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落在洛明川眼中,師弟貫來清冷的神情鮮活起來,眼眸如秋水生波,就像學府里那只皮毛松軟的小貓,竟顯得可憐兮兮的。 他一怔,這一刻什么也顧不得了,張口便答應下來,“好,都聽你的?!?/br> 殷璧越松了一口氣,笑意更深。 劍圣從兮華峰下來,正看見這一幕,輕輕嘖了一聲。對身后的人擺擺手,“別送了,回吧?!?/br> 君煜停在原地,卻沒有回去。 洛明川向劍圣行禮。 衛驚風貫來不耐這些虛禮,但這次頗為受用。甚至有些好笑的想著,管你是真仙還是魔尊,都得向老夫行禮,這圣人當的也算值了。 殷璧越想到這次回來還沒怎么和大師兄說過話。他走到君煜面前,張了張口,最終懊惱的說了句廢話,“恭喜大師兄劍道精進?!?/br> 君煜想了想,“師弟也進步許多?!?/br> 他神情依舊冷肅,話也顯得僵硬。 但殷璧越知道,大師兄已經很努力了。 他躬身行禮,是為告別。君煜將他扶起來。兩人都不是擅言之人,卻自有同門間的親近感,絕不會生疏。 “走了,老四?!?/br> 他最后回頭看去,見洛明川的身影立在秋日的晨光里。眉眼含笑,淺淡而溫和,如暖玉生光。 ********** 殷璧越原以為師父乘奔御風,跨越大陸也在一日之間,不管辦什么事,定然都很快。 但事實上,他們現在在逛街。 滄涯山下的二十里外的略陽城,他們在市井間繁庶的人流中穿行而過。 昨日才下過一場雨,青磚上水泊未干,飄著金黃的梧桐葉。 高樓上酒招輕晃,烈酒的濃香溢散出來,混著路邊羊雜湯guntang的熱氣,足以溫暖深秋的寒涼。 不少行人把手抄在薄襖里,就連最愛美的年輕姑娘們,也將夏裙換了厚實的棉布。 劍圣很應景的加了件御寒的披風,念道, “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弦?!?/br> 秋風離是短劍,做工精細,濯珠為飾,配在他腰間,就像一件華美的裝飾品。 而他本人,就像個走馬章臺的少年公子。 殷璧越好像突然明白,為什么世間見過圣人的人屈指可數。 因為人們一定想不到圣人會是這樣。 念完了詩,劍圣自語道,“我記得略陽城有家紅燒牛腩不錯……誒,春袖樓里那個露華姑娘,小曲唱的更不錯……”他轉頭問自家徒弟,“老四啊,逛過花樓沒?” 殷璧越驚得一口氣沒上來,又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咳咳咳,沒有沒有……” 這一定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就像在葉城里,他誤會話嘮在邀請自己逛花樓。 師父修行境界如此深不可測,品行如此高山仰止,怎么可能說這種話…… “走,師父帶你逛花樓!” 劍圣大手一揮,拉著發怔的小徒弟拐進了大街的后巷。 天道在上!這次真不是我想多了。 穿過酒暖花深的小巷,一路上衣香鬢影來來去去。殷璧越有些愣怔,直到踏進門檻才回過神來。 春袖樓里白日里未點華燈,光線微暗。大堂里的火盆燒的正旺,噼啪作響。零散的坐了兩三桌客人喝酒,cao著略陽土話高聲談笑。 徐娘半老的老板娘靠在柜臺里,蘸著鳳仙花液涂指甲,漫不經心的掃了進門的客人一眼。 如果不是修行者敏銳的嗅覺,能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脂粉香與花香,殷璧越簡直覺得師父走錯地方了。 這和他想象的花樓太不一樣了。qaq 說好的大爺來玩玩呢。qaq 難道他們要在這里喝著酒坐到晚上,等些特色的夜間活動,比如露華姑娘的小曲? 不待殷璧越多想,劍圣已經帶著他走到柜臺前,放上一錠銀子,“老板娘,‘浮生歡’還有的么?” 殷璧越驚奇的發現,他師父竟然會略陽口音! 老板娘掂了掂銀子,從柜里取出一壇酒。 ‘哐當’一聲,沉甸甸的落在臺子上,灰塵飛舞。 兩人尋了個窗邊的角落坐下。 劍圣利落的給酒壇開封,清冽的香氣滿溢而出。 殷璧越給兩人斟滿酒碗,一邊順著師父的目光往外看。 窗外不時有各家花樓的姑娘提著裙擺走過,水袖纖腰,金釵步搖,巷里一片春光融融。 而在他們身旁不遠,那幾桌客人不知聊到什么,拍著桌子大笑起來。 劍圣喝了口酒,滿足的喟嘆一聲。 閑聊似的問道,“最近練得什么劍???” 殷璧越起先答的謹慎,“最早練過滄涯劍法總訣,伐髓以后練了寒水劍四十九式,青天白日劍也學了一兩分……” 后來發現師父確實是隨口問問。 劍圣感嘆道,“唔……青天白日,老夫的劍,好劍啊……” 再沒有更多了。 “最愛喝什么茶???” “君山云霧茶?!?/br> “老夫也喜歡那個,可惜近幾年好茶不多了……” 殷璧越突然覺得自己安靜下來。 從進興善寺到守著師兄醒來,他的精神始終高度緊繃。因為不安,所以緊張。 但是這一刻,沒有陰謀和謎題,沒有如劍懸頂的壓迫感,沒有片刻不能停歇的修行壓力。 就像坐在學府的槐樹下,與掌院喝茶。 現在與師父身處花樓酒肆,喧囂熱鬧,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內心如那時一般安靜。 喝美酒,看姑娘。 這樣浪費人生的事,不知為什么,和師父一起做,好像別有種喜悅感。 酒壇已空了一半,衛驚風不再倒酒,殷璧越也隨他放下酒碗。 這時大堂里響起一聲地道的略陽土話, “老板娘,‘浮生歡’還有的么?” “最后一壇,賣那桌了?!?/br> 殷璧越聞聲抬眼望去,正與柜臺前回頭的刀客對上。 雙方都是一愣。 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三師兄!為什么每次遇見你,不是在喝酒,就是在買酒的路上! 燕行先看見了與殷璧越同桌的人,簡直懷疑自己醉的眼花了,“師……師……” 劍圣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個空酒碗,沖他招手,“過來?!?/br> 燕行顛顛的跑過去,恬著臉,“師父給我留的?師父對我真好……” “我聽說師父回來了,還正往滄涯趕呢……” 這幅有酒就是爹的模樣,再次刷新了殷璧越心中斷水刀燕行的偉岸形象。 不,三師兄,你沒有趕,你還來花樓買酒。我們親眼看見的。 殷璧越轉念一想,他們兮華峰總共六個人,現在一半都在喝花酒。這叫什么事兒啊。 但燕行喝的很開心,又跑去點了一盤鹵汁牛rou和醋泡花生下酒,一邊與風韻猶存的老板娘談笑,“露華姑娘,今兒怎么不唱一段???” 殷璧越一下來了精神,滿堂張望哪里來了姑娘。 只見老板娘懶懶的答,“我今兒犯秋燥,嗓子疼,唱不了?!?/br> 殷璧越再次失語。 劍圣嘖了一聲,像是感嘆他太天真。 這事兒我找誰說理去。qaq 第69章 好酒嗜睡,嬉笑怒罵,鮮活的好似個少年。 略陽城的整個秋季,總是伴著淅淅瀝瀝的連綿雨水。 秋雨一打,花巷里少了往來的搖曳裙擺,再綺麗荼蘼的花色,也顯出幾分冷清。 雨幕順著屋檐連成珠串落下,隨微寒的西風漂進來。 屋外是凄風冷雨,屋里是暖酒昏燈。 殷璧越酒量一般,遠比不上另外兩人。喝到現在已染了幾分醉意。 只聽師父罵三師兄道,“你那是活該!宋家小子我見過,正經人家好出身,你敗壞人家名聲,別說是我教出來的……” 燕行嚼著醋泡花生,含混的連連點頭,“是是是,我活該……” 殷璧越笑起來,他想說三師兄啊你不用再躲了,五師弟已和宋少門主商量好,下次見你不拔劍,給你個解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