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皇帝見懷玉入內,一時高興不已,將棋盤推開,向懷玉招手道:“三郎,快過來?!?/br> 懷玉趨步上前,跪倒在皇帝腳下,將臉埋在皇帝腿上,低低喚道:“爹爹?!眱H半年未見,皇帝看著又蒼老了許多,才五十歲許的人,因著滿頭的華發,看著倒像是六十歲朝上的年紀,唯有一雙眼睛卻還是凌厲沉靜依舊。 皇帝摩挲懷玉的頭發臉頰,笑道:“吾兒無事就好?!庇中跣鯁柫藥谆貍麆萑绾?,可有痊愈,路上可還平穩,晚膳可曾用過等。 待皇帝終于問完,懷成也領著兒子上前來與懷玉見禮。懷玉笑:“才半年未見,阿章便已長高了許多?!?/br> 阿章笑道:“自然,我過年便要滿十二歲了,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阿翁也說過我一日高過一日?!庇值?,“等過了年,三叔教我習射可好?我現在已經能拉滿一張小弓了?!?/br> 皇帝笑道:“阿翁有話同你三叔說,你也有數日未能見到你父親了,你父子兩個一旁說會話去?!?/br> 懷成遂領著阿章到偏殿去坐著說話,阿章左右看看,見左右宮人都不在,牽了牽懷成的衣袖,輕聲問:“父親,你幾時帶我回府?” 懷成便有些生氣道:“傻孩子,在宮里陪阿翁不是很好么?這宮里哪里不如你的意了?” 阿章道:“宮里哪里都好,只是我想母親了?!?/br> 懷成斥道:“你母親好得很,不用你想!”看阿章眼睛里汪了淚,口氣稍稍放緩和些,同他道,“你從小兒聰明,因此你阿翁才喜歡你,叫你入宮陪伴左右,同吃同住,這是旁人想也想不來的福分!你怎么長大了,反而連這個都不明白了?” 阿章又看看左右,方才低低辯解道:“阿翁近些日子愈來愈嚇人了。昨夜,我正睡覺時,阿翁喚我去看扶乩,兩個小太監發起抖來嚇死人……阿翁問祖母‘你看澤兒長得可像咱們……’”抬眼看了看懷成,小心道,“阿翁問祖母我長得像不像你……之后又嘀嘀咕咕的同祖母說了好半響的話,我嚇得半宿都沒敢睡著?!?/br> 懷成耐著性子道:“你祖母乃是生下太子殿下及你父親的人,若沒有你祖母,哪里來的你?自家的血親,你怕什么!你阿翁早年同你祖母乃是恩愛夫妻,心中常常思念你祖母也是有的。你祖母已成了仙人,仙人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同你阿翁說話又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你自己看不到她的仙身罷了!”想了想,又道,“你阿翁只是同你祖母說話而已,咱們府中的花匠老李不是對著花草樹木都說話的么?” 阿章無話可說,兩眼含著淚,委屈道:“過兩日就是母親的生日了,父親來接我回去與母親過生日,可好?” 懷成看他可憐,嘆口氣,道:“曉得了!不許你再扮了這個可憐相給人看!再叫我瞧見一回,先賞你兩個大耳刮子再說!” 阿章歡喜應道:“是!” 懷臣又交代:“你阿翁同祖母說話一事只能你我父子之間說說,可千萬不能跟外人說!你想出宮回府一事更不能叫你阿翁及阿翁跟前的人知曉!跟你三叔學習射那些話今后也莫要再說了!本朝重文抑武,你學那些玩意兒,終究不如讀圣賢書有用處。你阿翁喜歡你,難道是因為你會拉小弓么!” 阿章從小兒被皇帝及府中諸人寵著長大,暗地里又聽多了母親對于父親好色一事的抱怨,心里便有些看不起父親,對他也不十分害怕,不服氣道:“學武有什么不好?阿翁早些年不也是文武雙全?”又道,“三叔雖然不喜讀書,但卻是一身的武藝,近些年屢屢立下奇功,如今更是風頭無兩。若他像我等一般只會捧著書,成日里之乎者也,阿翁又豈會如此倚重他?烏孫娘娘又豈會由一個小小的昭儀成為今日的貴妃?” 懷成被兒子搶白了一通卻不生氣,欣慰道:“吾兒長大了。你爹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成日里只會琢磨怎么搶你三叔的風頭……只是,你既然曉得貴妃姓烏孫,曉得她的出身來歷,便該知道你三叔這一輩子也只能做個為皇帝所倚重之人了?!?/br> 阿章道:“父親莫要忘了,三叔手中卻有兵符……他在漠北等地帶兵多年,難道不知道為自己作打算?眼下大伯病情兇險,阿翁又是成日里服用丹藥……將來還不知鹿死誰手呢?!?/br> 懷成哼道:“且等著瞧罷。即便你太子不頂用了,還有你爹我在,阿翁又不糊涂,自會有安排?!睋崃藫醿鹤拥念^頂,笑道,“總之為父的老懷甚慰,過一陣子,待你阿翁高興時,為父的為你去求一門好親事……” 阿章苦著臉道:“我不要媳婦兒,我只要回府,只要母親?!?/br> 皇帝同懷玉說了好半響的話,內侍劉賢端來托盤,奉上丹藥?;实凵焓秩∵^丹藥,用茶水服下。劉賢又問:“陛下,真人問今日可要扶乩?” 皇帝沉吟道:“且看罷,叫他先候著……”又同懷玉道,“你再去瞧瞧你母親,聽聞你負傷,她也擔憂了許多日。明日再同二郎去瞧瞧太子,這個時辰,他只怕已經歇下了?!?/br> 懷玉欲言又止,低低應了一聲是?;实叟牧伺乃氖?,笑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不用你擔心。爹爹好得很?!?/br> 懷玉退下,出了皇帝的寢宮,容長一出來相送,懷玉問:“陛下還是時常服用丹藥么?” 容長一輕聲道:“早先偶爾服用,倒也不打緊,如今卻是隔個三五日便要服上一丸。前幾日太子殿下病情兇險,陛下憂心之余更是吐了一回血……貴妃娘娘也曾勸過,奈何陛下聽不進去,陛下如今只信沖元散人與先皇后的話……” 懷玉點點頭,道:“我知道了?!?/br> 容長一又道:“殿下想來已經知曉了,娘娘自晉了貴妃后已遷至長樂宮去了。娘娘早已等得心焦,適才已著人來問了兩回,殿下快請去長樂宮罷?!?/br> 皇帝今日服了丹藥,汗流個不住,心口發燒,遲遲不能入眠,索性換了一襲道袍,召來沖元散人扶了一乩。因今日頗為喜悅,寫給仙人的密信便長了些。待沖元散人將信燒給仙人后,沙盤旁的兩個小太監忽然就雙目緊閉,口中喃喃自語,渾身發了瘧疾似的抖了起來,二人的手俱伸向沙盤,在沙盤內龍飛鳳舞地寫劃了起來。 待兩個小太監寫完,皇帝看向沙盤,二人劃出來的字雖然潦草至極,但皇帝卻精通此道,自然能辨認的出來,沙盤上乃是四個大字:喜事將近。 皇帝拊掌大樂:“前陣子皇后說我軍大捷在望,果不其然,三郎就打了個干脆利落的勝仗回來。這喜事不知會應在何處?是太子的病情會有好轉,還是指三郎的親事?” 沖元散人笑道:“民間有沖喜一說,家中有人病重時,便辦上一場喜事以驅除作崇邪氣,如此,病人可轉危為安……三殿下成親,必然也能驅除東宮邪崇,太子殿下也可借此喜事化兇為吉,轉危為安。如此,豈不是一舉兩得,雙喜臨門?” 皇帝大喜過望:“知我者,皇后也。沖元散人也。吾早有此意,皇后今日既如此預示于吾,吾自當照辦,只是三郎那孩子性子野,最是桀驁不馴,尋常女子自是入不了他的眼,上一回……唉?!?/br> 沖元散人獻計道:“上一回的林靜直的官職倒也不去說了,天家親事,門楣并不是頂頂要緊的,且他是皇后殿下的娘家表弟……但貧道聽說那林家小姐過于溫順柔弱了些,她如何配得上咱們三殿下?貧道倒聽說兵部員外郎趙獻崇的千金尚未有許人家……說起來,這趙獻崇也不過是從五品,門楣并未比上一回的林家高到哪里去。妙的是,趙獻崇乃是皇后殿下的堂弟,比上一回林家又親了許多…親上加親不說,聽聞趙家的小姐從小兒不愛女紅,只跟著幾個哥哥成日里刷槍弄棒,騎馬蹴鞠無所不通,與三殿下可不是良配?若是趙家小姐也不成,那天底下也沒有能配得上三殿下的女子了?!?/br> “兵部趙獻崇?”皇帝瞇了眼拈須沉吟,忽然又慢慢笑道,“朕上回是大約是老糊涂了,竟然為三郎選了個福薄的王妃?!?/br> 沖元散人也不慌張,只撲通一聲跪倒,正色道:“陛下何出此言?林家的小姐與三殿下的這一番姻緣,乃是上天注定的,何來陛下糊涂一說?若怪,也只能怪貧道說話一時高興,管不住自家這一張貧嘴?!毖粤T,抬手“啪啪”扇了自家兩個嘴巴子。 皇帝皺眉笑道:“朕并未怪罪真人,真人起來說話?!?/br> 懷玉到得長樂宮門口,老遠便看到烏孫貴妃正扶著宮人候在門口,一眾人俱伸長了頭翹首以盼,看見懷玉的身影,眾人喜道:“來了!來了!” 懷玉大步流星上前,還未跪倒,已被貴妃攙住。貴妃淚流滿面,伸手摸摸懷玉的臉及脖頸,道:“玉哥兒黑了些,卻沒有瘦,想來這一路上也未受屈?!庇謫?,“傷在哪里?叫我看看!” 懷玉將貴妃攬住,笑道:“你兒子豈會讓自己受屈?傷都已經好了,母親無需擔心?!庇稚祛^四下里看看,道,“倒比從前的宜春殿大了許多?!?/br> 貴妃身旁的一個老宮人笑道:“咱們貴妃卻不喜歡這里,從前宜春殿里的花花草草都是貴妃親手所植,八月里晉了貴妃時,咱們娘娘舍不得那些花草,不愿意換地方。后來陛下說既晉了貴妃,搬到長樂宮乃是理所應當,又道玉哥兒若是回來也定然高興的,我也跟著勸了幾回,這才不情不愿搬了的?!?/br> 眾人說說笑笑簇擁著貴妃與懷玉入內,尚未落座之時,貴妃將擦眼淚的帕子塞進袖子,一彎腰,從腳下脫下一只繡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起來就往懷玉身上噼里啪啦一通招呼,痛喝道:“你個不聽話的混小子!我叫你野!我叫你狂!我叫你混——” 適才說話的老宮人慌忙上前護住懷玉,將貴妃的鞋子奪下來,笑勸道:“娘娘這是何苦?玉哥兒未返京時,是誰成日里守在宮門口左盼右盼的?是誰從早到晚玉哥兒長玉哥兒短地念叨個不住的?娘娘成日里不怎么說話的,怎么玉哥兒一回來反倒失了態?娘娘身為貴妃……讓人看到了豈不笑話?”又回身與懷玉笑道,“你不知道,娘娘每日里燒香念佛抄佛經,只盼著你能平安無事,前些日子聽聞你負了傷,成日里哭,勸也勸不住,你若是再不回來,只怕咱們娘娘都要魔怔了?!?/br> 懷玉嘻嘻笑著,拉住那老宮人的手,伏在她肩頭笑道:“還是妹史嬤嬤對我好?!?/br> 妹史瞄了一眼貴妃,得意道:“那是自然!” 懷玉落了座,兩個伶俐可愛的宮女沏了茶送過來。懷玉接過茶杯,笑問了一聲:“新來的?多大了?” 兩個小宮女飛紅了臉,答不出話來,俱垂下頭掩嘴而笑。貴妃作勢又要去擰他的rou,妹史慌忙攔住,又撐不住笑道:“娘娘還不知道他?成日里吊兒郎當的,何時有過正形?” 青葉在青柳胡同吃吃睡睡,無所事事,云娘怕她睡多了要頭疼,對身子也不好,便勸著她出去轉一轉。青葉果真依言隨了她到胡同外頭轉了一轉。 小巷名為青柳胡同,胡同頗長,但一條胡同里僅有一戶人家,便是青葉的新家了。胡同出去,便是一條極熱鬧的繁華集市,左手有茶莊飯館,各式鋪子。日常所需所用之物,逛一圈皆可買到;而往右三五里處則有翰林院與四夷館,因此這條大街也被稱作是翰林街。 街市上熱熱鬧鬧,一旦進了青柳胡同,卻又立時清靜幽雅如世外桃源一般,再不聞街市上的喧囂吵鬧。青葉隱約曉得這樣一處鬧中取靜之處必是風水寶地,隨意問起云娘,得知這一帶的房屋價錢在整個京城也是數得著的貴。青葉心中愈發滿意。新房屋秀美不遜揚州花家的那所宅子,卻又古樸大氣得多。不過才三兩日,她便已完全習慣了青柳胡同的新家,對于這里,親切得如同上輩子便一直住在這里似的。唯有靜下來時,心中還有些空落落的,但有了云娘的陪伴,卻也不至于覺得寂寞。 懷玉直至三日后方才到青柳胡同來。院中靜寂無人,他便徑直進了屋子,因是十月底了,天漸漸地冷了起來。青葉是江南人,乍一來到京城,受不住這北地的冷,云娘便早早地生了火盆。青葉躺在床上圍了被褥剝橘子及鹽炒小核桃吃,橘子的果rou吃下,橘子皮則丟到火盆里去。 懷玉一進門便覺得溫暖如春,滿室的橘子香甜氣味。見云娘正坐在火盆前做針線,與青葉說笑,先感慨一聲:“還是這里日子好過?!庇謫?,“你們說什么?” 云娘忙站起身道:“青葉姑娘要我講古與她聽,我已經講了大半日了,直講得口干舌燥,一肚子的古都說干道盡了,她還不愿意放我走,纏著讓我給她重新再說一遍。一出目連救母我都連著講了三遍了,她還要聽,跟小孩兒一樣?!毖粤T,也覺得好笑,與懷玉二人齊聲笑了起來。 懷玉笑完,過去在床邊坐下,柔聲道:“若是寂寞了,我再找兩個人來陪你?只是,我想著人多眼雜也不好,等過一陣子再說罷?!?/br> 青葉翻了個白眼:“騙子?!狈硐蚶?,并不睬他。 懷玉:“這幾日可有好好吃飯睡覺?” 青葉往嘴里塞核桃仁,答道:“騙子?!?/br> 懷玉捏了捏她的腰身,笑道:“好像長了些rou回來了?!?/br> 青葉拍掉他的手,道:“騙子?!毖粤T,并不正眼瞧他,自顧自地吃核桃仁。云娘駭笑,趕忙收拾針線筐。懷玉伸手從青葉嘴里挖出一粒核桃仁出來,丟到自己嘴里吃了。青葉生氣,伸手想要去他嘴里搶回來,手伸到他唇邊時,臉紅了紅,又硬生生地縮了回來。 懷玉又搶了幾瓣橘子吃了,笑問:“可去外頭轉轉了?成日里悶著不好,只是不許走遠,不許跟生人說話,更不能將姓名說與生人聽,記住了?” 青葉哼了一聲:“騙子?!?/br> 懷玉并不著惱,輕聲道:“我才回京,事情有許多,不能時時來陪你。待過一陣子我便會閑下來,到時日日都來陪你,可好?” 青葉斜瞅他一眼,還是那句話:“騙子?!?/br> 懷玉大笑,蹬掉鞋子抬腳上床。云娘見他二人這個情形,趕緊端著針線筐往外走。青葉瞥見,急忙大叫:“云娘救命!有騙子私闖民宅!欲圖不軌!” 云娘更加哭笑不得。青葉不愿云娘出這屋子,便叫道:“屋子里干,我忘了擦面脂了,臉干得很,好云娘,求你拿面脂來與我擦一擦?!?/br> 懷玉笑道:“有我在此,何用面脂?”言罷,捧了她的臉,伸嘴從額頭一路舔到下巴,把左右兩邊的臉蛋都均勻地舔舐一遍后,又不懷好意地問道,“除了臉,身上可還有別處也干?我順便給你都潤上一潤?!?/br> 云娘不想懷玉竟是如斯放浪,不由得面紅心跳,趕緊跑了。青葉放聲干嚎,用力捶他:“騙子騙子騙子!” 因著青葉說干,又吃了許多炒制的小核桃并幾個橘子,云娘怕她上火,便去灶房煮蓮子銀耳羹。小火煮熬了許久,直煮到蓮子香糯、銀耳軟綿時方熄了火,用小碗盛了兩碗端到門口,側耳聽了聽房內悄無聲息的,想來已無事了,便叩了兩聲門,將蓮子羹送到青葉的床頭去。 那二人還在床上,青葉攤手攤腳躺著,面色潮紅,眼神溫潤迷蒙,似是汪了兩泓春水,一頭長發散開攤在軟枕上,僅兩只白生生的耳朵自散亂的頭發里露出來,猶如雨后的樹林里新生出來的小小蘑菇。懷玉衣衫松散地坐在床沿上吃橘子,自己吃一瓣,往青葉嘴里塞一瓣。她還是滿口的騙子,扭頭四處躲避懷玉的魔爪,忽然眼角瞥見云娘進了屋子,面上不動聲色,悄悄地將被子拉到臉上,再往被子里鉆了鉆,終于把腦袋也給蒙上了。懷玉嗤嗤亂笑。 晚間,青葉去灶房找云娘說話,碰著蹲在灶頭的夏西南。夏西南數日未見著她,頗為驚喜地喚了一聲:“侯姑娘——” 青葉哼了一聲,昂著頭高傲地走了,睬也不睬他。 夏西南的心都碎了。 ☆、第75章 侯小葉子(十二) 晚飯用罷,懷玉理所當然地留下來洗漱,其后往青葉床上一倒。青葉蹬蹬蹬地跑到云娘處去告狀:“那個騙子爬到我的床上去了!好云娘,你去趕他走!你去你去!” 云娘目瞪口呆,實在摸不透這二人之間到底是什么路數,也不明白青葉為何口口聲聲喚懷玉為騙子,張口結舌道:“天底下哪有底下人去趕家主老爺的道理?好孩子,你莫要再賭氣使小性子了。天晚了,你也早些歇息罷?!毖粤T,趕緊溜了。 青葉想著求人不如求己,遂回到屋子里去,抱住懷玉的胳膊,撅著屁股試圖把他拽下床。懷玉哼笑道:“小樣兒,此床是我買,你若不樂意,自己出去玩兒?!?/br> 青葉賭氣搶了床被褥披在身上,委委屈屈地跑到門口,倚著門看月亮。因是快到月底了,天上僅有一輪殘月,不圓滿,也不亮,也沒有比七里塘鎮的月亮多出一朵花來,總之沒什么看頭就是。 云娘出來瞧見,忙過來哄勸道:“夜寒露重的,要是著了涼可怎生是好?好孩子,莫要再鬧了。要是生了病,我可要生氣了?!?/br> 云娘與青葉一起才過了這幾日,便已大致摸清了她的脾性。若想叫她聽話,只消說一句“好孩子,聽話,這樣我才會喜歡”,或是“好孩子,聽話,否則我要生氣了”,她聽后自會乖乖依言行事,聽話得很。這招可說是百試不爽。云娘心中有些得意有些詫異,覺得她又可憐又可愛,便從心底深處對她疼愛了起來。 這回自然也是,青葉聽了她的話披著被褥進了屋,進去后卻不去床上睡,而是在一把太師椅上矜持地落了座,瞥也不瞥床上的那個人。才不過一時半會兒便困得磕頭打盹的,嘴角淌著口水歪在椅子上睡著了。 及至夢里醒來時,卻發覺已到了床上,正躺在懷玉身旁,揉揉眼睛,嘟囔了一聲騙子,鉆到他的懷里,緊貼著他睡熟了。 次日,天還未亮時,懷玉起身要去上朝。他從床上坐起時,青葉覺得冷,勾住他的腰不放,懷玉俯身親了親她的腦袋,重新躺下睡了。夏西南來催促,懷玉道:“把馬車換成馬算了,拖一會兒也無妨?!?/br> 過了一會兒,夏西南又來催,懷玉道:“我的馬快,路又熟,再拖一會兒也無妨?!?/br> 又過了一會兒,夏西南拖著哭腔道:“殿下,都大天四亮啦!不能再拖啦?!?/br> 懷玉便將青葉慢慢從身上扒拉開,教訓她道:“害人精,今后爺早起上朝時,不許再纏著爺不放,給我記住了!” 氣得青葉一腳將他踹下了床。 散朝后,懷玉被一群文武官員圍住好一通阿諛吹捧,因他與懷成說好待散朝后一同去東宮,懷成便負了手立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等著他。 懷玉此番立了大功,手下部將均有封賞,而其生母烏孫氏早前于八月頭上便晉了貴妃?;实酆髮m空虛,皇后已甍,妃嬪僅寥寥三五人而已,烏孫貴妃便是后宮中位分最為尊貴之人了;懷玉身為皇子,也是尊貴得到了頂,已是升無可升,此番僅得了些金銀奴仆田地莊子等賞賜本也在預料之中。 待眾官散盡后,懷玉才要走,眼前卻來了一個須發皆白的年老文官,卻是林靜直。林靜直躬身行禮,恭敬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br> 因懷成在旁,懷玉略有些尷尬,便將林靜直引開幾步,笑道:“林大人何須學那些俗人?” 林靜直搖頭,慢慢笑道:“非也,臣是恭喜殿下將有喜事?;蹆喝羰堑叵掠兄?,也定當為殿下高興的?!?/br> 懷玉臉色變了變,本想甩了袖子走人,但見林靜直滿臉的褶皺,口中連說恭喜,眼睛鼻子卻是紅了,心內嘆了一口氣,冷冷道:“林大人消息倒靈通?!毖粤T轉身便走。 林靜直上前一把拽住懷玉衣袖,道:“今日乃是慧兒的忌日,想來殿下是不會記住的罷?殿下春風得意,喜事連連,可憐我的慧兒,可憐我的慧兒……”他此時眼淚鼻涕已順著臉頰落到胸前衣襟上,看著只覺得狼狽不堪。 懷玉一把將他的手甩開,冷喝一聲:“放肆!” 懷成看夠了笑話,便上前來打圓場:“林大人想來是思女成疾,說話都有些糊涂了,朝堂之上哭哭啼啼成何體統?皇子的親事豈能容他人置喙?敢妄議天家家事,你有幾個腦袋?”又拉懷玉道,“再不過去,只怕太子又要歇下了?!?/br> 太子形如枯槁,顏色憔悴,已然是不行了。太子妃守著病弱的太子數年,也已成了木頭人一個,見懷成懷玉入內,竟然也不慌張,只木著臉行了個禮,扶了宮人的手慢慢避出去了。 太子歪在床上,見二人進去,立時面現喜色,拉著懷玉道:“三郎的親事急了些,都是大哥拖累你……不過,這兩日我卻能少少的進一些飲食了……想來還是托了三郎的福。沖元散人的話看來也不可不信……”他說一氣,喘一氣,面色青灰,僅顴骨上有兩團紅暈,兩眼下一團黑色,偏眼神亮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