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對于余世這樣的境界地位,這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任何人都該感激涕零的接受。 但青年沒有動。 血海上吹來腥風,揚起他深青色的道袍。 余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最大的變數,會是林遠歸。 正如君煜在滄涯山,抱樸宗的一半護山大陣,也掌握在林遠歸手中。 林遠歸不知道今夜的殺局,也不擅卜算,但境界所至,能從紅云和清光中猜測到幾分。 縱然有余世下令今夜不能有人來山巔,林遠歸要上來,何來不敢攔他,那些長老也攔不住他。 他來到山上,看見血海,然后削弱護山大陣。沒有絲毫猶豫。 余世不是林遠歸的師父,沒有師徒情分。但林遠歸對宗門價值很大,不能輕易死去。 至少不能這時候死。至少要為宗門做些事。 “你現在本事大了,就要當數典忘祖的叛徒?” 又是一道凌厲的劍意,橫穿青年胸腹,鮮血汩汩。 林遠歸面色不變,沒有擋,也沒有退。 他不擋不是因為余世是亞圣,而是因為對方是師門長輩。 沒有退是因為自己的原則。 他長年閉關,不知道掌門為什么要勾結魔修殺周遠道,只知道這是不對的。 哪怕有再多的理由和考慮,不對就是不對。 余世神色更冷,他抬袖,正想把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扔下山。卻猛然飛身,出現在血海之上。 因為不知為何,容濯突然放棄抵擋石印,也不管周遠道,直徑來到山巔。 余世似有所感,接替了同盟者的位置。 護山大陣被削弱,上山這一路的阻礙也被林遠歸清掃。 是故當洛明川來到山巔時,幾乎沒廢什么功夫。 只見山道正前立著一個人,是一個魔修。 紅衣如火飛揚,將身后的血海都壓去顏色。眉眼間隱有妖邪之氣,卻姿態散漫,半分威壓不露。 血海上的周遠道面如枯槁,余世拔劍,將緩緩石印逼開。 最不起眼的山巔西側,站著一個青年,一身青色道袍,巋然不動,挺拔如松。 只是一眼,洛明川便將幾人身份和當前局勢看清了八分。 他看著殺局,心思電轉時,容濯也看著他。 不過如此,真是令人失望。 這樣一個年輕人作為魔尊轉世,哪里有半分稱霸天下的氣質?太弱。 失望使人不耐,容濯的眼神變了,像是在看著草芥螻蟻,淡淡開口,“你配不上天羅九轉?!?/br> 洛明川搖頭,“我不屑于它?!?/br> 容濯終于覺得有幾分意思了。 天羅九轉,是每個魔修追求的最高功法,不死不滅,是修行者能看到的極限強大?,F在這個自己一手能摁死的螻蟻卻說不屑。 他笑了笑,妖異而森冷,“那不如給我啊?!?/br> 這句話不是在商量。 話音剛落,一縷猩紅的煙氣便飄散而至。 洛明川眼前出現了一片尸山血海。 血海在他的識海里。 就像被了觀強行拉入禪定境,這是頂尖強者的神通。容濯的精神意念,直接攻破了他的識海。 比起玉展眉,容濯更想要天羅九轉。 陰冷的殺意,暴虐的怒氣,沉寂的死意,怨恨,不甘,凄惶……世界所有的苦痛掙扎都在這片血海波瀾中,淹沒一切善念美好。 足以勾起人心最深處的恐懼。 洛明川只覺眉心一陣尖銳的刺痛,頭痛欲裂,然后他看到了滄涯覆滅,師父,師弟師妹們,熟悉如親人的人接連死去。 他茫然的站在變成廢墟的清和殿上,有人喊了一聲魔頭,一轉身,才驚覺拿劍的人是自己。 血色變換,最后的畫面,是興善寺中,師弟擋在他身前死去,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洛明川臉色蒼白,冷汗濕透衣背。識海開始震蕩。 濃稠的血水包裹了他,令人作嘔的腥氣盈滿肺腑,他透不過氣。只覺要淹沒在這片血海中。 “嘩啦!” 忽有一道雪亮的劍光,如皓月破云,劈開黑夜,斬落在血海之上,揚起萬丈波濤! 一劍朔月,萬里清光。 容濯的目光轉向出劍的人。 他本是不把這個后輩放在眼中的,只是現在動了殺心。 出劍的是林遠歸。 他今夜很沉默,因為余世的做法,打破了他以往的認知?!當档渫凇撑褞熼T’八個大字還壓在他身上。 只是他不明白,‘見素抱樸,少私寡欲?!@難道不是開山祖師傳下來的宗訓么?為什么自己就成了叛徒?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對師門長輩拔劍,卻可以對魔修拔劍。 他扛了余世兩道劍氣,傷及肺腑,眼下這一劍蓄勢已久,真元傾盡。他明白面對容濯,自己只夠出一劍,而機會也只有一次。 容濯的血海出現一絲松動,細如發絲,他收起了散漫的笑意,抬手指向拿劍的青年。 卻驀然對上一雙眼睛。 漆黑如夜,深邃如淵。 是洛明川已破境而出。 一剎那,血海逆流退潮,容濯墜入了一片黑暗中。就像天地開化之前,古老而純粹的黑暗。 是隕星淵底。 容濯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竟然被對方拉入境中。 無窮無盡的魔物涌出來,開始撕咬他的血rou。他無痛無覺一般,詭異的生出幾分興奮,這就是天羅九轉么?這就是魔尊轉世么? 石印在余世的劍氣中轟然碎裂,碎屑細如粉末,懸停于空不散。 余世驀然察覺山巔有變,想要抽身而出,卻身形凝滯一瞬。 血海那邊有人走來,峨冠博帶,長衫落拓。 是掌院先生。 先生確實不會拿劍,他以讀書人自居。 兵者不祥,書生不得已而用之。 掌院先生扶住了周遠道。 在以往,他的戰力不足與余世一戰。但今夜,余世消耗了太多,無論是精神還是劍意,早已不在巔峰狀態。 被衛驚風重傷后,余世在容濯的幫助下重塑經脈,入了魔道,看似空前強大,實則空中樓閣,根基不穩。這種虛浮的強大,最經不起消耗。 他們都明白這個事實,所以沒有人先出手。余世在思考與掌院結盟的可能,要付出的代價和收益,哪個更高。 掌院則是看著周遠道,拿出了一顆丹藥。周遠道搖了搖頭。 驀然打破沉默與僵持的,是兩聲呼喊。 “師兄!” “師父!” 喊師兄的是殷璧越,山巔眾人里,他最先看到臉色蒼白的洛明川。 喊師父的是程天羽,他一眼就看見血海中,渾身是血的師父。 如平湖擊石,寂滅如海的劍氣閃過,直取殷璧越面門。 速度之快,避無可避。殷璧越甚至來不及拔劍,死亡的陰影就當頭罩下。 掌院先生身影微虛,眨眼就擋在劍鋒之前。又是一方石印與之相擊。 “轟!” 石印上出現龜裂的紋路。 面對相差不遠的對手,速度與力量根本無法兼顧。 余世對殷璧越出手,目標卻是掌院先生。他猜的不錯,掌院會救殷璧越。 下一刻,他眼中笑意凝滯,因為有一把劍從背后刺來。 快而輕盈,就像一片飛羽。 最后關頭,他的護體真元震偏劍鋒,才沒有被貫穿心脈,而是刺進了肩胛骨。 他沒有想到,周遠道分明是將死之人,竟還能出劍。 這一個突變,掌院的石印沒有繼續碎裂,凌空翻轉,反將余世逼的連退三步。 周遠道最后看見的畫面,是稚氣猶在的程天羽,拿著飛羽劍向他跑來。 就像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他又想起了宋棠和鐘山。 想起自己這輩子見過天地,戰過邪魔,教過徒弟,沒什么可遺憾的。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