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節
可想想,這天下的帝王,有幾個不求長生的?皇權在握的豪情萬丈,誰不愿握的更久一些?只是有的人求而不得,反倒不求,而有的人一生再求,至死方休,還有人的便是東方長青這樣。 魏西溏求不求?她其實心里也求,可她對眼前此人不敢全信,他的藥如何能隨意服用?不知者求他的藥,知者如她,就算想也不敢求。 一白一黃兩個身影靜坐亭中,遠遠看去便是兩個交談甚歡的戀人一般。只是兩人所言皆是明面之事,關于那夜的話,皆無人提起。 許是不愿再提,又或者說了也毫無意義。 “相卿打算何時離開?又或者說,相卿不愿再離開?”魏西溏喝了一口茶,問道。 相卿一笑,道:“陛下想要臣離開,還是要臣留下?” 魏西溏想了下,道:“你為朕特地趕了回來,朕心存感激,自然望你久留金州多歇幾日。只是,朕怕朕開口留了,你倒是難辦?!?/br> 相卿笑道:“果真還是陛下對臣知之甚深。陛下若是開口,臣確實該是左右為難。臣既想替陛下分憂重回燕州,又想留在金州,多陪陛下幾日?!彼皖^看著手中的茶碗,道:“只是陛下心中如今最急之事便是大豫一戰,臣自然要順應陛下的心意,力求配合明王,在最短的時間攻下大豫?!?/br> 魏西溏輕輕咬了下唇,捧著茶碗的手指輕輕摩挲碗面,半響,她低低呼出一口氣,開口喚道:“相卿?!?/br> 相卿抬頭:“陛下有何吩咐?” “朕……”她伸手放在唇邊,輕輕咳了一聲,道:“朕從前一直不解你為何要來到天禹,為何要幫朕奪下這天下,即便你說了,朕心中也是不信的??赡峭?,朕做了夢,夢到朕去了招搖山,那夢太過真實,以致朕到現在還記得招搖山的模樣。朕一直以為,你別有用心,意圖一如當年的東方長青,利用朕皇家子嗣的身份攀上高位,直到那位朕才完全信你……” 她抬頭,看向相卿,相卿的表情甚是柔和,臉上掛著絲笑,那笑容淺淺,笑意蕩漾在眸光深處,回視著她,卻一言不發。 魏西溏對他笑笑,道:“朕信你對俗世凡塵的權勢之爭毫無興趣。你確實只是為了一個女子出山,”她點頭,“朕知道,那是朕的前身。朕知你當初留在朕的身邊并非為了朕,而是為了朕能重回前身,朕謝你中途放棄,如此才有朕今日坐在你對面,與你一敘前塵往事。朕除去對你疑心,再回頭去看曾經一路征程,便能知你一番苦心?!?/br> 她緩緩呼出口氣,猶豫一下,才道:“只是朕一如那晚所言,自有諸多身不由己,朕不能給你同樣回應,是以,朕亦不能強求你必要為朕所用,你若愿意,此次便不必再回燕州,朕也許你辭官返回招搖山,當你逍遙自在的世外仙尊,一切還為遲不晚……” “陛下,”相卿笑著打斷,“臣不求陛下有所回應,只盼陛下偶爾垂憐臣一二?!?/br> 魏西溏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漸漸涼下的空碗,繼續開口:“朕的意思是……以后也不會再予回應,像之前那樣深夜讓你夜探寢宮之事再不會有,若你私自進宮便是死罪,并非如你所想那般?!?/br> “為什么?”他臉上笑意漸淡,追問:“陛下為何突然如此?” “相卿!”魏西溏垂眸道:“朕如今與你說的,句句當真。你可還記得你師尊臨死之前所言?他說你此生與凡塵無緣。若在山中可保幾世無憂,一旦出山便會命數大變,必將進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你現在回歸招搖山還不遲,之前所有種種朕都記在心理,只要你回到招搖山,再不出世,一切都還不晚……” 相卿盯著她的面容,潔白無瑕,端莊秀麗,說出的話句句敲擊在他心中,他問:“陛下可是因為聽了師尊之言,擔心臣?” 魏西溏慢慢抬眸,看著他道:“朕謝相卿一路扶持,且不論手段過程如何,終究是為了朕的皇權天下,終究是個不知世間情愛之事的方外之人,對也罷,錯也罷,朕不愿再追究。只要你回招搖山便好。幾世無憂,逍遙自在,再不必為這俗世凡塵費半分心思,再不必因為朕……”她頓了頓,“不必因為朕對他人心生怨念?!?/br> 相卿依舊盯著她,待她說完,他卻只是重復問道:“陛下要臣回招搖山,可是因陛下聽了師尊臨終之言,替臣擔心?” 魏西溏再次抬眸看他一眼,猶豫了一下才道:“算是朕擔心你,畢竟你是因朕才有此一說,若不是朕,或許你不會殺你師尊,若不是因為朕,你更不會離開招搖山……而朕若不是因為你,朕也不會活生生的坐在這里。相卿,你聽朕一言,你現在回招搖山,一切還不晚!” “陛下?!币浑p漆黑的眸中,溢出水一樣的溫柔,他說:“若得陛下一聲擔心,萬劫不復又如何?” ☆、第308章 變了 “若是出自陛下之口,即便有悔,臣也不會留此余地?!毕嗲涮崞馉t上水壺,倒入茶壺,再次沖泡,“陛下再喝一杯,對陛下龍體有益?!?/br> “既決定返回燕州,便盡早離開吧,朕覺得好了多,別耽誤了你正事才好?!蔽何麂缗踔鵁岵?,低頭抿了一口,好茶就是好茶,如何都好喝。 相卿低頭一笑,道:“臣遵旨,臣定下后日夜里便會離開,陛下如今龍體并不穩固,臣再留兩日便離開?!?/br> 魏西溏捧著茶杯的手頓了下,她伸手,慢慢放下茶杯,看著他道:“相卿?!?/br> “臣在?!毕嗲鋺?,臉上掛著萬能不變的笑,道:“陛下有何吩咐?” “其實你不必為朕做到如此地步?!彼怪垌?,低聲道:“朕說過,朕日后都不會給你半分回應,你不必為朕多做份外之事,朕心中……”她一時倒也說不出什么來,便擰了擰眉頭,想了下才道:“朕心中,便會覺得虧欠了你?!?/br> 相卿笑,“陛下說的是。只是,與臣而言,皆是臣份內之事,陛下不必因此有所虧欠。臣為陛下所做之事,皆是心甘情愿,陛下并無半分逼迫,陛下何必介懷?”他對她一笑,道:“陛下剛剛所說,日后臣再無機會親近陛下,臣也記下了,本就是臣貪心所求,既然陛下下了圣諭,臣自不敢擅闖宮閨,臣只盼燕州歸來之后,陛下能容臣朝堂有一席之地,常伴陛下左右?!?/br> 魏西溏沒有應道,只是道:“既然你已決定,朕也不多說。這茶不錯,再來一杯!” 魏西溏這幾日休息的早,今日也不例外,畢竟剛剛醒來,身體還是要養上一養。 政事耽擱太久,魏西溏明日是一定要早朝的,是以當晚便早早歇下。 她躺在龍榻上,外面候著甄攀和柯大海等內侍,內殿里相卿伴在左右。 許是白日里她說的話他聽了進去,這次他沒如王帳,只是在龍榻一頭的腳踏上坐著,一旦聽到她有什么動靜,便會開口詢問。 魏西溏閉著眼,聽得到他在腳踏上發出的動靜,她緩緩睜開眼,問:“相卿,你若是乏了,便去歇著吧,朕覺得好上許多,你不必擔心?!?/br> 相卿的聲音傳力:“謝陛下體貼,臣若是乏了,便會去歇下?!?/br> 魏西溏沒再出聲,很快便進入睡眠。 之前身體各處疼痛,幾乎沒睡過好覺,一旦身體沒了之前那些毛病,她竟睡的無比香甜,甚至連夢都沒做一個,至于相卿是守了一夜還是后半夜去歇著了,她也不知道。 次日早朝,被柯大海喚醒,她倒是覺得精神氣爽,畢竟身體無恙,精神自然就好了。 只是早朝過后再來看相卿,還是覺得他臉色蒼白的一如昨日,又或者,還不如昨日看起來好些。 “相卿,”她問:“你可是身體有所不適?” 相卿愣了下:“陛下為何這樣問?” 魏西溏瞇了瞇眼,道:“朕記得你好長時間未曾臉色這樣差過了?!?/br> 也可以說,自打她那前身被焚毀以后,便極少看到他這樣的臉色,如此看來,相卿身體失血對他來說損傷頗大。 相卿低頭笑了下:“原來陛下對臣這般在意?陛下放心,臣身體無恙,想來是睡的不夠好,臣自會注意,不讓陛下擔心?!?/br> 魏西溏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可是因著替朕治病,cao勞過渡所致?”她抬腳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撩起他隨意攏在身后的頭發,送到自己眼前,低語道:“朕突然覺得,你這頭發都不如以前光亮了……” 相卿只是抬眸看著他,微微漾出眼底的柔和,道:“臣謝過陛下關心,是臣御前失儀,臣該是收拾一番才面圣更為妥當?!?/br> “相卿,”她開口,繞著他慢慢走了一圈,最后在他面前站定,視線落在他的臉上,道:“朕好似覺得……你……變了些……” 相卿笑問:“陛下可是覺得臣變的難看了?” 魏西溏搖頭:“朕只是覺得,你疲憊之態過顯?!彼皖^瞇了下眼,道:“想來是朕讓你過度cao勞了,心里有些自責罷了。今夜你不必守著,朕真的覺得好了許多?!?/br> 相卿笑了下,“陛下放心,今夜乃最后一夜,陛下明日早起,臣早已在前往燕州的路上,幾日都過來了,何必在意這最后一日?陛下權當成全臣對陛下一片忠心,恩許臣再候一夜可好?” 魏西溏的手里還握著他一頭墨發,聞言,她松開那縷頭發,略一沉思,道:“那便有勞相卿了?!?/br> 這一夜魏西溏依舊好眠,只是相卿不似前夜那樣候在榻前,而是入了帷帳,魏西溏閉眼睡覺,他便候在一邊。 柯大海和一眾下人候在外頭,里面聽不到一點動靜,可見陛下原本的痛苦該是消除了,否則,之前陛下還發出痛苦等呻吟聲,如今怎就悄聲無息了呢? 隨同他們候在外頭的,還有跟隨相卿而來的兩個小童,兩個小童一左一右站在殿門兩側,猶如木偶一般一動不動,甚至一夜不眠不休也絲毫未曾顯露出疲態,似乎與常人是不同的。 柯大海就很是好奇,怎么就能這么精神呢? 兩個小童被人圍觀也面無表情,真是和他們的主子一樣,絲毫不在意外界的眼光。 那位左相大人是在子時離開的,就在皇宮的后花園里,不知什么時候停了兩只大鳥,等柯大海和宮里的侍衛發現的時候,那兩只大鳥已經駝著左相和兩個小童騰空而已,直接朝著東面飛了過去。 顏白在次日早朝過后跟魏西溏稟報這事,魏西溏壓根不信,后來面兒和柯大海幾個人都說了,她才將信將疑,“真有那樣兩只怪鳥?” “千真萬確!”顏白道:“是臣和柯公公親眼所見,當時臣巡邏到前門,看到有怪鳥出沒,還以為是刺客行刺,當即讓人放箭,結果普通的箭竟然傷不了那兩只怪鳥,后來派了人過去,柯公公說是左相大人的坐騎?!?/br> 魏西溏抬眸,看了顏白一眼,道:“普通的箭傷不了?” 顏白窒了一下,趕緊跪下道:“臣的疏忽,宮中有不明生物出現,臣竟然不知道,臣這就跟高大人聯系,請高大人那邊制出巨型長箭,以防萬一?!?/br> 魏西溏沒說話,伸手撐著頭,問:“相卿離開之后可有什么變化?” “變化?”顏白不知道,也沒看到,柯大海倒是開口了:“陛下,老奴覺得左相大人似乎十分疲憊,不似往日那樣精神煥發……再一個的變化是……” 魏西溏問:“什么?” 柯大海只能用自己的話來敘述,道:“老奴覺得左相大人好似不如以前看起來仙氣多了!” 魏西溏抬眸,突然想了起來,是了! 她也覺得相卿有變化,只是人還是那么個人,一時想不起來究竟有什么變化,結果柯大海一說,她便想了起來,確實如此,相卿如今看著就如凡人一般,身上那股仙氣少了,那種讓人不由自主被隔絕開的距離感也少了許多。 魏西溏輕輕捻了捻手指,她點點頭:“想來是在俗間時間久了,便沾染了俗間的氣息,有了煙火味了吧?!?/br> 言畢,站起來,直接其實去皇太后的寢宮。 她報病這幾日,皇太后急的不行,去看了好些回,可惜都幫不上忙,到底那世外仙尊趕了過來,連夜診治,后來聽說好了許多,只是要靜養,不讓任何人打攪,皇太后疾病亂投醫,最后幾日她就是夜夜在佛祖面前念經拜佛,祈求佛祖保佑陛下。 好在朝中一時安穩,雖然有朝臣來找皇太后,不過都被皇太后壓住,如今魏西溏生龍活虎的出現在皇太后面前,皇太后直念“菩薩保佑”,覺得是自己天天吃齋念佛有了效果。 “是孩兒不孝,讓母后為孩兒擔驚受怕?!蔽何麂绫M量撿好聽話說,皇太后見她如今好好的,自然不會說別的,只讓她以后注意保重龍體,只要朝中那些大臣,就不該讓他們得寸進尺。 魏西溏報病的原因,皇太后自然聽到了,認定了就是被那些臣子氣的,這些人欺君犯上,真不該給個好臉色。 魏西溏只能笑道:“母后,孩兒心中有數,日后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br> 畢竟如今正在打仗,她自然不會讓天禹出現大豫的內憂外患的狀況,委屈求全的另一個原因也是不愿無辜出現內患,否則局面難以收拾,她委屈一下,權當是為了東征大豫做想。 再說季統那邊,僵持了一個多月后,終于出現破局。 圍城太久,派出去的內應有了反應,夜刺太守,嫁禍駐兵首領,城內兩派相爭,一時失手禍及無辜百姓,頓時大亂。 季統趁機派人散布流言,以大豫帝王一心求仙問道,不問民生疾苦,大豫即將大亂一說,攪亂池譚,弄的人心惶惶。 三日后,城門大開,百姓們拖家帶口沖出城門,不攻自破。 ☆、第309章 會面 通州城破,通州刺史在混戰中誤傷身亡,原本隸屬痕山的駐兵統領玉方兵敗自殺。 通州落入明王之手。 急報被信使連夜送往燕州,東方長青翻著手里的急報,百官眼巴巴的看著,一個個心急如焚。 自從陛下接觸了那能煉丹藥的世外仙尊后,整天滿腦子想的都是丹藥,開始還會關心政事,還會布兵排陣,還會詢問戰事的進度,漸漸的這些事問的便少了。 雖然每日還是按時早朝,可明顯對政事并不多心,這讓朝中大臣十分擔心。 如今百姓民怨頗深,內憂外患之際,陛下竟然還是一味求仙問藥,就連皇室的子嗣都不甚關心。 本來大豫皇家子嗣繁多,東方長青對這一點也十分重視,登基之初因為女帝駕崩,是以對女色并無興趣,后來朝臣多番勸說后,才開始廣納后宮繁衍子嗣。 只是近兩年來,朝臣突然發現陛下的那些小公主小皇子竟然相繼意外亡故,除了太子,其他很多都是因為年歲太小,連皇陵都沒能進。 這個發現讓朝臣十分震驚,怎么會這樣? 自然,東方長青求仙問藥的的成果也是有目共睹,只是東方長青是帝王,又是牢牢霸主了那位世外仙尊,以致其他老臣就算心有他想,也不敢和陛下明著爭那世外仙尊。 現如今,不但大豫,就連天禹以及其他國的君臣百姓都知道,大豫有位能煉出長生不老還老還童仙丹的世外仙人,聽說還有武林人士為此大打出手,想方設法要把那位世外仙尊擄獲出去。 可惜大豫皇宮畢竟不是其他地方,迄今為此還無人能踏入皇宮一步,大多在燕州城外就被人截獲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