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青葉捏住半截紙張不放手,看他發急,忍不住又朝他吃吃發笑。宋顏良悄悄用勁兒,總也抽不出,心中又慌又亂。他尋常做生意接人待物倒也還大方,只是在青葉面前卻畏畏縮縮的放不開,看她發笑,只能苦著一張老臉,窘得險些兒哭出來。 青葉笑夠了,這才松了手,心里也是納悶,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也變得油腔滑調了起來,竟然能夠若無其事地調戲起人家三十多歲的大叔來了,這在從前是想也不敢想的。都怪三表叔太浪,把她也給帶壞了??磥斫吆谶@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想起三表叔,小心肝兒開始絲絲拉拉的發疼。唉,三表叔,三表叔。 宋家阿婆拿著兒子與青葉的生辰八字去街上找相熟的算命先生給合了八字,訂了婚期。算命先生原本說這二人明年八月里成親頂好,宋阿婆多給了五文錢,算命先生看了看宋阿婆的臉色,便又改口說明年三四五六月不拘哪一月都成。 宋家阿婆歡喜無限,于鋪子里同兒子合計:“趕緊將這鋪子內的東西賣的賣,送的送。為免夜長夢多,等過完年即刻將侯姑娘帶回江西老家,待回到家中后,差不多也要到三月里了,正好趕上成親?!庇值?,“說是成親,也不過是補辦一場酒席罷了,你若是個有眼色會來事的,便該在路上就把正事給我辦了。若是依著我,我孫子的滿月酒同你成親的酒席一道辦最好最妙!” 宋顏良腦子已經有點不太好使了,凡事全憑老娘吩咐。從青葉那里要來生辰八字后,他便如同飄在云端一般暈乎乎的,走路都是輕飄飄的,老娘說什么,他想也不想,只管點頭稱是。 宋阿婆是個主意多的,想了一想,便又盤算道:“等過完年,擺上兩桌酒席,將侯姑娘叫來咱家,再把咱們在京城里的熟人與幾家親戚都叫來吃酒席,如此一來,也算是過了明路,人家便都知道咱們兒子訂了親,侯姑娘自然也不能反悔了;將來便是今后她表叔找來,咱們是光明正大訂了親的,他也不好怪罪咱們偷拐了他侄女兒?!?/br> 宋顏良猶豫道:“人多眼雜的,若是叫人傳了出去,咱們還怎么帶她走? 宋阿婆不樂意了:“我兒子娶親這樣的大喜事,為何不能讓自己親戚們知道了?又是這么個天仙似的媳婦兒,更難得的是對咱們大妹小妹好,這樣的媳婦兒哪里去找???若不跟親戚們顯擺顯擺,我這日子過得還有什么趣味?我上回去你表姨家,她對著我家大妹小妹左一個‘可憐的兒’右一個‘可憐的兒’,我家大妹小妹要她來可憐?這一回,我要是不氣死她我還不算了!” 想了想,又道:“放心罷,不妨事,咱們吃完酒席的當日就上路,等她表叔及家里人察覺到她不在時,咱們早就走了老遠了,他哪里找去?再說了,我看她成日里都是獨來獨往的,畢竟是表叔,又能待她多好?對她能有多上心?” 臘月二十八,懷玉終于過來。青葉笑吟吟地為他斟茶倒水,親自下廚整治了幾個小菜,陪他一同用了飯。飯罷,懷玉留下洗漱,云娘悄悄將青葉拉到一旁再四叮囑:“不許使小性子,不許說胡話氣話。你鬧了這些日子,差不多也該消停了?!?/br> 青葉點頭應承:“曉得曉得?!?/br> 懷玉蹬了鞋子,坐到床上看書,眼角卻瞄著青葉,青葉走來走去,一時擦擦濕頭發,一時往臉上涂一些面脂,一時去倒茶水喝,面上始終淡淡的。一切如常。 少時,懷玉終于裝不下去了,將書往旁邊一扔,給她丟了個眼風。她裝作沒看懂,轉身要去找云娘。懷玉怒,向她偏了偏頭,瞇著眼,不耐煩道:“給我過來?!?/br> 青葉披散著頭發慢慢上前來,半跪到腳踏上,將臉伏在他的臂彎里,柔聲道:“正巧有一件事想同你說……上一回云娘為了我崴了腳,后來雖然消了腫,然而夜里卻還是時常骨頭痛,我心里頭愧疚,也為了她早些好,這幾日都是跟著她睡的。如此,夜里能為她端茶送水,痛得很了,也能替她揉揉傷痛處,今夜我也想去陪她,殿下且獨自歇息罷……”一番話說得真摯感人,面上也是‘若是假話,便叫雷來劈我好了’的神情,誠懇不說,還堅定。 懷玉眼睛瞇得更細,伸手捏住了她的臉蛋,嘿嘿一笑:“小樣兒,說多少回你都記不住,還敢跟我玩這一套,又想挨抽了?” 青葉雙眼瞬間便漫出一層淚意,抽著鼻子委委屈屈道:“你為何不能相信我的話?為何總以為我是在騙你?云娘怕殿下擔心,忍住不說罷了。但我卻知道她還未好透,她待我這樣好,我總不能不放在心上;你大約也曉得,我其實一直將她當做自己的娘親的,若她因為我而落下病根……至于殿下,待云娘好了,我自會盡心盡力……” 懷玉仔細看她眼睛,她眼睛里閃著一層淚花,小眼神惹人愛憐。見懷玉瞇著眼睛,她曉得他又在心內細細考量她說的話,忙賭咒發誓道:“你若不信,喊云娘來一問便知?!?/br> 懷玉輕嘆口氣,沒再說什么,手從她的臉蛋上松開來,涼涼道:“去罷?!?/br> 青葉抱著枕頭跑到云娘所住的廂房,云娘嚇一大跳,慌問:“又吵起來了?被趕出來了?” 青葉點點頭,將枕頭往床上一丟,蹬了鞋子就要往上爬,被云娘從后面一把拉?。骸斑@樣下去可怎么得了?我帶你去賠個禮道個歉!” 青葉失魂落魄地搖搖頭。云娘又出主意:“要不我借你床被褥,你去門口看月亮?我不信殿下能舍得叫你在門口站一夜?!?/br> 青葉垂首不語,云娘恨鐵不成鋼,急得跺腳,本想責怪她幾句的,見她也是無精打采的樣子,只能極力忍住氣惱,問她:“你還要搭架子?” 青葉干笑兩聲,自說自話爬到床上,一頭躺倒,拍怕床,有氣無力道,“你快上來,咱們說一會兒話……好云娘,求你不要趕我走,夜里我為你端茶倒水,若是腳痛,我為你揉腳?!?/br> 云娘往她身上捶了兩下,恨恨道:“糊涂孩子!明早你早些起身去煮些他愛吃的粥食,再趁機與他言和,可聽見了???” 天亮,二人早早起身,青葉被云娘押到灶房,花了大半個時辰,煮了清粥,做了小菜出來,其后又被云娘催著用托盤將粥菜端到正屋。懷玉恰好下床洗漱,大約是沒睡好,面色有些不善,眼神有些兇惡,見她入內,拿眼斜斜睇她一眼:“你心里舒服了?為云娘揉腳了不曾?” 青葉點點頭,低聲道:“心里舒服了……至于揉腳,”轉頭看見云娘也在一旁,大約是怕她與懷玉一言不合又要開吵,是以悄悄地跟進了屋子。遂道,“我睡忘了,今晚明晚再揉便是?!毖粤T,心內暗暗嘆一口氣。 嘆氣的還有云娘。云娘嘆一口氣,心里發起了愁:這適才這二人的一問一答倒有些奇怪,但看他二人面色,必是吵鬧過了的……這樣吵下去可怎么得了?殿下難得來一次,定然不會無故找她的茬,想來想去,只能是青葉在作怪。 這愁人的、這奇怪的、這疙瘩的糊涂孩子喲。 懷玉這回走的時候,沒有像往常一樣捉住她親,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大力抱她,只是臨走之前深看了她一眼。他眼神里興許是失望,興許是痛心,興許什么都不是,只是她多心而已。然而還是沒來由的是懊惱難過了起來,待他走后,還未挨到屋內,便已哭得稀里嘩啦,云娘怎么勸也勸不好,也跟著哭起來:“你說說你!你說說你!你這是何苦來?你到底想要怎么樣!” 她捂住臉抽抽搭搭地哭:“我也不曉得,我也不曉得自己想要怎么樣。明知道自己不配委屈,卻還是委屈得要命。明知道不該嫉妒,卻還是嫉妒到想要做傻事說胡話氣他——” 臘月二十九這一日,太子病情急轉直下,一日內昏迷兩次,經扎針灌藥跳大神最終救下一條命,睜開眼睛后卻是連人都認不得了?;实郾瘧Q,痛哭不止,后吐血,被一眾臣子苦勸回宮。正在城外皇陵祭祖的懷玉被召入宮,其后留在皇帝的寢宮內侍奉湯藥,與皇帝晝夜不離,端的是父慈子,而外頭的一應事務自有懷成及一眾臣子盡心盡力去辦。 懷玉侍奉皇帝盡心盡力,皇帝自那日回宮后便臥床不起,連太子都未能探過去視一回,藥也喝不下,懷玉每每跪于榻前流淚苦勸。見者莫不心內觸動,莫不交口稱贊,誰道天家無情?誰道天家無父子?而長樂宮的貴妃等人卻是心內驚懼,終日以淚洗面。 ☆、第97章 侯小葉子(三十四) 十數日后,皇帝吐血止,龍體好了大半,于正月十八日起視朝。懷玉得以回府,臨出宮前被貴妃叫去說了一會兒話,貴妃且語且泣,拉著懷玉淚流不止。妹史忙勸道道:“娘娘快止??!陛下春秋鼎盛……雖吐了兩回血,但眼下已無大礙,娘娘擔心這些卻有些早了,若是叫人傳了出去,只怕不好?!?/br> 懷玉也笑勸:“母親放心,兒子再無能,自保卻還是能夠的?!?/br> 待回到府中,夏西南呈上邸報,懷玉大略翻了一翻,笑道:“二哥倒也實在,攬了個招待番邦來使的差使在身,忙前忙后,迎來送往的,竟然還沒忘記拉攏了幾個體己人?!?/br> 夏西南也笑:“太子殿下是不行了……論嫡論長都非二殿下莫屬,但有殿下在,叫他如何放得下心?!?/br> 懷玉又笑:“且看罷……阿章還好么?” 夏西南應道:“陛下圣體欠和,世子自年前便已出宮回府,眼下由二殿下及王妃親自照料。出宮時,身邊還有兩個宮里跟去的近侍,俱是陛下指定的人選,這些日子尚未出府一回?!?/br> 說起阿章,懷玉忽然想起一事,問:“三月頭上是阿章的生日,送他的弓箭備好了么?” 夏西南道:“備好了?!鞭D身叫人去取。未幾,弓與箭取來,弓是一張小巧的牛角弓,箭是與之配套的無羽箭。 懷玉接過來比劃了一下,稱贊道:“果真好弓?!毕奈髂显谂哉f道,“弓是請聚元號業已歸隱的名家所制,箭也出自同一人之手?!?/br> 懷玉點頭:“這個足夠了?!庇謫?,“今年末來朝貢的番邦小國有哪些?” 夏西南稍作思索,道:“與往年并無二致,無非是安南、高麗、占城并暹羅這幾國,并無任何異常?!?/br> 懷玉點頭,沉吟片刻,道:“盯著些?!边€想再問他一件要緊事,忽然有人來報,說王妃已到了門口。 懷玉蹙眉,道:“叫她進來?!?/br> 少時,便聽得一片叮咚環佩之聲漸近,王妃文海扶著使女的手款款入內,轉眼見夏西南也在,遂笑看他一眼,道:“原來你也在?!?/br> 夏西南笑著應了一聲是,看看懷玉,又看看王妃,想了一想,躬身退到一旁不語。懷玉笑問:“何事?” 文?;仡^跟身后的奶娘笑道:“你瞧瞧他這人,他這些日子都在宮內,咱們在家里度日如年,怕落了把柄,也不敢回娘家打聽消息,都擔心死了。聽他回來,忙忙的趕過來,卻被他這樣說?!?/br> 奶娘尚未答話,她卻又伸手撫上懷玉的臉,幽幽抱怨道:“清減了許多,面色也不大好……宮里不是有容公公在么,衣食上頭還會叫你受屈?” 懷玉笑道:“傻話,我自然不會受屈,只是夜里要起來幾趟,睡不安穩罷了?!?/br> 文海點頭:“既如此,你回來后便該早些歇息才是?!被仡^責怪夏西南,“他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才一回府,你又巴巴地跑來。有什么要緊事,不能等明日再說?” 夏西南訕笑,口中稱罪,溜著墻退出書房。懷玉無奈笑道:“曉得了,等下用了飯便去洗漱歇息,你且退下,我還有兩句話要吩咐夏西南?!?/br> 文海垂首不語。奶娘忙上前一步笑道:“殿下,奴婢已叫人燒了幾個殿下素日里愛吃的菜……” 懷玉哈哈一笑,拍了拍文海的手,柔聲道:“叫你擔心了這些日子,我才出宮,也覺得累了,改日罷?!?/br> 文海輕輕嘆一口氣。懷玉又道:“對了,阿章三月過生日,你隨我一同去。我備了一張弓送他,你可要再送些什么給他?若是府內沒有的,跟我說便可,我叫人去備?!?/br> 奶娘面上現出幾分喜色,文海卻幽怨道:“……自咱們成親后,你就未閑下來過,知道你忙,但也不是這樣的忙法?!毖粤T,站定在他面前,只是不走。 懷玉不語,只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文??粗囊粡埬?,又是意亂又是難過,僵持片刻,終是無趣,慢慢轉身退下了。 夏西南并未走遠,見王妃走,重又入內,問道:“殿下可是要問……” “正是?!睉延顸c頭,“她……” 夏西南聞言,躬身應道:“臣正想稟報此事,姑娘這些日子倒也好,除了時常去醬菜鋪子轉悠……殿下在宮里時,臣抽空去了幾回,倒有一半的時候都沒碰著她,一問,都是去醬菜鋪子里玩耍去了。臣心里覺得奇怪,悄悄問過云娘,云娘也不清楚,只說她這一陣子時?;瓴皇厣岬?,不出去玩耍時,便在家中嘆氣,還躲起來哭過兩回……” 懷玉著惱,將一張邸報攥成一團,咬牙低低斥一聲:“這混賬,還敢去!”揉了揉眉心,略一思索,臉色微變,扔下手中邸報,吩咐夏西南速去備馬。 夏西南猶豫道:“眼下天已晚了,再者,若是宮中有人來,殿下不在的話,只怕不太好。便是王妃,也總是時時刻刻盯著殿下的行蹤……” 懷玉蹙了蹙眉,不耐煩道:“若宮中有人來,命人拖延片刻,其后快馬加鞭去青柳胡同找我即可?!痹捨绰湟?,人已閃出門外。 正月十八日晚間,宋記醬菜鋪宴客。青葉本來同宋阿婆爭論過一番,她覺得午間宴客好,吃好喝好再跑路,如此最好,大白天日的,不會迷路。宋阿婆卻覺得晚間好,吃好喝好趁著天黑摸到城外,任誰也找不著。否則光天化日的,要是叫街坊鄰居瞧見一家子的去向,到時泄露了行蹤可不是頑的。 青葉想想也有些道理,也便罷了。懷玉已有許久未能過來了,便是大年三十與元宵節也只有她與云娘兩個人過,沒有他的年節是如何的冷清,如何的寂寥,這些她都不愿再想再提了??傊嗽趯m中侍奉皇帝,這一回能得以順利跑掉也未可知。這般想著,一面悄悄動手收拾了些易于攜帶的金銀細軟藏在身上,一個人躲起來起來哭了許久,后又偷拿了云娘的一把斷了齒的梳子以作念想。 熬到傍晚時分,跟云娘說去潮州食府用晚飯,要晚些回來。因為她安生了這一陣子,從未出過差錯,才又被狠抽過鞭子,大約再也不敢出什么幺蛾子了。云娘也就放心地叫她出去了。 因算是定親的酒席,宋家母子心中高興,便采辦了兩桌上好的酒菜。他一家雖是江西人,在京城中卻有兩家遠親,也頗有幾個交好之人,親戚也罷交好之人也罷,俱是做小生意的老實本分人。 青葉才到鋪子門口,心里便先打起了鼓,暗暗生出了悔意,恨自己過于輕佻,被人詬病倒還是輕的;也不是怕自己今后吃虧,以宋顏良的脾性,即便跟他遠走他鄉,無有娘家人為她撐腰,將來被他打罵欺辱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的。怕只怕惹得三表叔動怒,找到宋家頭上,到頭來害人害己。 在鋪子門口躑躅許久,有心落跑,卻被大妹小妹瞧見,出來硬把她給拉扯到鋪子里去了。宋家母子說的話一句也未聽到耳朵里去,她只管留神聽外頭的動靜,生怕三表叔突然跳出來當眾抽她鞭子。 宋顏良伸頭瞧瞧街上,一切如常,無有可疑之人,為穩妥起見,還是關了鋪子門。他老娘歡天喜地,嘰嘰喳喳,扯著青葉圍著酒桌叫人:“這是你四舅公,這是你表姨家的兒媳,你該喚一聲表嫂子的!這是咱們同鄉,當初一同進京來的,他家是彈棉花的,你該喚一聲大伯……” 親戚們見青葉的容貌,個個驚愕,打趣的話便也說不出了,這下也明白宋顏良為何就舍得賣了鋪子帶人私奔了:此等貌美女娘,以宋家顏良的斤兩,非坑蒙拐騙不能得手。 宋顏良春風得意,與大妹小妹護在青葉身旁,怕人家灌她酒,插科打諢的惹她不高興,也怕她一時之間見著這許多生人會害怕。 青葉起初還強打精神與宋家親戚周旋,其后連話也說不動了,只能抱著小妹坐在墻角發呆,連人也不理了。呆坐了一會兒,抽抽搭搭地哭將起來,小妹年紀還小,見她哭,也跟著咧嘴嚎,一大一小抱在一起哭得好不傷心。宋家母子以為她是想家反悔了,生怕節外生枝,趕緊招呼賓客快點吃喝,他一家好上路。 賓客們只當她是宋顏良哪里騙來的富室女娘,也生怕煮熟的鴨子飛了,于是心領神會,再不廢話,各自埋頭吃喝。 正吃喝間,外頭忽然有人敲門。宋家母子面面相覷,宋顏良站在門后小心道:“咱們鋪子早幾日就關門歇業了——客人別處去買罷——” 話未落音,一聲巨響,兩扇門板被人踢倒一扇,另一扇也散了板,搖搖欲墜。宋顏良險些兒被門板砸到,慌忙跳開,倒嚇了好大一跳。 踢門的那人是個年輕男子,胡子拉碴的,面色看著也有些憔悴,一雙眼睛卻兇惡得很,他后頭還跟著三兩個隨從,隨從們手中各握著一把出了鞘的長刀。 諸賓客紛紛猜測,眼前這人大約是被拐小媳婦的家人,人家找上門來了。果不其然,原先還在嚎哭的小媳婦兒蹭地立起,放下小妹,擦了一把眼淚,一步一步挪上前來,怯怯地喚道:“三、三、三……” 她那個三字打頭的親戚大約是嫌屋子里醬菜的味道太沖,蹙了蹙眉頭,握了拳頭擋在鼻子下,目光在酒席上大張著嘴的諸賓客身上停了一停,其后,吊著嘴角四下里打量,從始至終,都未看那可憐兮兮的被拐的小媳婦兒一眼。 宋家母子打著擺子不敢說話,他家賓客也有一二十人,卻無有一人敢出聲。一堆人暗自驚心,正受著煎熬,小媳婦兒她親戚忽然噗嗤一樂,咬牙笑問:“這是在吃酒席么?”撩起眼皮脧了小媳婦兒一眼,漫不經心道,“又找了一個?好本事!屢教不改,好膽量!” 青葉頭發根根豎起,悄悄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裳。還好,因為怕路上冷,穿裹的跟個粽子似的。只可惜了這一身新衣,又要白瞎了;自己的皮倒不要緊,好歹還有跌打膏,忍上一忍也就過去了。 宋阿婆醒了神,覷了覷那男子的臉,見他年歲不大,頂多二十多歲,想必不是表叔本人。忙忙的堆了一臉的笑上前招呼:“這位可是青葉她三表哥?她三表哥,快上座!千萬不要責怪青葉,她小孩子家不懂,要怪也只能怪咱家不懂禮數,沒有去請她表叔來吃酒……有什么話咱們好商量,快叫你后頭的人把刀放下!她三表哥——” 諸賓客便也跟著“她三表哥,快上座,有話慢慢說”地胡亂打圓場。 懷玉以手握拳擋著鼻子并不答話,只似笑非笑地瞟著青葉。青葉難堪且害怕,一面提防他身后的那幾把長刀,一面打著哆嗦隨了宋阿婆招呼他:“表……三表哥你,可要入席飲一杯酒?”見旁邊四舅公的嘴巴張得尤其大,便與他說道,“四舅公,這個人,他,他是我三表哥——” 她的新晉表哥懷玉忽然一樂,倚著門框,慢條斯理地笑問她:“怎么你也跟著喚我表哥了?同我睡覺時,你不是最愛我為表叔的么?” ☆、第98章 侯小葉子(三十五) 由此,青葉在宋家及宋家的一眾賓客間名聲大噪。 從前,在遙遠的京城,有一條美麗的街道,街道的名字叫做翰林街,翰林街上有一個胡同,胡同深處住著一個貌美的女娘。那女娘從小就父母雙亡,只能投親到表叔家,寄人籬下的日子自然是苦哈哈。她那時還小,還不知道,她那個老財表叔道貌岸然,實際上卻是個人神共憤的人面禽獸,無賴惡霸。 那女娘在表叔家漸漸長大。她出落得如同牡丹花一般嬌艷,芙蓉花一樣出塵;她的嘴唇如同鮮美的櫻桃;她的眼波像珍貴的寶石般熠熠生輝,也像是清晨樹木的枝椏間斜斜落下的那一縷金色而溫暖的陽光;她一頭絲綢般的黑發閃亮飄柔又順滑;她的呼吸散發著香氣,甜美如現采的上好蜂蜜。 ??!便是西施看到她也要自慚形穢;貂蟬也會心生妒忌,不敢與她一同出現在人們的面前,王昭君與她比美也得甘拜下風! 因為她太過美麗,結果被親表叔看中,他起了惡念,于一日偷偷爬上了她的床,自此將他的表侄女兒視作禁臠,到了適婚的年紀卻不準她找婆家。 單單表叔也就罷了,要命的是,她還有三個表哥。 三個表哥里的老三看著人五人六,長著一副好皮相。但是有句話說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還有句話也說得好: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她那三表哥自然也是個yin棍加流氓。他看表妹漂亮,于是某一日趁他爹不在時,對可憐的表妹也用了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