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怎么回事? 歷經多年腥風血雨的朱大人突然了悟,立刻伸手往枕下探去,還未碰到劍柄,便覺脖上一涼,瞬間斷了氣。 小妾被面前活生生砍了頭的人嚇得失聲尖喊,而行兇之人不曾停留半分,身手敏捷地自窗口躍出,不見影蹤。 同夜,休沐在家的李老將軍突然重病復發,暴斃身亡。 “王爺,李老那邊已經處理好了?!币幻靶l立于蕭繹身后,低聲道。 “嗯?!甭曇羟謇?,毫無感情。 夜行衣包裹下的身軀修長精壯,不遠處的朱府因那位朱大人的死而亂作一團,他負手眺望,心底卻只是冷笑一聲,絲毫不為自己的殘忍作為而內疚。 同情? 呵,笑話。 上一世,云家一族遭此二老賊所害,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何其凄涼。 如今,他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 “那王爺要回去嗎?”影衛上前詢問。 “不?!笔捓[收回目光,嘴角微動了動,卻依舊未有任何表情,“本王還要去見一個人?!?/br> 言罷,足尖輕點,躍下屋頂,黑色的身影迅速隱沒于夜色之中。 ****** 楚府,琉玉閣。 夜色深濃,人們早已歇下了,屋內只余一盞搖曳的燭燈,明明滅滅的光晃得人昏昏欲睡。 躺在床上的人兒卻了無睡意,睜著一雙大眼,目光在天花板轉了一圈又一圈,又懊惱地抬手捂住了眼。 眼皮子上方不同于皮膚的冰涼觸感令她一頓,拿開一看,待看清是何物時,更加煩悶地隨手丟在了一邊。 那人……說什么今晚要來,害得她還為此特地熬夜趕工做出來了,結果等了大半夜,竟然還未出現…… 不對,她為何要故意在這兒等他? 叫他知道了,指不定還以為她日日盼著他來呢。 哼,她拽過錦被翻了個身,面朝墻壁緊緊閉上了眼。 自那日兩人于市集一游后,每隔幾日的夜里,便會有個膽大包天的男人闖進她的房內,以相思切切為名,行無禮放肆之舉。 何為無禮放肆? 在楚書靈看來,光是夜闖姑娘家的閨房一事,便已經足夠稱得上無禮放肆了。 更莫要提,他上一回還借著贈她手鏈,欲親自為她戴上為由,趁機握住她的手不放,還……還親了親她的手背…… 她簡直不敢回想,當時自己那張,比猴兒屁股還紅的臉。 如此想著,閉著眼的人兒便下意識摸了摸手腕上冰冰涼涼的細鏈,可思及他的失約,又頓時氣悶起來,狠狠心將手鏈解下,塞進枕頭下。 雖是心里喜歡,但他贈與她的這些,平日里她并不會戴出來,否則叫身邊貼身服侍的人瞧見了,定是要起疑的。今兒不過是因他說要來,才專門戴上予他看罷了。 這廂正氣哼哼地腹誹某人何等何等的討厭,窗戶那頭卻忽然傳來熟悉的叩窗聲。 輕,重,輕。 三下。 哼,她還氣著呢,不開。 又三下。 她等了這般久,且讓他也等等看。 叩窗人卻極有耐心,靜默片刻后,又是不急不緩的三下。 楚書靈飛快翻身下床,離開前還不忘扯出枕下的手鏈,邊走邊戴在手腕上,然后站在那頁窗前,稍稍理了理些微凌亂的衣裙,這才輕手輕腳拉開窗,佯裝剛睡醒的模樣瞇著眼:“易哥哥,你怎么來了?” 此時的蕭繹已除下夜行衣,一身白玉錦袍襯得他清貴俊雅,自窗沿落地的動作干凈利落,面容冷峻逼人,全然沒有半分夜半造訪的窘迫尷尬。 目光落在輕掩上窗的小姑娘身上,瞧見她那梳得齊整漂亮的發髻,以及那雙眸中隱隱的埋怨,便知她是等得久了,怕是正在心里暗暗氣他呢。 然他今夜確實有事在身,耽擱了也是沒法子的事,只好先行來到桌邊坐下,給自己斟了杯茶。 ……這么閑適自在的模樣,還真把此處當他的地方了? 楚書靈撇了撇嘴,經過桌邊時,腳步都不曾頓一下,更別說看那人一眼了。 “靈兒?!?/br> 手腕被人輕輕扣住了,卻是不容掙脫的力道。 她也懶得費那個勁兒去掙,又不是不知他有多大的能耐,能掙得脫才怪,沒有回頭,悶聲悶氣道:“何事?” “是我不對,讓你等了許久?!?/br> “誰等你了?我才……” “對不住?!?/br> “……” 一句簡簡單單的道歉,便把她的滿腹抱怨堵了回去。 她只覺得,這個男人實在太會拿捏人了,沒有多余的辯解,也不會顧左右而言他,直截了當地道一聲“對不住”,語氣平淡,沉靜,卻讓人一點兒氣不起來了。 至少對她而言是如此的。 討厭他嗎? 討厭,但更討厭沒有原則的自己。 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誰讓她……那么喜歡他? 喜歡得,即便等得滿心不耐,也會在聽見他輕輕叩窗時,忍不住心下一跳,為他的到來而雀躍欣喜。 握在手腕處的手溫暖干燥,有幾分粗糲的虎口摩挲著她細嫩的皮膚,癢癢的,連帶著心尖上似乎也癢癢的。 那只手又捏了捏她,幾分試探,幾分哄求,“過來與我說說話,嗯?” 楚書靈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卻是順著他的力道,由了他拉到桌邊坐下來了。 她不開口,男人也不甚在意,徑自從懷中取出一個長形的錦袋,放在桌面,伸手推至她的面前。 “這是什么?”她一向是耐不住好奇的,暫且被吸引了注意力,忘了賭氣的事兒。 蕭繹卻只是讓她打開看看。 哦,那便打開看看。 楚書靈解開袋繩,將袋口扯開朝里頭一瞧,頓時掙圓了眼,待取出袋中之物時,眉眼都染上了驚喜的笑意:“好漂亮……” 出自京城第一首飾鋪華玉樓的,鑲玉蝶戲雙花鎏金銀簪,無論式樣、材質皆是上乘之品,價值連城,堪當這一批新貨中最為出色的珍品。 “喜歡嗎?”蕭繹將小姑娘的喜形于色看在眼里,嘴角又不自覺微抽了抽。 她愛不釋手地拈著簪子,左看看右瞧瞧,唇邊勾起滿意的彎?。骸班?,很喜歡?!?/br> “喜歡便好,不許弄丟了?!?/br> 他可還記著,這個粗心大意的姑娘,收下他的木雕后,隔了不久,便說不知藏到何處去,其實說白了,只能是不見了罷。 楚書靈點了點頭:“好,我一定好好收著?!?/br> 這簪子價格不菲,換作從前,她斷然不會如此輕易地收下。 但這些日子以來,他有事沒事便會贈她禮物,出手闊綽,她才慢慢習慣,并且開始相信他確實是家財萬貫的大商賈,否則怎經得起這般揮霍。 當然,禮尚往來,他既處處為她留心,她亦不能毫無作為,故而上回被他看見她給哥哥做的香囊,要她也為他做一個時,便爽快地答應下來了。 嗯……香囊呢? 她方才還拿在手里呀? 哦,對了…… 楚書靈將手中的發簪輕放于桌上,而后讓他稍待片刻,回身跑回床榻一通翻找,果然被壓在被子之下了。 取過來后,雙手交握著背于身后,一路蹬蹬蹬小跑到蕭繹面前,還神秘兮兮地眨眨眼:“我也有贈禮要給你?!?/br> 蕭繹眸色一動,早便看見了方才小姑娘拿出來的東西,但依舊配合地佯裝未見,語調上揚:“是什么?” “嗯……你肯定猜不著?!背`嘿嘿一笑,瞇著眼像只得意的小狐貍,“吶,這個?!?/br> 躺在白嫩手心上的是一個精致的香囊。 綠荷托紅蓮,下連錦鯉,水波蕩漾,下方吊著五色串珠纓絡。 雖看得出繡功略有粗糙,但圖樣復雜,能繡出幾分靈動,已屬不易。 更何況,蕭繹在意的,從來不是她贈與他的是何物,而是她贈禮的那份心意。 “好看嗎?”小姑娘的臉微微紅著,卻又鼓起勇氣問。 他面無表情,語氣肯定:“好看?!?/br> “真的?” “自然是真的?!?/br> 楚書靈抬起頭瞧了他半晌,終于發現了異樣:“我特地為你繡的,你……不高興嗎?” 蕭繹眉心微動,不明所以:“……我很高興?!?/br> “那你為何,總是冷著臉?”她的聲音,透著沮喪和失望。 難道,連我一心一意、努力為你繡了一個香囊,也不足以讓你露出一星半點兒的笑意? 蕭繹心下無奈,眼中有著難以言說的澀意:“我……不會笑?!?/br> 兩世以來,他改變了許多事,填補了上一世的種種意難平,卻對這個一直如影隨形的病束手無策。 即便這一世遇上墨無為這樣的神醫,他也只是表示,可以試試,但并不一定能夠治好。 其實活了這許多年,他已然習慣了冷面待人,真正懂他、理解他的人,自然不會介意,而那些無關痛癢的人,他根本無所謂他們如何看他。 直到他遇上這個叫楚書靈的姑娘。 兩個月大的她在他的懷里咯咯笑著,可愛又頑皮;九歲的她誤打誤撞住在了他的宅子,單純天真地依賴他;十四歲的她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是他放在心上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