f?!?/br> “……???”九春頓時瞪大了眼睛。帶他回炎華莊?晏維清認真的? “怎么,不想去?”晏維清略一挑眉。 九春飛快地考慮了一遍——跟著晏維清,可能會被晏維清砍了;不跟著晏維清,可能會被其他人砍了。左右都是一個死,果然還是死在劍神手下比較光榮吧? “當然想去!”他堅定不移地回答,還用力地點了下頭。被人當情敵弄死太冤了,更何況不是真的! 晏維清滿意了?!肮??!彼斐鍪?,揉了揉九春的腦袋頂。 不論是語氣還是動作,都頗有親昵意味,還帶著點寵溺……九春差點沒被雷焦了。劍神大大,您還好嗎?您還記得您堅信我是你的死敵赤霄嗎? 但晏維清顯然不認為有什么。反正,迎著九春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依舊鎮定自若?!安贿^,在回莊之前,我們得先去一個地方?!?/br> 九春迅速調整過來,回憶起之前聽到的傳言:“福州?” “幌子而已?!标叹S清認真糾正。 “那要去哪里?”九春緊接著問。 晏維清回以莞爾一笑?!暗搅四憔椭懒??!?/br> 這不耍著人玩嗎?!九春憋氣。果然,親昵寵溺什么的,全都是錯覺! 不多時,兩人跨上準備好的馬,一路馳離煙柳巷。幾乎整條街的人都在討論九春是如何攀上晏維清這棵高枝的,除了鴛鴦之外。 “他們走了?!彼龔膫乳_的窗縫邊退回兩步,神色一半是欣慰一半是憂慮。 現在,不管怎么看,這房間都不像卿鳳臺頭牌的房間。不僅僅因為鴛鴦臉上鄭重的表情,還因為她屋子里多出來的兩個男人。他們一個背著手站在桌邊,另一個則坐在輪椅上,唇角緊繃。 “我還是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闭局哪腥顺谅暤?。他腆著將軍肚,一張臉油光滿面,竟然正是九春前幾天在鴛鴦房里看到的宋員外?!爱斒罌]人比晏維清更有可能殺死圣主?!?/br> “當世也沒有人比晏維清更有可能治好圣主?!陛喴文腥艘查_了口。他看著年紀三四十,聲音卻粗啞得可怕,像是被一把大火燎過?!瓣叹S清是最好的大夫?!?/br> 將軍肚男人被噎了一下?!按蠓蜻@事我不確定,”他壓低聲音,“而且,就算是真的,你們能確定晏維清不會把這事告訴正道武林其他人?圣主武功盡失,還忘記了一切。那些偽君子要殺他,哪兒有比現在更好動手的時機?我們就該一直伴他左右!” “若晏維清要對圣主動手,前兩日就殺了?!兵x鴦冷靜地分析?!岸仪叭照医杩谌タ催^,圣主很好?!彼D了頓,又道:“反正不會比前一段日子更差?!?/br> 這同樣戳中了其他兩人的軟肋,空氣一時沉默。 “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老八?!陛喴文腥酥匦麻_口,語氣沉重:“若不是如此,誰愿意把圣主的蹤跡暴露到敵人眼前,那個敵人還是晏維清?” “而香堂的探子已經來過兩撥,我們冒不起圣主先被他們找到的風險?!兵x鴦接著補充?!傲硗狻彼行┆q豫,但還是說了下去:“這做法,也是圣主之前交代的。他說,若他不在時,出了大事,就去找晏維清。圣主還說,晏維清肯定會擺平……而我們已經把這事拖了好幾個月,直到不能再拖?!?/br> 將軍肚男人語氣激烈地反駁:“可圣主的意思肯定不是把他自己交到晏維清手里吧?” 輪椅男人仰頭盯著他,異常冷靜:“現在的問題是,若老二老五找上來,就算大姐在這,我們幾個加起來也打不過他們?!彼竺鏇]說出口的是,但晏維清絕對能。 將軍肚聽出這種言下之意,一時無話可說。過了半晌,他重重吐了一口濁氣:“你們說的我都知道,我只是擔心……” “圣主一日不恢復,我們就一日不能放心;這點大家都是一樣的?!兵x鴦語帶寬慰,“現在只能希望,晏維清要去南少林做的事和圣主無關了?!?/br> 第6章 再來說兩個一路南下的人。 身為劍神,晏維清在群眾間的辨識度極高。他往人群里一站,不管是從衣著還是從武器、不管是從樣貌還是從氣質,那都是一等一地好認。鶴立雞群絕不夸張,眾所矚目理所應當。 而九春呢?他跟在這樣的移動人形聚光燈后面,簡直恨不能往臉上糊一層泥。 所有人都知道,劍神出門習慣獨來獨往;如此一來,突然多出來的小尾巴就很可疑。所以,雖然杭州城已經漫天飛的八卦暫時沒跟上他們的馬蹄,但大家依舊炯炯有神地盯著他—— “這人是誰?” “晏大俠的家仆嗎?有點小的樣子?!?/br> “不太像???他們晚上好像睡一間房?” “難道是那個……噓!晏大俠看過來了!” 諸如此類的竊竊私語,九春都聽麻木了。相比暖床對象,他當然更樂意把自己定位成隨身小仆;但晏維清完全不顧他的抗議,每天夜里都要把他留下…… 這樣一來,還有什么好名聲? 九春簡直欲哭無淚。晏維清,把我的清白還來! 可這話只能在心里想想。晏維清一個眼神就能把山賊惡霸嚇得屁滾尿流,他不覺得他比那些肌rou壯漢更有武力優勢。 若不是不可能,九春簡直懷疑晏維清在他身上找欺負赤霄的快感。畢竟,若是真的劍魔,絕對沒這么容易任人擺布吧? 不管怎么說,就算晏維清帶了個疑似床伴的人在身邊,也沒人敢在他面前碎嘴。兩人順順利利地經過磐安,取道永嘉,越過閩江,還在繼續向南—— 這下九春猜出了晏維清的真正目的地。 “南少林?”在宿在東張鎮上的時候,九春終于問出了口?!澳阋ヒ娤鹿髱??”下果大師是南少林寺的方丈,而東張鎮距離南少林所在的九蓮山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 晏維清正在擦劍,聞言手指一頓?!拔疫€以為你要叫他老和尚?!?/br> 又來了!九春暗翻白眼,選擇性無視。 這一路上,晏維清好像自發進入了一種游戲模式,叫做劍神玩找茬。確切地說,晏維清正致力于標出他和赤霄之間的異同,再推進自己“九春就是赤霄”的結論。 但現在不是吐槽的好時機。九春繼續追問:“最近江湖上有什么大事發生嗎?”以至于要勞動劍神親自南下? 晏維清垂下眼,專注于自己的長劍。 他的劍形制特別,比一般的劍要寬一些,又不是真正的寬劍。另外,它更特別的是顏色——大多數兵器的開刃部位都是明晃晃的,他的劍卻通體泛黑;不是真正的黑色,據說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見劍刃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