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青黃不接時候最難熬,農民也輕易不肯這時候再賣糧食,人來了就要管飯,糧食怎么辦? 孟礦長嘆氣:“送走咱們的礦工時候可是答應過,一旦渡過難關就把他們從農村重新招回來,現在……哎!” 當初精簡時候,廠委可是做過承諾的! 整整一上午,廠委辦公室都陷入沉思。 日子過得飛快,葉青整天忙忙碌碌,上班開會,開會上班……偶爾閑暇時也會記起,徐友亮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70 ☆、第71章 惠安縣 惠安縣公安局,早春天氣干冷,火爐上燒著開水,屋子里煙霧繚繞。 徐友亮帽子扔桌上,風紀扣敞著,仰在椅子上一根接一根抽煙。 “咳咳”蕭隊長嗆的干咳幾聲:“小徐,最近你煙癮可見長??!一天得大半包吧?” 自從大年初一徐友亮陰著臉從外面回來,快一個月了,就沒見他臉上晴過,整天不是皺眉頭就是玩命抽煙,看著讓人揪心。 蕭隊長搖頭,想起上回那個葉青過來時候的情景,兩人也不知道鬧了什么矛盾,好家伙!上來就是一巴掌!那可是老爺們兒的臉??!說打就打,什么脾氣這是?兩人說結婚都說小半年了,從國慶推到元旦,又推到農歷年底,拖到現在還是沒結成,到底還結不結??? 劉局也點了一顆煙:“小徐,和小葉吵架了吧?要不這樣,你讓她過來一趟,我給她做做思想工作,都要結婚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 他心里現在是一百二十個不滿意葉青!那天當他面甩徐友亮耳光,看得他火起,這個小姑娘實在太驕縱了! 劉局五十多歲,雖然平時上班和這個幾人沒大沒小,但在他心里看徐友亮就跟自己兒子一樣。盼著他結婚生子找個賢惠的媳婦過日子,那個葉青除了長得漂亮,其他還真沒什么可取之處! 這么長時間,徐友亮一趟趟往新南跑,一趟趟的瓜果蔬菜往那邊送,節衣縮食給她買這個買那個,怎么就不見她來惠安一趟? 結婚這么大的事,徐友亮一個人東奔西跑盡心準備,什么都替她著想,連嫁妝都打點好給她寄過去,現在她倒拿喬不肯嫁了?不知好歹! 劉局壓著一肚子火氣沒把話說的太過,誰讓徐友亮喜歡呢?年輕男人就是注重外表,找媳婦哪能只看臉蛋兒?就算要找漂亮的,溫柔懂事的漂亮姑娘惠安縣沒有嗎? “小徐,你倒是說說,葉同志為什么還不同意結婚?她跟你提什么條件了嗎?”老王關心問。 現在城里小姑娘結婚要手表要縫紉機,這些東西雖然難搞,但也不是買不來,那個葉青看著是個愛穿愛打扮的,弄不好問題就出在這些東西上。 蕭隊長也忙說:“對對,她提什么條件?你說說看,咱們給你想想辦法,都滿足她!” 劉局壓住火氣點頭:“小徐,你說出來,有困難大家一起解決,別悶在心里?!?/br> 徐友亮掐滅了煙,終于開口:“你們不用cao心,我沒事!” 蕭隊長一聽就急了:“什么叫沒事?你整天魂不守舍的也叫沒事?準備結婚都這么長時間了,你也老大不小的,要么結婚要么散伙!她這樣拖著你到底想干啥?” 劉局皺眉:“處對象跟干革命一樣,不成功就繼續努力!還能在一棵樹上吊死?道不同不相為謀,實在不行就快刀斬亂麻,斷了重新找一個!” 老王叫好:“對!不行就散!反正小徐不吃虧!” 徐友亮沖老王瞪眼:“瞎說什么?我倆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沒!” 老王忙擺手求饒:“沒沒……當我什么都沒說?!?/br> 蕭隊長笑:“那更簡單了,不合適就分手唄?以前你嫂子給你介紹的姑娘,不是看過兩場電影后覺得不合適就不處了?” 那小姑娘長得也不差,人勤快會過日子,通情達理人也懂事,比那個葉青可強多了。誰知道這小子死活看不上,害得人家姑娘往他家跑了小半年,話里話外的意思讓給再說和說和,愁的他老婆不行,直到聽說徐友亮和別人搞上才不來。 老王半真半假玩笑道:“黃干事到現在都還沒處對象,沒準還惦記著小徐呢,要不你們倆再試試?” 縣委的干事黃蕊,大學生,干部家庭出身,人長得那叫一個漂亮!一米六八的個頭兒,要模樣有模樣,要氣質有氣質,端莊大方,和一米八五的徐友亮站一起,那叫一個般配! 當時兩人前后腳分配來,是縣委大院公認的一對金童玉女。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黃蕊對徐友亮有意思,隔三差五的借書借報紙往跟前湊。偏就徐友亮不冷不淡的不給人家回應,要是這倆人在一起,還有那個葉青什么事? 聽他們調侃,劉局心情舒服多了,小徐長得精神,單身一個人沒有拖累,工資高糧食高,什么漂亮小姑娘娶不著? 至于他和那個葉青發展到什么程度,反正男同志在這上面不受影響。她要是敢來惠安鬧事,詆毀徐友亮生活作風,自己隨便動動手就能壓制住,讓她吃不了兜著走! “小徐,你嫂子她娘家表妹還好幾個沒對象的,要不要再給你介紹個?到時候咱們做親戚?!笔掙犻L玩笑。 老王忙說:“我愛人她們宣傳隊好些個小姑娘呢!小徐喜歡什么樣的?葉同志那樣的也有……” 徐友亮又一眼瞪過去,嚇得老王忙住口。 劉局笑道:“都別急,做事要有始有終,什么時候跟那邊交代清楚了再找也不遲,別弄得拖泥帶水!” …… 晚上下班,徐友亮心不在焉,回到宿舍鎖好門拉上窗簾,打開寫字臺上的臺燈。 拉開抽屜,日記本下面是疊放整齊的一沓紙片。紅色軟包中華煙盒拆開夾在書里壓平整,一張張的摞起來,總共十二張,閑著沒事總要翻一翻。 日記本里貼了厚厚一沓車票,旁邊各種枯燥乏味的場景記錄。沒有任何心理描述,也沒有任何感性詞匯,只有自己能看懂寫的是什么。百看不厭,每看一次那些情景好像又都重新經歷一遍。 徐友亮點著煙怔神,想不明白和她怎么就走到今天這一步。 翻開看了無數次的日記,從第一次去新南開始看起。 那天她穿著舊棉衣,頭發蓬亂的在人群中擠著排隊,左沖右擋搶購大白菜,那么一大麻袋扛在瘦弱肩膀上,讓人看著心疼。 見到他后的欣喜不是假的,有意無意的和他親近,毫不避諱的關上門和他獨處……證明她也喜歡他。 果然,她先主動示愛了,從新南寄衣服過來挑明心意,他壓抑住狂喜,拍了電報過去回應。 漫長等待,誰知道竟再沒動靜了。 姑娘家矜持?等著他主動? 于是他又一次去了新南市,沒有找她,自己一個人悄悄偵察。 發現她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和小洋樓的那群鄰居已經打得火熱,尤其是資本家田玉茹和那個賬房。 穿的漂亮了,人也越來越美,跟她交好的幾個礦區工人有三個未婚男青年。順著線索摸下去,這才得知她在礦上認親的鬧劇,頓時哭笑不得。 那哪是要認親?分明就是擺了圈套過河拆橋,什么千里尋親,只是她辦戶口的借口吧? 想起辦遷出證時候她送的“錦旗”,年紀輕輕跟誰學的這一套?行賄?她那點小心思誰還看不出來?他那時候在她心里是什么角色?被利用的傻瓜?施展美人計的對象? 翻找檔案,找老吳套話,猜測她口音聯系到當地公安局查詢,竟然查不到半點有關她的蛛絲馬跡,難不成從天上掉下來的? 再想想,估計以前不叫這名字,養父也不姓葉,恐怕還是四處漂泊居無定所那種。 仍舊不甘心,一次次悄悄過去新南跟蹤偵察。 除了吃就是穿,整天傻樂呵沒心沒肺的樣子。扎在人堆里排隊搶糧食,油票鹽票分不清,被人偷走半袋紅薯干沒察覺,掉了錢也不知道……她怎么活下來的? 后來看到她到處轉悠看招工,還在礦上報了名,趴在墻上認真填寫報名表的樣子讓人心酸,這是沒錢了吧? 回去后總是心神不寧,鬼迷心竅的寫了封表白信寄過去,以為她會順桿爬過來投奔,誰知道又是石沉大海! 再次過去時候才知道原來她已經在礦區上班,還是廠委要培養的接班人,瞧那副小人得志的傻樣,想想就好笑。 一天兩天……七十二天,日子越發的煎熬,她怎么想的?打算在礦上嫁個工人?還是年紀太小沒開竅?沒有親人護著,不知道給自己找個依靠么? 又一次去省城看信,結果她跑來北澤,千里迢迢的背著鍋連夜坐車趕過來,非親非故的人也值得她這么上心?恐怕是給自己留后路吧? 裝傻充愣小聰明有余,膽子也大,還不是一般的大。敢孤身一人坐他的車走夜路,敢在他這個年輕男人的宿舍借宿。太缺心眼!荒郊野外,深夜大雨天孤男寡女……她就不怕他起歹意?還是對他十足信任? 挑明了跟她說處對象,她又在裝傻充愣!還言辭挑逗讓他追求,膽子太大了…… 不能再留她一個人在外面,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 他還沒開始行動,誰知道她表白信卻來了,寫的亂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語,讓人哭笑不得。 什么身高一米六五膚白貌美三圍標準,聽話乖巧善解人意……大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 后面的內容卻讓他心疼不已,姑姑嘲諷她吃白食,舅媽罵她是爹媽不要的拖油瓶,還有表弟表姐什么人都欺負她…… 哪來的這堆親戚?都是養父那邊的?收養了扔到親戚家寄養?雖說日子不好過,這么一小丫頭能吃得了多少?給口飯就能養活,何必要刻薄她呢? 徐友亮仔細折好薄薄的兩張信紙放回原處夾好,又點了一根煙,吞吐間盯著煙霧愣神,想起自己在部隊寄住時候的情景。 那時候曾叔還在炮兵團,曾嬸帶著幾個孩子過來隨軍,宿舍住不下,曾叔就帶著他們搬到一棟二層小樓,一家人吃住一起。 十來歲的他絲毫沒有寄人籬下的自覺,也不管人家才是曾叔的親兒子親侄子,惹他不高興了舉拳頭就打。幾個半大小子整天把家里鬧的雞飛狗跳,曾嬸沒少告狀。 曾叔不但沒指責,還給他講戰略戰術,教給他怎么把人打哭了再安撫住。要么不打,要打就往狠里打,關鍵是要讓對方挨了打還心服口服。 屢試不爽,劉局家的幾個小子都被他教訓的服服帖帖,當時還在部隊當通訊兵的蕭隊長也沒少被他捉弄,現在怎么就搞不定個女人呢? 徐友亮煩躁,合上日記本,放抽屜鎖好,洗漱過熄燈睡覺。 閉上眼睛,腦海中又是葉青細致嫩白的樣子,那晚所有細節都記憶猶新,夢里又一次陷入旖旎場景…… 一夜筋疲力盡,天光大亮,徐友亮起床后懊惱盯著被單,氣急敗壞的撕扯下來,團了團扔到衣盆里。 洗漱過去食堂吃早飯,周末無所事事,徐友亮嘆口氣,端著衣盆去水房。 縣委大院的家屬區比原先公安局的宿舍樓人多,地方也大,周末水房里擠滿了人。 長水泥池子,兩排十幾個水籠頭,盡是家庭婦女和年輕女同志在洗涮。 徐友亮隨手把衣盆扔到池子里排隊,自己走到窗戶前靠著墻吸煙。 早春天氣,外面樹上的枯枝茬剛剛長出新芽,日頭正好,仍是干冷,新南市估計要暖和些…… 不知過了多久,嘰嘰喳喳的聲音總算消停。 徐友亮抬頭一看,水房里就剩三五個女同志在洗衣服,水籠頭都空了出來,只有自己那盆孤零零在一邊放著。徐友亮掐了煙挽起袖子,準備動手。 “徐……徐同志,我幫你洗吧……” 蚊子哼哼般的聲音,徐友亮皺眉,低頭看跟他說話的人。 兩根麻花辮,灰藍色的舊罩衫打著補丁,腦袋垂到胸前也不抬頭看他,兩只手使勁攪著衣角,耳朵通紅。 徐友亮輕笑:“那多不好意思?” 姑娘抬起頭,臉頰通紅:“沒……沒關系,這不是男人干的活兒,還是我洗吧……” 徐友亮歪頭盯著她問:“你是哪個單位的?我怎么沒見過你?” 姑娘臉又紅了下:“我……我在食堂上班?!?/br> “叫什么名字?” “何淑敏……” 徐友亮笑笑:“何淑敏同志,謝謝你好意,不過……要是讓你對象知道你幫我洗被單……不合適吧?” 何淑敏急道:“我沒對象!”說完又害羞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