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殷璧越不知所措。 劍圣從善如流的應道,“謝謝大哥。生意興隆,財源廣進啊?!?/br> 港口本是冷清,秋風里孤零零的停著幾艘船。商隊的到來讓這里活了起來。殷璧越隨師父順著人潮方向走,一路上聽見晦澀的口音,令他生出人在異鄉的陌生感。 但他莫名覺得師父對路很熟,因為看似走的隨意,目光卻始終堅定。 日落荒野,蒼穹如燃火。 他們走在草木凋敝的曠野,孤鶩長風,極目遠望,隱約可見天邊云霧繚繞的雪峰。 能看到并不是因為它近,他們距離茫茫雪原至少還有千里。 而是因為那座雪峰很高,在東陸任何一個視野開闊的地方都能看到。 百萬年前輝煌一時的魔宮就在那里?,F在則由魔道十二宮中勢力最大的金宮占據。 殷璧越在書上看過很多次,無垠雪原,還有通天雪峰。 飛鳥難渡,難于上青天。 劍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微瞇起眼, “見過魔修么?” “見過兩次,在南陸的葉城和緹香山脈中?!?/br> “交過手么?” 殷璧越點頭,但想起自己那時的糟糕表現,一時有些赧然。 劍圣又問,“你覺得,魔修和我們的區別在哪兒?” 殷璧越覺得師父在考校自己,謹慎答道, “我輩修行中人,以天地靈氣化為自身真元,吐納的過程中,吸取生氣,吐出死氣,是謂生生不息。而據說魔修的功法,百無禁忌,無論生氣死氣,一并吸收,甚至連活物的血rou,尸體的煞氣都可以收為魔息……” 他不曾見過魔修練功,這番話也是從典籍記載中得來的。 劍圣沉聲道,“不錯。但魔修也分為兩種。十二宮的弟子,在入門時,會由師門長輩將經脈寸寸打碎,催灌魔息。經脈重生之后,強度最高能提升十倍,更能忍痛吃苦的,還會讓骨骼皮膚都再造一次。人類的身體構造被改變,他們也不再認為自己是人類。通常自詡魔族?!?/br> 殷璧越蹙眉,正常修行者隨著境界的提升,身體狀況和五感也會變化,但也不至于產生偏離人類的自我認知。 劍圣似是知道他想什么, “如果你見過那些被扔在崖底,經脈盡碎,生存都是問題,卻還能互相廝殺,直到活下的人可以拜入魔宮,就會明白他們的想法?!?/br> 殷璧越沉默。 世人大多認為魔修殘忍嗜血,是因為修煉邪祟功法的緣故,但劍圣看到了更深層的原因。 東陸資源枯竭,勢力割據,弱rou強食,沒有一家獨大的宗門能制定規則。只要修行,渴求自保的實力,就會活在沒有盡頭的爭搶中,無時無刻不在考驗人性。長此以往,很多人適應了這樣的生活,東陸便愈發閉塞。 “師父對東陸很熟?” 殷璧越本是隨口問問,想來劍圣游歷多年,哪有不熟的地方。知道十二宮如何收徒也不奇怪誰知道衛驚風回答,“熟啊。我就出生在東陸,和李土根一個村?!?/br> 殷璧越無語凝噎。 劍圣也不欲再提這個話題,又說起了魔修的種類,“還有一種,沒有師門,自己摸索著修行。他們沒有依靠,同樣沒有束縛。擅長殺人奪寶,以搶掠為生,不在意代價,也不怕死?!?/br> 殷璧越道,“可怕?!?/br> 不怕殺人也不怕死。不受任何規則約束,更不用說道德良心。他不禁想到,如果遇到這樣的對手,即使境界相似,取勝也難。 劍圣點頭,“對,確實可怕……喏,你看,這不就來了一個?!?/br> 殷璧越停下腳步,驀然側目看去。只見半人高的荒草叢里,有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他。 沒有感情,擅長隱蔽,很有耐心,是獸類盯著獵物的眼神。 刺骨的寒意涌上心頭。如果不是劍圣提醒,他根本不曾注意到那里有人。 如果他是一個人,那么極有可能,今天就會被偷襲致重傷,甚至死在這里。 殷璧越的手按在了劍柄上。草叢里的人影依然沒有動。一時間,只有風過荒野的呼嘯聲。 但他知道,對方極有可能在進行一種試探,或者在蓄力暴擊。 劍圣突然開口,聲音響在他耳邊,“這和你打過的折花會不一樣?,F在是真正的生死之爭,你死以后,有符文的道袍都會被對方拿去黑市買掉?!?/br> “戰斗不需要講禮節,殺人也用不著美感。你只需要拿著劍,斬下對手的頭顱,或者刺穿心脈?!?/br> “能做到么?” 有劍圣在,他們的對話自然不會被聽到。 殷璧越實話實說,“我沒有學過這種?!?/br>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師父說的那樣。 劍圣嘆了口氣,“老夫也沒教過,因為這是殺人的劍法。但你需要學?!?/br> 這個天下也需要你學。 殷璧越發現草叢微不可見的顫動了一下,不是風。是對方的試探結束,耐心也耗盡。 劍圣向后退了兩步,站在自家徒弟身后。不知什么時候,周身展露出的境界,竟變成了凝神期。 就像明晃晃告訴對方,“我很弱,他很強,他罩我?!?/br> 殷璧越只能硬著頭皮拔劍頂上。 第72章 只論生死,不看輸贏。 說是要拔劍,但殷璧越的倚湖只來得及抽出半寸。 草叢里的黑影蓄勢已久,既然一躍而出,就絕不會讓他搶得先機。 四野的枯草狠狠向下折去,黑影一掌拍向殷璧越右肩。浩大的魔息壓來,殷璧越橫劍去擋,倚湖尚在鞘中,嗡鳴一聲,與魔息對沖。 忽而眼前明光一晃,對方袖里的匕首直襲面門,鋒銳的光令他雙眸刺痛一瞬。殷璧越手腕一翻,倚湖由擋變刺,挑開匕首,腳下卻猝不及防倒退兩步,這才看清了黑影。 不同于在南陸見過的那兩位膚色蒼白的魔修。對方周身都包裹在嚴實的黑布里,境界內斂,看不出深淺,只露出一雙冰冷而銳利的眼睛。 很久以后,殷璧越才知道,這類有著如出一轍裝扮的人,還有一個統一的名字,荒原上的打獵者。 他們生活、游蕩并劫掠在荒原,獵物是落單的趕路人。通常懂得戰斗,經過耐心的觀察,漫長的埋伏,判斷獵物實力,然后一擊必殺。 而現在,打獵者行跡暴露,猛然出手又沒能殺死殷璧越,按照經驗,他該以最快速度離開。但他沒有。 因為這兩個人道袍做工華美,看起來很富有,神色又有不諳世事的天真。打完這次獵,應該夠吃半年。很劃算。 殷璧越不知道對方的想法,事實上,從橫劍到挑匕首,不過瞬息之間。倚湖劍沒能第一時刻出鞘,讓他慌亂一時,又很快鎮定下來,退后的兩步已下意識使出了‘踏山河’。 這兩步快到極致,為他贏得了時間。 倚湖劍錚然出鞘,白色身影高高躍起,伴著曠野間回蕩的嘹亮長鳴,如飛鳥投林般向對手壓下。 他人在半空,地上的荒草卻猛然向兩邊分開,一路延伸十丈遠。 劍氣縱橫,如大海翻波。 正是滄涯劍法的‘鶴唳云端’。 他如今已是小乘境,真元與劍道都今非昔比。這一劍的威勢遠勝折花會上十倍。 出劍的同一時刻,殷璧越識海中已飛速計算出對手的百種應對,甚至算到了自己二十招之外。 但他沒有想到,對方根本沒有理會他的劍。 匕首劃破空氣,割向他喉頭。干凈利落,就像去割擋路的雜草。 因為簡單而快到不可思議,以至于所過軌跡形成了一道黑色的圓弧光芒。 打獵者自信比他更快,或者至少一樣快。那么在殷璧越的劍刺穿他心脈時,他也會割斷殷璧越的喉嚨。 “刺啦——” 短匕的鋒刃燃氣白氣。是小乘境修行者護體真元被破開的聲音。 毫厘之間,殷璧越甚至已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冷意。 即使他的劍已經刺進了對手的身體,離心脈不過半寸,但被迫變招,回劍防御。 因為他確實怕了。 直到這一刻,他才終于理解了劍圣剛才說的話。 這是真正的生死之爭。對方以傷換傷的搏命打法,和折花會豈止天壤之別。 面對毫無畏死之心的敵人,一切精妙的劍招與計算,統統失去意義。 殷璧越落在地上,打獵者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短匕鋒刃的黑色弧線割裂空氣,所過軌跡凝成細細的線條。 無數枯黃的草葉在線條經過處被割開,切口平整。在秋風中狂舞。 匕首的軌跡變成一張網,將荒原上的空間凌亂的分割。 這是打獵者的網。 而殷璧越就在這張網里,進退不得。 “錚錚錚錚——” 緊密刺耳的撞擊聲激昂回蕩,一息之間,倚湖劍與每根線條相遇,就是與匕首相擊千萬次。 殷璧越手腕翻轉,將長劍直直向腳下土地刺去。地面裂開深深縫隙,無數縷劍氣從他周身迸射而出,割斷鋪天蓋地的黑色大網。 他拔劍,泥土與碎石漫天飛濺。 寒意乍起,遍野的枯草凝結出重重白霜。 寒水劍! 打獵者持短匕飛身而至,眼看就要與他正面交鋒。 殷璧越很確定自己這一劍會斬斷對方的匕首。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倚湖的鋒利與堅硬。 然而下一刻,他的劍并沒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