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相卿不敢?!毕嗲淇聪蛩?,道:“相卿不過奉命制藥罷了?!彼笾橇Qt的藥丸,一步步朝著魏西溏走去,道:“此藥無需讓太上皇帝陛下負擔多余疼痛,可解太上皇帝陛下傷處的毒,可讓太上皇帝陛下延年益壽……陛下要相卿制的,不就是這樣一種奇藥?” 眼淚順著臉頰滾滾而下,她眼睜睜的看著他捏著那藥,送到她面前,握著她的手,然后把藥丸放在她的掌心:“太上皇帝陛下服下此藥,便可解掉余毒?!?/br> 那粒藥丸猶如有烈火中蹦出的火星,落在她掌心的瞬間,猶如被燙了一下,燙的她眼淚收不住的往下落。 太上皇帝閉著眼坐了一會,他睜開眼后便開口:“柔兒,你帶她們先下去,池兒你留下,父皇單獨跟你說兩句話。仙尊也請留步,朕也有話對仙尊講?!?/br> 相卿微微回頭,那捧著藥盒的小童便退了出去,肖以柔也帶著魏紅衣和魏靜思出了正殿,殿內只剩三人。 太上皇帝看向魏西溏,“池兒覺得這藥,父皇要服嗎?這是仙尊拿了你皇姐的命續的,她本就沒了命,手剩的一點命還被拿來續父皇的命,若是你皇家在天有靈,她會怎么想?” 相卿突然上前一步,道:“回太上皇帝陛下,長公主在天不會有靈,她僅有的那點命被煉在丹藥里,長公主不再有命。常人所說的輪回、神鬼于長公主并不存在?!?/br> 魏西溏沒說話卻是突然扭頭,對著他便抬起袖口,相卿側身讓了一下,兩條血紅絲便順著他的下顎劃了過去,留下一條細長的血線,慢慢匯集,順著他過于蒼白的膚色往下流淌。 相卿避開以后,只微微點頭退了一步以示恭敬,臉上依舊帶著一抹淡笑,卻不開口。 “池兒!”太上皇帝一臉震驚,“池兒你這是做什么?” 魏西溏冷著臉,盯著相卿咬牙道:“他該死!” 太上皇帝伸手按在傷處,面色蒼白卻冷峻,他沉聲開口:“池兒,父皇助你登基,讓你稱帝,不是為了讓你濫殺無辜!” 這話說的嚴重,魏西溏急忙收袖,回身便跪下:“父皇息怒!” “仙尊即便沒有讓父皇陪你們到底,于父皇來說,仙尊對父皇卻也有恩。因仙尊出手,父皇得以和你母后有這七日相濡以沫的時間,父皇早已心滿意足。你卻要出手殺他?”他問:“你置父皇于何地?你視皇家權勢為兒戲,濫殺無辜,你當初跟父皇說的為君之道呢?你當初一言九鼎的承諾呢?你……” 他擰著眉頭,倒吸一口涼氣,魏西溏急的朝前挪了兩步:“父皇……” “你別過來!”太上皇帝出聲制止她靠近,“藥是你逼著仙尊煉的,煉出來不滿意便要取他性命!池兒,你這就是鐵了心要殺他!父皇的身體父皇心里明白,當初刺客那一箭,幾乎奪了父皇的命,你別忘了是仙尊救了父皇,父皇咬牙等到你母后,仙尊又替父皇去痛,讓父皇有了七日不悔之日。仙尊沒走一步,都是經了父皇同意……哪怕這次仙尊煉的藥,他也是把藥理跟父皇說了……” 魏西溏抬頭,看著太上皇帝,張了張嘴,“那這藥……” 太上皇帝狠狠一拍案幾,看著她咬牙道:“父皇沒能護住你皇姐性命,本就虧欠你皇姐良多,如何還能要她連鬼都做不得?難不成,你為了你父皇的命,連鬼都不讓你皇姐做?” 魏西溏額頭碰到,磕頭急道:“孩兒不敢!” “你不敢?你當著父皇的面,就敢要殺仙尊,你還有什么不敢的?”太上皇帝再次倒吸一口涼氣,半天沒說出來。 相卿上前一步,提醒道:“陛下息怒。怒火攻心,勢必會影響到傷口發作,七日藥效即將失效,望陛下平復?!?/br> 魏西溏看了眼相卿,又看向太上皇帝,跪在地上走到他面前,伸手抱著他的腿,道:“父皇息怒。孩兒再也不敢了!孩兒不曾想過要奪皇姐的命,孩兒只是不愿失去父皇……”她淚眼朦朧的看著他,“孩兒許是前世沒碰到父皇這樣的雙親,今世得了,便舍不得父皇離孩兒而去……孩兒只是不舍父皇,遷怒仙尊,孩兒并非要濫殺無辜,父皇息怒!孩兒求父皇息怒!” 太上皇帝抬手,衣袖劃過眼角,再放下手眼眶早已含淚,他坐著沒動,只是道:“你如今貴為帝王,便不能意氣用事。大夫一怒,伏尸二人,血流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萬,血流成河。你一時遷怒,卻叫仙尊身后幾百侍從小童陪葬,這可是為君之道?若仙尊犯有死罪,那是死有余辜,可仙尊于你江山,那是有功之臣!” “孩兒知錯,求父皇息怒,孩兒再不敢了!”魏西溏的手按在他的腿上,“父皇……” 太上皇帝閉著眼,半響才道:“于公于私,仙尊對天禹、對你的皇位,那是大大的功臣,你要殺他,便是叫天下功勛之臣寒心,若是他們知道自己扶持的是個翻臉便不認賬的人,日后還有誰敢為你效命?” “父皇息怒,孩兒知錯!” 太上皇帝開口:“你起來吧。父皇以后也管不了你,唯有你自己管著自己……” 魏西溏仰頭看著他道:“父皇,孩兒真的知錯了……”她跪在太上皇帝面前,然后回頭,看著相卿道:“仙尊于朕確實有功之臣,朕因父皇傷勢遷怒仙尊,望仙尊不計前嫌,扶持于朕,朕必不誤仙尊一片赤誠忠君之心……” 相卿微微欠身,道:“世間情誼繁復,非相卿所能理解,陛下父女情深,倒是叫相卿心存羨慕?!?/br> 魏西溏含著淚回頭,仰頭看向太上皇帝:“父皇!” 太上皇帝道:“父皇但望你能記著今日之言……” 她應道:“孩兒一定記得。不叫父皇擔心?!?/br> 太上皇帝伸手扶她:“起來?!蔽何麂缭谒韨日竞?,太上皇帝拿了袖子擦她臉上的淚痕,嘴里道:“父皇不愿你因一己之私遷怒他人,為國君者,當以大局為重?!彼麌@口氣,道:“父皇盼你重家重情,卻又怕你太過情意,反倒不知如何為君。池兒,今日這事,以后切莫再做,否則,父皇才是死不瞑目?!?/br> “孩兒知錯,孩兒謹遵父皇教誨?!?/br> 太上皇帝看向仙尊,道:“仙尊大恩,朕至死不忘。望仙尊念在我兒救父心切的份上,不予計較。池兒作用江山,仙尊功不可沒。仙尊于朕是恩人,于池兒也有救父從龍之功,池兒今日認錯,必會給仙尊論功行賞?!?/br> 相卿只是一笑,道:“在下扶持陛下,不過天意釋然,不敢居功,陛下一統江山大展宏圖乃在下心之所向。若陛下不嫌相卿略有微力,相卿愿助陛下一臂之力?!?/br> 魏西溏低著頭,看著太上皇帝道:“孩兒已知錯,父皇可愿原諒孩兒?” 太上皇帝臉上勉強帶了笑,又問:“那那藥該如何處置?” 她便紅著眼眶道:“孩兒明日就去給皇姐賠罪,那藥……便存入皇家陵寢……” 太上皇帝擺擺手,道:“仙尊,請教小童把那藥取來?!?/br> 小童聽到吩咐便端了藥進來,送到太上皇帝面前,他伸手把盒子打開,盒子上面隔了一個夾層,上面一層都是血紅色的藥丸,太上皇帝伸手放在案幾上,道:“仙尊煉藥之前,來問過朕,說煉藥需要藥引,而長公主是朕的女兒,沒有朕的旨意,他如何敢拿長公主煉藥?自然要征求朕的旨意,只是,朕怎能為了自己,就拿自己的女兒煉藥?這些藥丸,不過就是個空殼子,沒甚用,丟了便好?!?/br> 魏西溏點頭,“孩兒知道。孩兒不該遷怒仙尊……” 太上皇帝拉她的手:“池兒,父皇也想陪著你母后和你們一起老去。只是,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父皇不愿強活于世,還是拿了你皇姐的命來用,你可明白?” “孩兒明白?!?/br> “若父皇今日離去,池兒可能答應朕,不得遷怒他人,善待有功之臣,除非他們犯下死罪,可能做到?” 魏西溏點頭:“孩兒遵父皇旨意?!?/br> 太上皇帝點頭,“如此甚好?!鳖D了頓,他又道:“父皇想見你母后和兩位皇姐?!?/br> 魏西溏扭頭吩咐:“把母后和兩位皇姐請來?!庇挚戳讼嗲湟谎?,“仙尊先回偏殿,朕答應過父皇的事,自會做到?!?/br> 相卿道:“遵旨?!闭f完他便退了下去。 魏西溏陪在騰王身邊,不多時肖以柔便帶著魏紅衣和魏靜思進了殿內,一臉焦急的看過來:“陛下!” 太上皇帝對她伸手,淡然一笑,道:“為夫如何為了自己活命,舍得委屈我們的青兒?” 肖以柔的眼淚奪眶而出,“陛下……” 他舍不得青兒,就意味著他只能舍棄自己。 “柔兒,若是你,你舍得嗎?”他拉著她的手問。 肖以柔哭著搖頭,眼淚隨著她的動作往下滾落。 “柔兒,你要長命百歲,為夫才肯安心!”他拉著肖以柔的手,把她的手放到魏西溏的掌心,道:“池兒,父皇把你母后交給你保護,日后,你定要敬她順她,不叫她傷心,不讓她擔心,要讓她活著的每一天,都要高興,你可明白了嗎?” 魏西溏點頭,“孩兒明白,孩兒定會護母后周全,不讓她傷心,不叫她擔心,讓她活著的每一日,都高興?!?/br> 肖以柔已經哭的抬不起頭,“陛下……” 他不撒手,只是道:“柔兒,為夫不能陪你走到底,只盼能替為夫的那份一起活下去?!闭f完這話,他又看向魏紅衣和魏靜思。 兩個姑娘的眼睛早就紅了,剛剛在外面的時候,她們才聽到母后說父皇身中劇毒,無藥可解。 魏紅衣哭道:“父皇,你怎不早說?” 魏靜思則是鼓著嘴,紅著眼圈,從進門到現在就沒說過一句話,瞪著眼睛氣鼓鼓的看著自己父皇。 太上皇帝看著把兩個的拉到自己面前:“別跟父皇生氣好不好?父皇不是存心想瞞你們?!?/br> 魏靜思“哇”一聲哭出來,嚷嚷道:“怎么不是想瞞?父皇就是存心的,我跟二jiejie剛剛知道,我好害怕,我不想要父皇離開我們……若是以后就剩母后和我們,別人欺負我們怎么辦?父皇你不要離開,不要……哇哇哇……” 太上皇帝伸手,把她摟到自己懷里,“是父皇的不是,父皇不該瞞著你們,乖,我家靜兒已經是大姑娘了,怎么哭的像小花貓一樣?不哭,父皇道歉,靜兒不要哭?!?/br> 魏紅衣抽噎著,從另一側抱著他的肩膀:“父皇,紅兒也舍不得父皇……” 太上皇帝嘆口氣,拍著兩個女兒的肩膀,“好了好了,不哭不哭?!?/br> 魏西溏上前,伸手拉了拉她們兩個:“下午就在父皇身邊,跟父皇說說話。今日,”她頓了下才說:“是限日……” 魏靜思嗚咽的抬頭,一邊摸眼淚一邊點頭:“好?!?/br> 魏紅衣伸手服了肖以柔過來,“母后坐,我們今日,就在這里陪父皇母后說話吧?!?/br> 自魏西溏登基以來的少有的事,一家聚在一起,什么事都不做,就是單純的說話。 魏靜思托著腮,趴在肖以柔的膝上,歪著腦袋給他們講在大豫的趣事,氣氛倒是溫馨下來。 魏西溏沉默的看著眼前的人,這樣的雙親,這樣的家人,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家人離開,毫無辦法。 她知道自己遷怒了相卿,可對他有恨也是真的。 畢竟,父皇一步步走到今日,確實是相卿導致,只是,她也沒忘,若不是相卿,他又早已去了,絕然見不得母后,而這只怕會是他致死都未了的心愿。 這世上,還有什么比看著自己的親人逝去更讓人痛苦? 她坐在下首,仰頭看著殿內四人,因為魏靜思的調皮過往,每個人的臉色都帶了笑,似乎真的忘了叫人傷心的離別。 魏靜思突然掉頭看著她道:“池兒,我在大豫的時候可高興了,那里的人也很友善,聽我們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不但不欺負人,對我們還十分照顧呢。對了,魏丁從那邊娶了個娘子,還是母后保的媒……” 這是魏西溏哪里知道,只是笑了笑,道:“朕倒是初次聽說?!?/br> 哪里還顧得到這些事?不過偶爾一聽罷了。 日落西山,刑場的刑罰早已接受,被處凌遲之刑的高澤數度昏厥,偏孟大人請了大夫過來,說什么也要把人救過來,還有九日凌遲,第一天怎么能死? 只是這些,魏西溏完全沒有心思去管,一下午的時間,他們幾乎就是圍著那處宮殿,每個人的臉上都在練,那個靠著坐的男人臉色掛著笑,額頭的汗卻一點一點的沁出。 日落西山,藥效已過,來自毒藥的疼痛開始發作。 肖以柔握著他的手,說話的聲音愈發的小,最后,她的聲音帶了哭腔,“妾身要如何幫陛下,才能緩解陛下的疼痛?” 魏靜思的聲音小了下去,她一臉緊張的看著自己父皇,有些手足無措:“父皇,母后……” 魏西溏抬腳沖了出去,直接找到相卿,看著他道:“仙尊,給我一粒毒藥!” 相卿看她一眼,隨即跟小童吩咐:“把斷魂取來?!?/br> 小童碰了一個小盒子出來,“仙尊?!?/br> 相卿伸手,打開那小盒子,取了一粒藥遞到她面前,“緩痛,繼而長眠不醒?!?/br> 這或許是世上最不痛苦的毒藥,在睡夢里死去。 魏西溏伸手接了過來,轉身沖了出去。 太上皇帝被握著的手攥的愈發的緊,殿里的母女三人哭成一團,魏西溏跑了進來,魏靜思回頭迎向她,哭著說:“池兒,父皇他……” 魏西溏走過去,在他們面前站定,然后她攤開手,把掌心的藥露出來:“此藥服下,可緩解毒發之痛,陷入長眠,永不再醒?!?/br> 眼淚從肖以柔的臉上一滴一滴的滾下,一只手被他緊緊抓著,她騰出另一只手,捏住那藥,慢慢的送入太上皇帝的嘴邊,“臣妾望陛下記得今日之言,臣妾哪日老去,容顏不再兩鬢白發后會去找陛下,望陛下不嫌棄臣妾……” 太上皇帝抓著她的手,顫抖著拉著她的手,送到自己嘴邊,閉著眼親了一口,然后就在她的手,把藥吐進口中。 魏紅衣突然哭起來:“父皇!” 魏靜思看看魏西溏,又看看那藥,哭著問:“那是什么藥???為什么可以解痛,又不醒???” 服了藥,他的疼痛便顯得立刻有了環境,強打精神坐了起來,他掃視一眼殿里自己此生最親近的人,似乎聽到自己喘氣的聲音,他抬頭,看著滿臉淚痕的肖以柔,突然對她笑了笑,說:“柔兒,為夫……終于可以去見我們的青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