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 屋內幾乎毫無光線,只有木墻縫隙透出的些微陽光,落在一橫排亂七八糟的大通鋪上。 被喚作洪哥的青年人屈腿死死壓在趴倒在地的少年背上,一手掐著他的脖子,好整以暇欣賞那張白嫩的臉慢慢漲紅,皺眉痛苦的神情:“怎么,咱們武館的頭牌,就這點能耐?” 少年張嘴哈氣,氣息卻有出無進,發不出半點聲音。 “不說話?啞巴了?”洪哥笑得得意,堅硬的膝蓋故意往他背上的傷處狠狠碾去。 “唔……”他痛得眼前一黑,喉頭翻滾,幾乎要吐出血來。 洪哥咧著嘴,連平日最不愿示人的半只尖牙都露了出來,正欲再招呼兩下,趴在窗縫把風的小孩卻忽然喊起來:“來了來了!快散了……屠爺要過來!” 圍觀看戲的少年們走的走跳的跳,飛快爬回自己的位置,洪哥嗤了一聲,從少年身上翻下來,末了還給少年后腦勺狠狠來了一巴掌,才一搖一擺回了自己榻上。 少年強忍眩暈撐起上半身,一點點挪動跪坐在榻上,不停深呼吸。 “到了,來,公子這邊請?!?/br> 屠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強烈的白光隨著木門打開而猛然射入,瞬間照亮了殘破的內屋……以及整齊排坐于大通鋪上的十幾瘦弱少年。 屋內彌漫著一股潮濕難聞的氣味,烏璟皺了皺眉,目光掃向規矩垂首的小工們,最后落在一個姿勢略顯怪異的少年身上。 “那個……”烏璟抬了抬下巴,示意屠爺,“怎么回事?傷了?” 武館規定伺候的小工臉上不可有傷,免得壞了客人的興致,但屠爺何許人也,自然看出了端倪。 只不過他對這幫小工間的打鬧,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鬧出人命便好。 “公子眼光真好,他是咱們武館頭牌阿九,身體底子好,一日接二三回不成問題?!?/br> “當真?”烏璟笑了,“我家小廝功夫不錯,讓他扛幾手試試?” 屠爺一副“您請隨意”的狗腿表情。 面無表情的黑衣小廝緩步靠近阿九,在少年還未提上氣來便迅速出手,快若無影,高大挺拔的身軀阻隔了身后人的視線,無人看清他到底做了何事。 “確實不錯?!贝P回到身邊,烏璟點了點頭,對屠爺道,“差不多了?!?/br> 屠爺哈著腰:“好,我送您出去?!?/br> ****** 回到易宅,二人前后進了書房。 烏璟回身掩上房門,才看向撕下□□的“小廝”:“王爺……要換身衣服嗎?” 蕭繹已在書案后落座:“不必?!?/br> “武館的人選,可符合王爺要求?”烏璟知他不大在意衣著打扮,將話題轉向今日之行。 其實收購武館不過是一個幌子,他們真正的目標,是武館內頭牌小工,阿九。 “嗯?!笔捓[方才探過他的身手和內力,基本為零,倒是筋骨不錯,只要日后勤練,便不愁無法提高。 看樣子是滿意了,數年來不知物色了多少人,終于成了一個,烏璟松了口氣:“那其他人準備如何處置?” 若王爺有心收人,其余相干者便不可留下,以免將來成為被追查的線索。 買下武館,正是為了在處理此事時更為方便。 “放走?!笔捓[輕輕吐出二字。 烏璟擔心有人對此起疑:“放走?直接放走的話,獨留下的一人不會過于顯眼嗎?” “不會?!彼拿嫒莩领o如水,篤定道,“無人會懷疑一個死人?!?/br> 死人? 王爺要把人給殺了? 烏璟大為不解,欲再問卻被蕭繹擋了回去,只好抱著滿腹疑問退下,靜待王爺的安排。 ****** “走水了!走水了!快起床!” “天,怎么燒起來了……快逃……” 是夜丑時,東巷拐口的武館忽然走水,火光大盛,后屋沉睡的小工們紛紛驚醒出逃,連包袱都顧不得收拾。 “啊,阿九怎么不醒,火越來越大了……” “……別管他了,趕緊跑罷!” 少年依舊一動不動仰躺在榻上,蒼白的臉透著沉沉死氣,對即將吞噬他的火勢毫無知覺。 房梁塌陷,火焰漫天,矗立秦陽城東十數年的武館,短短一夜之間,化為烏有,人走鳥散。 再無人記得起,那個永遠沉眠于大火中的,叫阿九的少年。 ****** 窗外的陽光盈盈蕩入干凈整潔的房內,些微刺目,卻溫暖至極。 床沿的手指微動,原本緊閉雙目的少年悠悠轉醒,下意識抬手擋了擋傾瀉而下的光線。 此地是……何處? 他甩甩仍有幾分昏沉的腦袋,翻身坐起來,瞧見全然陌生的環境,以及覆在腿上的錦緞薄被,身上嶄新的絲質里衣,徹底愣住了。 直到有人推門而入。 “醒了?” 少年回神,抬首望向步步走近的頎長身影,莫名有些熟悉,又被來人的身上隱隱流轉的貴氣逼得低下了頭。 蕭繹卻不容他避而不視,扣住他的下巴要他抬起頭來,瞇眸審視那張與自己有八分相似的臉。 確實……只要非熟悉他的身邊人,憑著這張臉,足夠以假亂真了。 何況是,已然數年未見面的人。 “有何想問?”蕭繹松開他,就在他跟前幾寸之外,居高臨下看著他。 少年重新垂下頭,萬千疑問在心中一閃而過,被他撿起,又轉身丟棄。 他本是孤兒,被屠爺撿回去養了數年,開始在武館做小工,一做便是十年。 長年累月的凌、辱虐打,不見天日的黑暗生活,他如行尸走rou一般,渾渾噩噩活到現在。 那夜大火,他并非一無所覺,然全身上下無一處可動,雙眼睜不開,也無法張口說話,眼瞧著火苗逼近,認命等死,耳邊卻忽而響起一個聲音:“本王帶你出去?!?/br> 清冷似水,一如方才說話之人。 良久,少年終于開口,微微沙?。骸盀楹尉任??” “你已猜到了?!闭Z氣肯定。 他心下一震,為剛才被迫直視的面容,亦為男人洞察人心的敏銳。 而后,漸漸恢復平靜,卻是掀被下了床,撲通跪在男人面前,擲地有聲:“我愿追隨大人,永無二心?!?/br> 既然自己的命為他所救,少年便如他所愿,做他的影子。 “好?!?/br> 阿九已死。 此后,他只是韓王的影子,名喚藍淵。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拉女主粗來!講真!沒粗來就打我!講真! ☆、【十九】 十月的秦陽城秋色燦爛,大街小巷里數不清的銀杏樹,滿枝椏的黃葉鑲著金邊,明快動人。 正是秋收的季節,集市開鑼,拉著板車馱著貨物的人或驢子穿行于街道,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青梟擠在緩緩移動的人群中,伸長脖子看到前方望不盡的人頭,有些煩躁地摸摸收在懷中的密件。 原本這種事兒一貫是由秦齊負責的,可自從上月秦齊依王爺吩咐回京城后,跑腿的事便全落到他的頭上了。 說實話,王爺手下的心腹不止他一個,論資歷,最淺的當屬半年前才跟了王爺的藍淵…… 不過他可是日日跟隨王爺身邊,平時鮮少露面,他便是要推卸責任,也尋不著機會。 還有烏璟……那自然更加不可了。 人家商賈巨富,日入多少銀子啊,他這種目前還背負著米蟲惡名的,好意思勞煩人家嗎? 所以最后,他只得認命地領了這份差事,在此處與人各種……前胸貼后背。 ****** 說起來,半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發生了不少大事。 先是三月,大將軍楚元領兵出發前往漠北御敵,太子督軍。 接著便是四月末,太子妃診出兩個月喜脈,這可是兩年前太子十四歲大婚以來,第一個子嗣,帝后大喜,予太子妃不少賞賜。 待到八月中旬,邊關傳來噩耗,楚元因保護太子身死,之后其子楚長歌大敵當前,臨危不亂,迅速掌控戰局,最終大獲全勝,九月凱旋。 章和帝念楚元征戰沙場多年,屢屢獲勝,從未懈怠,追封為驃騎大將軍,將先帝曾隨身的龍吟寶劍賜予楚家,楚長歌也因此戰獲封正七品云騎尉。 “正七品……那秦齊若跟在他手下,品級該是更低了……” 正出神間,忽然感覺袍擺被人猛地一拉,接著地面“啪”的一聲響,低頭便見一個小姑娘直挺挺摔在他的腳邊,手里還攥著他的袍擺。 人多得很,怕小姑娘被人踩傷,青梟一手扯著她胳膊將她提起來,順手拍了拍她衣裙沾染的灰塵,將她帶到一旁稍空的地方。 小姑娘個兒不高,長得水靈靈的,看起來不過九歲,對面前陌生的少年有幾分好奇,也有幾分防備。 青梟蹲在她跟前,與她平視:“膝蓋疼不疼?有受傷嗎?”方才他看她摔得挺狠,不知是否磕破了皮,又不好掀人家裙子,只得靠問。 小姑娘倒是堅強得很,不掉淚,連眼眶都沒紅一下,只是扁扁嘴道:“不疼,靈兒沒事?!?/br> “靈兒?”多年來的職業習慣,青梟敏感地捕捉到其中的信息,“你叫做靈兒?” 她遲疑片刻,似是猶豫到底要不要承認自己的名字,但想著這只是小名,應該不礙事,便“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