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六皇子已經頭也不回的出了長春宮。 元貴妃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臉色難得有些低落,喃喃的道:“這孩子從小跟著他父皇,同進同出,和本宮相處的時日反倒少了,如今倒是生分了,反而和他父皇更親近?!?/br> 林姑姑只得收拾了心情,勸道:“正是因為咱們殿下心思純粹,有孝心呢,萬歲爺對殿下好,殿下也記在了心里頭,更加孝順萬歲爺——也就是咱們殿下,其他皇子哪個沒有些別的心思?主子您也別傷心,殿下并非與您生分,如今萬歲爺不大好,又緩不過勁來,殿下自然更偏向萬歲爺了,等萬歲爺大好了,殿下自當回來心疼主子您了?!?/br> 元貴妃低落的情緒,被林姑姑這番勸解緩和了許多,只是仍不是滋味的道:“他就惦著他父皇對他好,也不想想,那睿王安王誠王,也都是他父皇的兒子,五個手指長短不一,可總歸是親骨rou,免不了有些偏頗。本宮可就他這一個兒子,所有的心思都傾注在他身上,本宮才是一心一意為他打算的人!” “主子對殿下的心思,自然沒誰比得過,不過殿下年紀還小,怕是想不到這一茬,主子也別著急,等殿下大了,自然就懂了?!?/br> “是啊,他年紀還小,可萬歲爺的身子等不了?!痹F妃抿唇,臉色越發凝重,“你當萬歲爺昨兒下午為何拒不見本宮呢?本宮可是聽見了動靜,萬歲爺咳出血了,把李成都嚇得慌了手腳?!?/br> 林姑姑愣了一下,恍惚的道:“今兒宣皇長孫進宮的圣旨一出來,奴婢還以為萬歲爺昨兒就是為了這個不見主子的……” 元貴妃冷笑道:“萬歲爺但凡起先有一點兒心思,本宮都能把它給滅了,怕就怕萬歲爺無心,身旁的人攛掇著呢!” “主子的意思……皇長孫此次入住乾清宮,是李公公一手促成的?” “那閹貨最會看人下菜的,如今萬歲爺眼瞧著身子不好,睿王大權在握,他還不上趕著對淑妃母子錦上添花?只是可憐了本宮的瑾兒,恐怕被人看輕了還不自知呢!” 林姑姑抿了抿唇,自然知道目前的形勢對她們主仆而言太過嚴峻,若主子只是一般的寵妃也就罷了,即便圣人不料理后事,日后新帝登基,看在主子受寵幾十年的份上,也得好好敬著主子,不然就是苛待先皇遺孀,是為不孝,免不了授人以話柄。 更何況以圣人的性子,真要到了那一日,定會把主子和殿下的一切安排好,主子至少還能繼續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 可難的就在自家主子心大,瞧上了那個位置,也是主子和殿下受寵幾十年,從來沒被圣人冷淡過,生出些妄想委實正常,別說主子了,就滿宮上下,除了先太后那兒,誰不覺得她們主子最有可能成事? 順風順水了大半輩子,臨到這關鍵時刻出了亂子,萬歲爺身子不好還是其次,主要是殿下還沒成親,如今又要為太后守孝,萬沒有這個時候踏入朝堂的道理,眼下好處都讓睿王給得了,就是其他入了朝堂的王爺也能分一杯羹,自家殿下有什么? 想到這里,林姑姑沉聲道:“如今只能求上天保佑,萬歲爺身子一定要好起來?!?/br>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元貴妃和林姑姑這對主仆不得安寧,其實整個皇宮,真正好整以暇的,也就皇后一人了。 連淑妃都有些忐忑不安著呢,先前圣旨下來,讓蕭長風主持大局,淑妃就鬧不懂萬歲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現下連她的心肝大孫子都入宮了,淑妃更是提心吊膽,一怕圣人病體不好,感染了自家寶貝孫子,二怕孫子年歲小不懂事,萬一惹惱了圣人,太后如今不在了,可沒人能求得下情。 當然這些擔心還是少數,利益和風險并存,蕭重乾進宮,對睿王一系而言都是好消息,所以淑妃擔心歸擔心,高興的時候也是不少的。 其他宮里就純屬焦心了,蔣妃也鬧不懂,自家兒子是老二,平時也沒少圣人夸,自己自從升上妃位,這幾年一直幫著皇后管理宮務,還是先太后當年親口發話的,如今她在宮里已經是十分體面。 圣人肯讓他們母子過得這般體面滋潤,自然也是對他們滿意的,當然這份滿意,淑妃母子和陳妃也母子也各分了一份去,可至少他們幾個不分伯仲,誰也不比誰占得便宜多。 所以也一直相安無事了這么多年。 怎么現在圣人病倒了,要兒子出來主持大局,卻只有睿王一個人的事,她和陳妃的兒子連邊都摸不到? 蔣妃大受打擊,一直難以接受這個事實,現在聽到圣人宣蕭重乾入宮,便把火都發在了安王妃身上:“都是你生不出兒子,自個兒又沒本事,倘若當初那個孩子好好活到現在,如今還有蕭重乾什么事?” 蔣妃說的是誠王府那個夭折了的庶長子。 誠王妃雖然沒兒子確實氣短,但也不是任人打罵的,聞言便立即反擊道:“即便是還好好活著,未必就有這機緣,大嫂生的還是龍鳳胎呢,多好的兆頭,您瞧父皇對大嫂家的孩子另眼相看了嗎?” 蔣妃冷笑道:“再好的兆頭,又不是皇長孫,萬歲爺自然瞧不上眼?!?/br> “母妃也別怪王妃了,這次未必就是皇長孫的功勞?!闭\王擺了擺手,有些煩躁的打斷了母親和妻子的爭鋒相對。 他在朝堂待了這么多年,政治敏銳度自然也有,比蔣妃看得明白多了,此時便皺眉道:“父皇怕是動了扶老三上去的心思?!?/br> 蔣妃愣了一下,急道:“哪就到這一步了?太醫不是說你父皇只是哀慟太過,傷了身子,靜養一陣就好了嗎,他急著定這個作甚?” 自從圣人生病以來,對于他的病情,可謂是眾說紛紜,因為圣人拒絕了后妃的探視,這么長時間來,后宮除了皇后和元貴妃,還沒別的后妃見過圣人的。 蔣妃對于各種說法將信將疑,心里還是更愿意相信圣人現在只是養病,養好了病就能回去上朝的這個說法。 誠王冷笑道:“父皇倘若沒那個意思,現下叫老三主持大局,便只是立了個象征,甭管老三本人如何,只要朝堂不亂就好了??赡稿魄?,父皇前腳讓老三主持大局,后腳把蕭重乾接入乾清宮,這分明就是在給老三底氣??!為什么給老三底氣?還不是為了讓老三早日把權柄握在自己手里?父皇就是在給老三鋪路!” “怎么會這樣?”蔣妃有些慌了,“且不提你父皇的身子,他要選人,首先也得是他最寵愛的六皇子罷,怎么就輪到老三了?” “老六一□□都沒上過,這會兒把他推上來,明顯不可能。父皇這么急,一兩年都等不了,恐怕是他的身子撐不了那么長了?!?/br> 安王一面說著,一面眼神閃爍不停。 蔣妃一看他這神情,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忙道:“使不得,你父皇現在既然有意,咱們跳出來攔他的路,不就是跟你父皇作對嗎?你聽母妃一句勸,真要是如你分析的這般,現在著急的人多了去了,首當其沖的就是長春宮那位,她要手段有手段,要圣寵有圣寵,讓她出這個頭,咱們何必上趕著給你父皇找不自在?” 這已經是宮里用爛的套路了,蔣妃母子兩以前沒少商量過,早有了默契,只是這會兒誠王卻冷笑道:“長春宮那位有個專門拖后腿的兒子,現在哪還顧得上這個!” 蔣妃一臉疑惑:“此話怎講?” “兒臣乾清宮院門前掃灑的宮人說,父皇今兒讓人去宣旨的時候,老六就在乾清宮陪父皇用藥呢。老六再不懂事,也該知道父皇宣蕭重乾進宮意味著什么,倘若他不愿意,以父皇對他的寵愛,這旨意哪還宣得下去?” 連一直默默聽著不說話的誠王妃,這時候都忍不住嘀咕了:“六皇子到底在想什么?” “老六被父皇寵壞了,未必就稀罕那個位置?!闭\王說到這里又冷笑了,越來越不甘心,打小就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寶貝疙瘩,當然不知道這個位置意味著什么,況且就算他不坐上那個位置,以父皇寵愛他的程度,也能把他后半輩子安排得妥妥當當,讓他做一個瀟灑快活的富貴閑人,誰也管不著。 哪里需要像他們這樣機關算盡! “老六若真有意那個位置,早先父皇指婚的時候,他就應該求父皇讓他早日成婚,這樣才能早日進朝堂——按說父皇不愛進后宮,每日閑時都是老六陪伴左右,元貴妃的枕邊風,都未必有老六幾句撒嬌來得有用,可他偏偏從來沒提過,我瞧著皇祖母壓著不讓他完婚,反而還遂了他的意?!?/br> 誠王分析到這個地步,誠王妃也慌了,不甘的道:“難道就沒人阻止得了?” 誠王眼神閃了閃,沒說話。 蔣妃見狀還想勸:“甭管如何,能爭的就爭,不能坐以待斃,可是倘若你父皇已經有了決斷,咱們也無可奈何……” 到底還是皇權至上,圣人一句話,他們甭管怎么努力都拗不過,出了認命也別無他法。 誠王只是擺了擺手,低聲道:“兒臣自有分寸,母妃不必擔心?!?/br>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甭管宮里頭大家伙反應如何,整個天下到底還是圣人說了算,盡管他現在大病在床,他要讓蕭重乾在宮里住,蕭重乾就能住得舒舒服服,比誰都滋潤。 簡珞瑤雖然知道這個道理,卻仍是不可避免的牽腸掛肚起來,一開始還好些,時間越長越不是滋味,做什么都感覺缺了點什么一樣,便忍不住感嘆了:“也不知道六六在宮里住得怎么樣?!?/br> 蕭長風卻笑道:“你兒子在宮里比你得心應手,只管放心罷?!?/br> 簡珞瑤當然知道,且不提圣人對蕭重乾的喜愛,單就是皇后和淑妃,也能護蕭重乾周全,更何況還有主動請纓入宮的岑姑姑。 別看太后去世了,這么多年的影響力還在呢,岑姑姑在宮里頭說話的分量,未必就比哪個主子差些,她既然能主動請纓,入宮照顧蕭重乾,自然就有把握將蕭重乾保護得滴水不漏。 鄭嬤嬤卻笑道:“王妃怕是不習慣罷?小主子長到這么大,還從來沒有離開王妃這么久的時候,王妃掛記也正常?!?/br> “我才不掛記他?!焙嗙蟋幾煊驳?,“只是這小子也忒沒良心了,入了宮也沒個消息,平安信不會寫?恐怕是在宮里住的樂不思蜀了?!?/br> 蕭長風聽得忍不住發笑,心說他兒子才五歲,勉強認了幾個字,會背三字經,能寫自個兒的名字,已經算聰慧的了,平安信什么的,還真寫不來。 不過蕭長風也知道自家王妃嘴硬,笑過之后便溫聲道:“正巧我明兒要入宮,王妃可有什么話要帶給重乾?” 簡珞瑤搖頭道:“他不在府里,我都輕松一大截,沒什么好惦記的?!?/br> 蕭長風忍不住又笑了,點頭道:“行,我讓重乾給王妃多帶幾句話?!?/br> 簡珞瑤嘴角揚了揚,到底沒拒絕。 蕭長風第二日下了朝,便直接進宮了。 圣人雖然拒絕了大多數人的請見,不過蕭長風最近主持早朝,偶爾還是需要入宮匯報工作的,所以見他過來,宮人直接將他迎了進去,態度非常之熱情。 蕭長風到的時候,圣人剛用完膳,又喝了藥,六皇子和蕭重乾都陪在一側,蕭重乾還往圣人的碗里看了眼,捏著小鼻子一本正經的道:“都說良藥苦口,古人稱不欺我,皇爺爺辛苦了?!?/br> 蕭長風一踏進門便聽到自家兒子奶聲奶氣,還要故作成熟的聲音,頓感好笑,心說要是自家王妃在,又該怪自己平日臉板得太嚴肅,把兒子都給帶壞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重乾小時候明明是個小天使,見人就咧著精致的小嘴,笑容燦爛得能暖到人心里去,自從會說話后,嘴巴也甜,用王妃的話說就是自帶哄人技能,宮里頭大大小小,誰不愛逗弄他? 可是沒想到小家伙越長越大,五官越來越精致,卻偏偏轉了性子,現在愛裝小大人,整天板著張臉之乎者也,也不知從哪里學來的。 蕭長風拒絕承認是自己的鍋,他端方歸端方,卻也不至于把之乎者也掛在嘴邊。 圣人倒是被蕭重乾一番話逗笑了,摸了摸他的頭道:“重乾也知道良藥苦口,以后可要注意身子,生了病,就得像皇爺爺一樣喝這苦口的藥了?!?/br> 蕭重乾聞言小眉毛小眼睛都皺到一塊去了,忙不迭的搖頭:“重乾不會生??!” 六皇子見狀在一旁哈哈大笑,故意逗弄道:“生不生病,可不是你說了算的?!?/br> 笑完見蕭長風過來了,六皇子也沒欺負了他兒子的窘迫,大大方方的笑道:“三哥來了?也不知道三哥平日里都怎么教重乾的,這孩子怎么就這般有趣?” 蕭長風也笑了:“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就知道了?!?/br> “他自個兒都是個孩子,還跟重乾逗樂子呢?!笔ト诵α诵?,語氣里滿是寵溺。 蕭長風向圣人行了禮,才道:“父皇今兒瞧著氣色不錯?!?/br> 圣人還沒說話,蕭重乾聞言已經挺著小胸脯邀功了:“重乾有盯著皇爺爺喝藥!” 這也是個故事,蕭重乾一開始入宮,的確興致勃勃,可畢竟年紀小,沒離開過父母,等興頭一過,便鬧著要回家了,圣人舍不得讓他走,自個兒又沒有哄孩子的經驗,李成帶著乾清宮一干宮女太監,為了哄住蕭重乾委實想破了腦袋。 某次李成靈光一閃,裝作求蕭重乾的樣子請他留下來,盯著圣人吃藥。 蕭重乾覺得自己用處很大,驕傲了,當下也不鬧著回家,蹬蹬蹬跑到圣人跟前一通教訓,小小的人兒板著臉跟圣人說教,要圣人按時喝藥鍛煉身子,他在一旁監督。 圣人倒也沒生氣,反倒被小家伙這較真的模樣斗得不行,非常配合的每次喝藥都讓人把蕭重乾帶過來,以至于蕭重乾現在還覺得圣人喝藥養病,都是他的功勞。 “是是?!笔ト寺勓愿胶偷?,“重乾是越來越厲害了?!?/br> 蕭長風雖然不知道這里頭發生了什么,但是圣人對蕭重乾的縱容和寵溺,他是瞧得見,不由抿了抿唇,道:“父皇可別太慣著他,這孩子鬼精靈,您越縱著,他越得寸進尺?!?/br> “朕的皇長孫懂事著呢?!笔ト藬[擺手,不樂意蕭長風教訓寶貝孫子了,遂對六皇子道,“瑾兒,帶你大侄子出去玩兒,省得你三哥又要說教?!?/br> 六皇子哪里不知道他父皇跟三哥有正事要說?不過他自來對朝事不感興趣,還不如讓他陪大侄子玩兒,當下樂呵呵的把帶出去了。 看著兒子孫子離開,圣人才看向蕭長風,道:“坐罷,近來朝上可以大事發生?” “大事倒沒有,只是有件小事,還需要父皇親自裁斷?!笔掗L風說著,從懷里掏出一本奏折,雙手遞到圣人跟前。 圣人不在意的接過,打開瞧了一眼,旋即輕笑道:“聯名情愿?朕這還沒倒下,他們倒是替朕著急上了,怕朕來不及立太子就撒手人去,先做好準備?” 蕭長風垂頭不說話。 要說圣人身子不好,自太后去世以來,圣人斷斷續續也病了兩個多月,對于圣人的病情,不但是后宮,朝堂里也眾說紛紜,尤其是一向堪稱勞模的圣人,現在連朝都不上了,大家伙自然擔心他是病得起不來。 那可不行!圣人現在病成這樣,還不趕緊立個太子,哪天圣人要是就這么去了,朝堂豈不是要亂套? 所以依著圣人的病情,大臣們不知具體,會請愿立太子,也實屬正常。 壞就壞在太后剛去世兩個多月,還在孝期,原是禁止一切大型活動的,立太子也是大事,須得避諱著,圣人又是最孝順的,肯定不愿意現在打擾太后,所謂請愿立太子,其實跟逼圣人也差不多了。 蕭長風知道圣人雖然面上笑著,心里未必就這不介意,這才打定主意不說話。 圣人把聯名簽字的那幾頁掃了個遍,才把折子往桌上一扔,看向蕭長風:“這里頭可都是在建議朕立你為太子,你怎么看?” “請父皇明察,兒臣斷沒有這樣的心思!” 圣人看了蕭長風幾眼,好半響才輕笑道:“也是,你哪里用得上著急?朕倘若現在撒手人寰,你便是名正言順的上位,立不立太子,對你而言還真沒甚區別?!?/br> 雖然圣人的話是這么說沒錯,可蕭長風卻不能認,忙“噗通”一聲跪在了圣人跟前,只是還沒來得及表明心跡,圣人又擺了擺手,“行了,起來罷,你們什么心思,朕都明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