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節
他的腦子有些懵懵懂懂,似在做夢又似清醒,他定定的坐在龍椅上,看著滿朝臣子,提拔的新人也沒有意氣風發的勁頭,個個沉浸在即將國破的恐懼當中。 東方長青的手緊緊握著龍椅的扶手,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他想當個好皇帝,他也一直努力朝著好皇帝發展,可最后呢? 滿朝文武要棄他,他們要謀反的謀反,出逃的出逃,甚至他還得到消息,早前逃離燕州的那幾個臣子,前去投靠了明王,公然叛國,在他們的帶領下,天禹軍一路暢通無阻。 有同僚游說,得知大勢已去,那些原本還打算拼死反抗的人也在影響下放棄抵抗,誰不怕家中老小遭受牽連?若是他們現在拼死抵抗,則意味著一旦國破,不但他們,就怕整個家族都在劫難逃。 天禹軍過威嶺山,直奔燕州城,燕州城門關起,城內的百姓出不去,城外的百姓進不來,燕州城內外充斥著說不出的恐懼。 明王率大軍兵臨城下。 當初青王殿下攻克北貢用了不到不到兩年時間,如今季統攻到燕州城下,就花了將近兩年半的時間。 魏西溏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她捏著那戰報,折了幾折,走到香爐邊上,把戰報伸進去,一點點的點燃,火光漸大,眼看著就要燒到手指,才輕輕一扔。 兵臨城下啊。 她要的不是兵臨城下,她要的是東方長青萬箭穿心。 戰況越是緊急,越是難以危機,東方長青反倒越發冷靜下來。 在一種摸不到觸不到的壓抑之下,他逐漸看清了之前發生的種種事情,他怎么就舍得舍棄了太子呢?他親自培養出的太子,用來接他皇位的太子,竟然是他一點一點害死的。 東方長青頹然的走到銅鏡面前,銅鏡里顯出的倒影依舊那般年輕俊美,身材挺拔高大,他為了這副容顏,怎就舍得害死他那般多的子嗣呢?往常那些看到他,老遠就喊著“父皇”的小公主們,如今一個都不在了,宮中僅存的幾個,他也早已沒再見過。 他是他們的父皇,可如今,他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個隨時都會殺了他們的魔頭。 再想起燕州那些被他看押起來的東方氏一族,東方長青伸手摸在自己臉上,他怎么就想起要用人命來換長生呢? 他確實得了長生,可為什么他身邊的親人越來越少,子嗣越來越少,親信越來越少,就連那些口口聲聲忠君為國的臣子,怎么也變的越來越少了呢? 東方長青突然不敢再想,他為了求得一個長生不老,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嗎? 他突然想到何太傅以死相求的奏折,他跌跌撞撞沖到御書房,從眾多的奏折里翻出最下面的那個,顫抖著手拿了起來。 他看著那份奏折,突然覺得何太傅說的似乎句句皆有道理。 自從天禹女帝把那位世外仙尊派到大豫出使之后,大豫一切都變了。 南宮宇反叛,順風順水,招兵買馬糧草充沛,一看就有人支配其中。 大豫后宮出現動亂,子嗣減少朝臣離心,甚至到了后來紛紛叛逃。 不應該的,一點都不應該。 為什么這么淺顯的事,他當時都看不到? 東方長青在奏折上的“妖道”二字上反復盯著,妖道,他中間也是想過那個所謂世外仙尊,其實天禹特地派來蠱惑他的內jian,可為什么他就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放棄了那樣的想法?甚至還給與他更多的信任? 東方長青從奏折上抬頭,然后他突然伸手狠狠拍著桌子上,道:“來人!即刻派人封鎖煉丹房,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特別是其中那個什么仙尊!” 宮中侍衛迅速的沖入煉丹房,把煉丹房內圍了個水泄不通,一干小童個個滿臉驚恐,不明所以。 東方長青再次駕臨,直接道:“把那個妖道給朕帶出來!” 陛下這一動怒,自然讓人大惑不解,不知陛下是什么想法,不過侍衛還是沖到內殿,找到了那位正在制琴的世外仙尊。 沖進去的時候倒是氣勢洶洶,只是再看到那位世外仙尊之后,到底沒人敢直接動手。 雖不知陛下為何突然動怒,不過,這位世外仙尊頗有手段之事倒是誰都知道,否則,陛下如今的容顏,怎會是那樣? “仙尊,陛下等在外殿,請您過去一趟……”帶頭的侍衛低走頭開口。 相卿停下手里的正在雕琢的琴面,抬眸看了他們一眼,低頭笑了下,然后他放下手中的東西,慢慢站起來,抬腳朝外走去。 后面的侍衛跟著,倒不像是拿人的,更想護衛的。 東方長青冷著臉,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只是冷冷的盯著那殿門,待看到相卿從內殿出來以后,他便站了起來,徑直走到相卿面前,冷道:“說,你是誰?你到大豫所為何事?有何目的?你是不是奉命前來,就是為了禍亂我大豫朝綱,你……” 他怒氣沖沖說了幾句,突然發現了一件事,眼前這人在大豫宮中住了這么久,他竟不知這人姓甚名誰,甚至從來未曾問過,竟都是以仙尊相稱。 相卿站在面前,臉上還掛了幾分笑,應道:“在下到大豫所為何事,陛下不是素來都知?莫不是陛下因著天禹陛下兵臨城下,反倒慌了陣腳,便要把此番罪過加在在下身上?” 東方長青被他堵的一窒,“強詞奪理!朕素來敬重你是世外仙尊,對你信任有佳,沒想到你竟包藏禍心,一步步害的朕與今日之境地!你與天禹那……”他一時找不得何種話來形容天禹女帝,他不愿承認她是西溏,卻又知道那具皮囊之下的人就是西溏。 事到如今,他或許是臨頭之禍放清醒,竟是把整個事看了個通透,什么出使大豫,什么被逼離開天禹,什么參與青王遇刺一事,這些分明就是他為了在大豫皇宮站穩腳跟的借口,可他信了。 他怎就信了? 難不成就是他被長生一說迷住了心智,就這樣信了? “你……你是故意的!你與她內外聯手,就是為了等待今日!就連南宮宇謀逆也是在她掌控之中……”東方長青走了兩步,紅著一雙眼,邊想著邊搖頭,喃喃自語道:“故意的……就是故意的……就是為了讓朕有今日……就是為了報復朕……朕早該知道,西溏就是那種睚眥必報的性子……她都是算計好的……說不定……說不定就連那青王遇刺也是她算計好的……” 東方長青扭頭看向相卿,猙獰著臉問:“是不是?你參與其中,協助朕一舉得手,就是西溏算計的是不是?想不到她什么人都算計……連自己的王夫都不放過……想不到……” 相卿突然笑了一聲:“呵。陛下可說錯了一件事。本尊參與其中那時本尊的算計,與我那位陛下并無干系,陛下錯估了青王殿下在那位陛下心中的地位?!彼白吡艘徊?,湊到東方長青耳邊,低笑:“若本尊沒出手相助陛下,陛下豈會毫無芥蒂留下本尊陛下的宮中煉丹?” 東方長青猛的退開,他抬頭緊盯相卿,道:“你……你……難不成……你在那時就已算好今日?” 相卿緩緩直起腰,道:“本尊不過想借刀殺人一箭雙雕罷了。素來聽聞陛下聰慧過人有治國之才,今日一看,不過空有治國之才的說法罷了?!?/br> “放肆!”東方長青全身哆嗦起來,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何太傅說的沒錯,這個讓就是來意圖毀滅大豫的內jian,他竟然錯信歹人,把大豫推入絕境。 “來人,把這妖道押入死牢聽候發落,他身邊所有隨行的奴才就地處決一個不留!” 東方長青突然想到了一句話,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他糊涂的還不是一時,是兩年。 他恨不得現在就殺了眼前這個氣定神閑的妖道,可惜他還不能輕舉妄動,他怕那些藥丸會有詭異,又或者,其實他的心里,燕州是攻不下的。 整個大豫,唯有燕州是他自信不會被攻破的,這里有他的長衛軍守護,整個燕州猶如銅墻鐵壁,明王絕對攻不下燕州。 東方長青明令已下,侍衛們自然不敢抗旨,當即便動手,相卿站在未動,口中卻道:“契約已毀,即刻起你們便是自由身,是死是活由你們而去?!闭f著,從袖中掏出一個紅色的信封,隨手便點了火,燒了那信封。 原本還以各種姿態站在原地的小童們,瞬間跳躍而起,有一躍跳上殿頂,有急速奔走在后宮,還有奮起反抗要對他們手起刀落的侍衛,趁機逃離殿內的。 那信封被燒之后,他們便猶如沒了主人的野人,各自尋找各自的逃生之路去了。 原地獨留相卿一人站著。 東方長青沒料到還有這樣一說,原來契約一毀,便沒了約束那些小童的約束力。 “原來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不止朕一個,原來你也是!”東方長青的臉上突然露出些猙獰的笑,原來不是他一個人,“他們都棄你而去,你入死牢,而他們去棄你不顧……” 相卿笑了一聲,“是啊??上麄兪潜咀鸱潘麄兌?,而陛下卻是被他們舍棄?!?/br> 東方長青驟然紅了眼:“閉嘴!來人,都死了嗎?把他給朕押入死牢,押入死牢——” …… 后宮各宮嬪妃人心惶惶,誰都知道天禹的明王攻到了燕州,眼看著就要國破家亡了,可陛下沒有忙著抵抗,卻讓人追殺世外仙尊身邊的那些小童,有點小童拼死逃了出去,有的則在逃脫過程中被箭射死,還有一些潛伏在宮中某處,東方長青正派人四處尋找,一旦發現便格殺勿論。 山雨欲來的壓迫感讓人覺得呼吸都困難。 東方長青以為的燕州城,該是固若金湯鐵通般的城池,可天禹軍到達燕州之后,花了十日準備攻城戰車,卻只花了半日便破城而入,雖然天禹軍為此折損了將近三千人馬,可結果卻是達到了效果。 天禹軍入城,直逼燕州皇宮。 燕州未來得及逃走的百姓跪在街道兩邊以示臣服,曾經繁花似錦的燕州城,如今一片蕭條狼藉。 宮中大亂。 禁軍首領連滾帶爬求見東方長青:“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那明王領兵入城了!” 東方長青正在寫字的手頓了下,他的臉色帶著詭異的安靜,似乎在聽一個正常不過的消息,半響,他點點頭:“朕知道了?!鳖D了頓,他才開口:“去把長衛軍統領叫來,朕有事找他?!?/br> 禁軍首領一臉震驚,卻在觸及東方長青的視線后趕緊退了下去,“臣遵旨!” 如今東方長青身邊的護衛,也只有長衛軍了。 長衛軍首領急匆匆趕了過來,見到東方長青便跪下道:“陛下!陛下如今不能在宮中久留,陛下速速啟程離開燕州還來得及,臣早已安排妥當,陛下……” 不等他說完,東方長青已經抬手止住他的話,道:“朕心意已決,你不必多勸?!比缓笏玖似饋?,道:“朕讓你過來,就是想要跟你說長衛軍?!?/br> 他嘆了口氣,道:“長衛軍留在燕州的只有兩千人,兩千對七萬大軍,這便是自尋死路,是以,朕命你速速傳旨下去,遣散長衛軍,讓他們各自求生去,這宮中有什么能拿的,只管拿去罷,不要和朕一樣死守在這宮里了?!?/br> “陛下!”長衛軍首領咬牙:“陛下萬萬不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還是委屈陛下和臣等一起離開,臣……” 東方長青搖了搖頭,他重新坐了下來,道:“朕哪里都不走,你領旨退下吧?!?/br> “陛下——”首領急的跳腳:“陛下,求你了!” 東方長青搖頭,只是想了下突然道:“你再替朕做最后一件事,去地牢把那妖道給朕殺了,然后自己逃命去吧?!?/br> 長衛軍首領猶豫一下,然后一跺腳便趕緊離開,直奔地牢而去,去地牢之前,他先去領了地牢的鑰匙。 地牢的守衛早已逃的差不多了,只有個老兵抱著一柄大刀守著,看到長衛軍首領,急忙跪下來磕頭,“大人?!?/br> 長衛軍首領看了他一眼,“你先退下?!?/br> 那老兵趕緊逃了,長衛軍首領抽出劍,從第一個牢房開始朝前走去,地牢里關押的犯人多是因涉及到皇家秘辛要事,想殺又殺不得,不殺又不放心之人,明知外面一片混亂,可在這地牢之中卻無人出得去。 除了地牢,這里的犯人四肢還是被鐵鏈鎖定,無法離開的。 長衛軍首領手里的劍的欄桿上滑到第二個牢房的門,他左右看著,一點點的找著那個妖道,最后他在倒數第二個的地方看到那個一身黑袍的仙尊。 他四肢被鎖,整個人蜷縮在稻草鋪設的地上,全身瑟瑟發抖,若有似無的聽得到喉嚨處發出痛苦的呻吟的。 長衛軍首領愣了下,他舉起劍,連砍兩下,直接把牢房的門鎖砍了下了,他伸手拉開門,抬腳走了進去。 那個蜷縮在地的人并沒有因外人的闖入而有所回應,長衛軍首領只見過這位所謂的世外仙尊一次,當時的儀容那簡直就是天人不可觸及在姿態,從未想過眼前這樣的人會和那位世外仙尊聯系到一起。 他走近,手里的劍舉起,卻又猶豫了一下,然后他伸手去碰蜷縮那人的身體,想要把他掰過來確認可是那位世外仙尊,不妨那躺著的人突然抬手手中一把米分末拋了過來,曬在長衛軍首領的臉上,然后他又重新緩緩蜷縮起身體,額頭那片細密汗珠依舊不停的往下流淌,匯聚成大滴的汗珠落下。 長衛軍首領還半蹲在地,神情有些呆滯。 半響,相卿才緩緩做起,他吩咐道:“打開吧?!?/br> 長衛軍首領木然的掏出鑰匙,伸手解開他四肢上的鎖著的鐵鏈,相卿慢慢站了起來,身體因著他的動作有些搖晃,然后他抬頭看了眼上房,道:“都下來吧?!?/br> 從房梁上跳下四個小童,快速過來扶著他:“仙尊,這個讓怎么辦?藥效還要過一陣才過呢?!?/br> 相卿回頭看了長衛軍首領一眼,吩咐道:“把這些人都放出來?!?/br> 逃犯一多,任由他們如何想要追捕,只怕也沒了心思。 東方長青聽到風聲的時候,宮中那座秘密地牢里的逃犯都逃了出去,前去殺死那妖道的長衛軍首領也被人找到,不過似乎夢游一般,整個人還愣愣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得知沒找到那妖道的尸體,當即安排了八個長衛軍,咬牙道:“你們幾個即刻找到那妖道,無論如何都要把他殺了!這是朕對你們的命令!” “是!”那八個長衛軍當即前去找人。 面對余下的人,東方長青半響才道:“都散了吧,各自去謀生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