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容濯聽罷,頗為惋惜道,“你看的這么通透,為何還來走死路呢?” 隨著這句輕飄飄的話落下,萬丈狂風自深淵下匯聚而生,扶搖直上沖出那個黑暗世界。 風中是死寂的寒冷,崖邊溫度驟然降低。 ******* 今年深冬,各地爆發的戰爭與斗法令天地氣機被徹底打亂。 兩難關坍塌,魔軍損失慘重,整合之后繼續南下,鐘山墜崖,生死不知;濂澗山下百里之外,第一重關卡被突破,破陣者不是魔道哪位宮主,而是褚浣;云陽城外火海熄滅,尸橫遍野,魔軍大隊原地留守,精銳先行攻城。 北陸皇帝陛下于奉天臺祭祖,三千龍行寶船渡海,帝親征。 這些千萬人奔赴的戰場上血流成河,雙方陷入膠著的僵局。而在看似平靜的西陸,城鎮依然有規則,流民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因為這片土地上的勝負,是由少數人決定的。 比如泰安城郊的荒野。 玉展眉正有些氣悶的想著,你怎么知道我走這條路,每次都一堵一個準。 柳欺霜自然沒有境界高妙到能不卜自明,算清她的行跡。 只是知道她迷路了就會走右手邊那條而已。 天光漸漸暗下來,陰云遮蔽月色??莶輩采幕囊吧戏e著一層薄雪,倒有幾分東陸雪原的模樣。 兩人隔著三尺遠,這個距離很適合斗法,也適合說話。 玉展眉看著微暗的天色,想到今夜過去,世上又要少一個能說話的人。畢竟偌大的金宮里,敢看她的人都沒有。 既然這樣,此時多說幾句又何妨呢? “我聽說你閉了生死關?!?/br> 柳欺霜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也心平氣和的與她對話,“是的?!?/br> 玉展眉輕笑,“那你現在出關,難道是看破生死了?” 柳欺霜看著對面的人。 分明是最冷漠狠厲的性情,卻練了最陰柔魅惑的功法。笑起來長眉如春柳,眼眸如冰湖。 她平靜回答道,“生死自然事,如長河清溪匯入大海,春日花開秋天葉落,若刻意去看,反倒是落了下乘?!?/br> 玉展眉不再笑,冷冷斜睨她,“你知道么,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幅樣子?!?/br> 話說到這里,自然無法繼續下去。 夜風拂動金宮宮主的廣袖,陡然換了方向,向她對面的人吹去。 一道白練隨風而至,在澎湃魔息碾壓下,一路上荒草狠狠摧折。 寒風如刀,殺機凜然。 柳欺霜飛身而起,仿若實質的真元屏障凝聚在她身前。 她練的是直來直去的拳法,拳風擊破空氣,驚雷接連炸落荒野。 重逾千近的壓力落在輕柔的白練上,卻像石子如湖,濺起漣漪便再無蹤跡。 玉展眉神情冷漠如冰雪。 手中白練橫貫三尺,于空中靜止不動,就像一座橋。 而她們站在橋的兩端,就像那個一起看著暖酒昏燈的雪夜。 ***** 百里外有一道金光直沖夜空,又像水波一般層層疊疊的漾開。是滄涯護山大陣開啟時的光芒。 以主峰正殿為中心,覆蓋其余五座山峰,從翻滾的云海到山門前一草一木,盡數被籠罩其中。 這是自末法時代后,滄涯開山立派以來,第一次護山大陣全開。掌門正陽子為首,門中所有長老盤坐正殿,傾力主持陣法。 西陸的半邊天都被煌煌如日的金光照亮。 但那道自天外而來,無比強大的氣息,尚未觸及金光就被一道劍氣擋下。 君煜手持‘春山笑’站在云端,與乘風而來的余世遙遙對峙。 云端之下,金光之外,也有兩人相隔三尺對峙。 “你可能不認識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燕行。師承劍圣衛驚風,門中排行老三?!?/br> 山門前的男人背著長刀,腰間掛著酒壇,從南陸日夜兼程的全速趕來,自然風塵仆仆,加上本身就不修邊幅,如此更顯得形容落魄了。 說話時語氣散漫不羈,但眼神清亮,直直看著眼前人,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應該跟我大師兄打一場。畢竟你們兩個都用劍,練的劍道也有相似,學府先生還說過什么‘雙星現世’,很多人都猜是說你們倆……但現在不行?!彼焓种噶酥柑焐?,“現在我大師兄有事走不開,二師姐也不在。只能我上了。久仰了,林道友?!?/br> 這句久仰不是客氣,燕行確實是有幾分佩服林遠歸的。從他開始修行起,這個名字就與大師兄君煜齊名。只不過他服的不是對方的劍道天賦,而是橫斷山上敢擋余世的劍。 他今天看見真人,由衷覺得,自己要是早生一百年,當可與對方一較高下。 在他對面,身穿青色道袍的男子,僅是簡單的站在那里,就像一株挺拔的青松。眉宇間的冷意,也像終年不化的冰雪。 林遠歸沉默而耐心的聽完,點點頭,“燕道友?!?/br> 這就算是打完了招呼。 但燕行依然不打算動手。他平日只在喝醉時話多,今夜滴酒未沾,卻好似醉了一樣,“林道友為何來???” 林遠歸答道,“師門長輩所托?!?/br> 他認為既然是二人對決,自己修為高于對方,理所應當該由對方先出手。 這種陳舊迂腐的古禮早已沒人遵守,但林遠歸依然身體力行的堅持著。所以現在燕行不動,他也只能陪對方說話。 燕行再問,“師門長輩所托何事?” “托我上滄涯一戰?!?/br> “打完之后呢?” “若敗了,死在滄涯。若勝了,師門養育之恩已報,我自廢功法,離開橫斷山?!?/br> 燕行神色微怔,“哪有這種道理?!?/br> 林遠歸依然面色平靜。仿佛在說理應如此。 燕行想了想,“你走了以后,朔月劍無人傳承怎么辦?還有你師父那一脈的弟子們怎么辦?他們怕是更過不下去了?!?/br> 抱樸宗分新舊兩派不是秘聞。林遠歸的師父死后,余世大權獨攬,肅清異己也人盡皆知。 面對這兩個問題,林遠歸只能沉默。第一次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燕行坦然道,“一是因為兩人剛見面,一句話不說就打,太沒意思。二是因為我打不過你,要拖延時間啊?!?/br> 林遠歸顯然沒想到他會這么說。自認遠不如人,不是對戰中的大忌么? 這一點上,他們更加無法理解對方。 林遠歸從小長在煙云浩渺的山上,日復一日修行練劍,過一年與十年沒有區別。他師父教他仁義禮智信,忠孝廉恥勇,卻沒教他世上也有忠義兩難全的時刻。 燕行長在魚龍混雜的市井,習慣了四海為家。遇見劍圣那天,他在春袖樓里跟幾個賴了酒錢,還調戲露華姑娘的山匪打架。酒館里其他人都跑了,只剩下他,明知打不過還要出頭,去了半條命。 劍圣曾說,“就你這樣的,九條命也不夠你死?!?/br> 換句話說,承認不如對方,絲毫不會動搖燕行的戰意。因為‘找死’這個行為,足足貫徹了他前半生。 我打不過你,但我就是要跟你打一場。 有種你打死我啊。 燕行抽出長刀,正色道,“林道友,請——” 第99章 能抽刀斷水又如何 燕行的刀很快,從抽刀到斬落,這段時間短的幾乎不存在。刀身映著山門前陣法的金光,斬出就像一條筆直的金線。 林遠歸的劍出鞘很慢,劍身與劍鞘密集的碰撞著,回聲如驟雨打枯荷。當他的劍終于出鞘,燕行的刀意正好逼在眼前。 “錚——” 金線與長劍相擊,驀然噴薄出萬丈光芒,將他們身前的枯葉殘雪都照的一清二楚。林遠歸直視著刺目的光線,順著拔劍的姿勢,手腕微微上挑。 朔月劍與厚重的斷水刀相比,更顯單薄。他這一劍也算不上招式。 但燕行飛身疾退。一退就是十余丈。 “錚錚錚錚——” 同時手腕翻飛出了二十余刀,金光接連亮起,如游龍當空。 他的衣袍已經觸到了山門的石階,退無可退。又出了十刀,與劍氣相撞的清鳴密集而尖銳。 總共三十六刀,才終于化解了對方第一劍。 林遠歸依然站在原地,袍角未動。 燕行的護體真元被劍氣割裂,渙散四溢。而他胸腔煩惡,喉中腥甜難耐,索性啐了一口血沫在地上。 之前關于這場戰斗的種種構想,在林遠歸出劍的一刻盡數作廢。 他根本不知道對方有多強,就像不知道大師兄到底多強一樣。 正如剛才,對方只是要拔劍出鞘,順手、順便的挑開了自己蓄勢已久的一刀。 甚至用不著橫斷山上的一劍朔月,清光萬里,隨便一招‘青云出岫’,也能把他打的像狗一樣。 換一個人面對這種情況,多半會心生絕望。何況林遠歸第二劍已起,遠處寒鴉驚飛,身畔枯枝摧折。滄涯山下十余里盡數籠罩在森然鋒銳的劍意中,就像鋪天蓋地的一張網。 燕行吐完了血,手背抹了一把嘴角。不退不避,再次出刀。 這一刀沒有金光,也不如何迅疾,因為他沒有再借助護山大陣的威勢。 狂風憑地起,殘雪荒草絞碎成齏粉高高揚起,卻在刀鋒所至處自行避退。燕行身前形成了一道絕對的真空,在林遠歸的網中斬出通道。 斷水刀與朔月劍第二次交鋒! 織網一般的劍意迅速收歸匯攏,林遠歸沉腕壓劍,萬鈞之力沿著刀與劍相交處奔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