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秋霜失笑:“熏個衣裳而已,哪有這么夸張?!?/br> “還不是姑娘不喜太濃的味道,只喜單一的花香,這才是最難的,淡了很快就沒味道,濃了又怕落俗?!?/br> 簡珞瑤抱著手爐一腳踏進屋,由著鄭嬤嬤給她脫外罩,似笑非笑道:“白露這是趁我不在編排我呢?!?/br> “姑娘這樣想奴婢,那真真是傷了奴婢的心,奴婢分明是在夸姑娘品位與眾不同?!?/br> 鄭嬤嬤瞧著簡珞瑤的臉色,就知道她在打趣白露,不免笑道:“行了,姑娘也別逗這丫頭,還得拾掇了準備出門呢,紅云,你來給姑娘梳頭?!?/br> 紅云雙手靈巧,很快給簡珞瑤挽好了發髻,抹了頭油的青絲更顯黑亮,戴上精致的首飾,更顯得華貴。頭油是用桂花提煉出來的,一低頭還能聞到一陣清香。 鄭嬤嬤雙手捧著簡老夫人前兒賞的衣裳:“姑娘換上這衣裳,便可出發了?!?/br> 收拾停當,大半個時辰便過去了,鄭氏屋里的方嬤嬤親自來喚簡珞瑤:“太太派老奴來問一聲,四姑娘可收拾好了?” “已經好了?!编崑邒哒f著,便掀了簾子扶簡珞瑤出來,簾外的方嬤嬤眼神一亮,打量了簡珞瑤好幾眼,不住的點頭道,“好,好!咱們姑娘今兒一出門,定讓那些個夫人太太們都瞧得雙眼發直?!?/br> “嬤嬤又哄我呢?!?/br> 方嬤嬤笑得和藹,拍著簡珞瑤的手道:“四姑娘隨老奴過去罷,太太正等著呢?!?/br> 方走到門口,又是披風手爐候著,出院門口時遇到了隔壁院的簡珞嵐,對方想是剛從正院回來,瞥了簡珞瑤一眼,笑道:“四jiejiejiejie今兒出門,怎的不穿祖母賞的新衣裳?” 簡珞瑤道:“謝五meimei關心,自是穿上了?!?/br> “我倒忘了,jiejie穿了披風,將衣裳遮住了呢?!焙嗙髰褂值?,“我就說四jiejie素來穩妥,斷不會辜負祖母的一片心意,聽說這還是宮里賞下來的好料子呢,也就jiejie有這福氣,旁的姐妹可沒這個命穿?!?/br> 都是孫女,老夫人賞了衣裳給簡珞瑤,別個也都賞了或料子或釵環,當然一碗水也不是絕對端平的。妝花緞出自江寧織造,誰都知道江寧織造專奉內供,他們出的料子只宮里貴人用得著,或是皇室用來賞賜下面的大臣家眷。 也因此,于那些世家大族來說,妝花緞的料子雖珍貴,倒也不稀奇,對簡家來說卻是不得了的東西,如此一來自然有人不平衡。 簡珞嵐本以為嫡姐第四回被退婚,成為京中笑柄不說,還牽連了簡家其他姐妹,父親祖母他們定不會再重視她,而即將嫁入丞相府的自己,這么多年終于可以壓嫡姐一頭了,還沒來得及得意,立馬便被老夫人打了臉,其中不忿自不必提。 “只是怕jiejie素來見慣了好東西,倒不當回事呢,配著去歲裁的披風,豈不是辱沒了這般珍貴的料子?” “meimei說的是,只是今年還未到裁披風的日子,我又素來畏寒,不系披風又恐扛不住,也只能將就了?!?/br> 聞言,簡珞嵐狹長的鳳眼里閃過一絲輕視,道:“jiejie說的是,再好的料子又如何,自家沒別的配,終是不倫不類?!?/br> 上回因著勸諫而被懲罰的柳蘇這回不敢再多舌,只是聽著自家姑娘越說越過的話,心里暗自發急。 說句大逆不道的,私下挑釁都無所謂,四姑娘大氣,并不與自家姑娘計較,更不向老爺太太告狀,可如今姑娘當著方嬤嬤和鄭嬤嬤的面諷刺四姑娘沒命享福,這般敏感的時刻,便是四姑娘大度,可太太呢,太太能饒了姑娘? 柳蘇急得想扯簡珞嵐的袖子求她別說話,一旁的方嬤嬤黑著臉開口了:“老奴替四姑娘謝過五姑娘關心,只是這會兒太太還在等四姑娘,就不陪五姑娘多聊了?!?/br> ☆、第5章 簡珞嵐的身影漸漸遠了,白露仍是一臉忿忿不平:“姑娘方才為何不讓奴婢開口?五姑娘說話如此難聽,太過分了!” 簡珞瑤四個丫鬟中,白露性子最爆,說好聽點是愛憎分明,鄭嬤嬤的評價就是莽撞,還需要磨練。 不過白露也是最護主的,鄭嬤嬤這才由著她在簡珞瑤身邊。 往常出門簡珞瑤并不帶白露,就怕她暴脾氣容易得罪人,不過今日卻是她娘點名要帶上這丫頭的,簡珞瑤知道她娘的擔憂,怕瑞郡王世子的事讓她在眾閨秀間受氣,有嘴皮子利索的白露在,起碼能少聽些風言風語。 白露活潑的性格,簡珞瑤也挺喜歡,聞言忍不住掐了掐她皺起的包子臉,白露抗議道:“姑娘又欺負奴婢?!?/br> 簡珞瑤笑了笑,收回手道:“五meimei素來要強,這回祖母賞賜,又是我強過她,她心里不舒坦,也只能說幾句酸話,真正得好處的,不還是你家姑娘?!焙嗙蟋幷Z氣清淡,許是真的年紀大了,小姑娘間的拈酸吃醋,她自來沒當回事,總是抱著包容的心態。 其實仔細想想這十幾年來,讓她真正當回事的事,好像還真沒有幾件。 “人家說宰相肚里能撐船,要奴婢說咱們姑娘這肚量啊,何止是撐船,蓋房子都夠了!” 白露這話一出,逗得眾人都笑了,只方嬤嬤不著痕跡的看了簡珞瑤兩眼,含笑點著頭。 待到了永寧侯府門口,瞧著已是車水馬龍,這等繁榮昌盛,在簡家是看不到的,不過簡珞瑤也看過不少貴族辦宴,也不算稀奇了,因此只掀了一腳車簾,瞥了一眼,便放下了簾子,安生坐在馬車里。 鄭氏瞥了她一眼,沒說話,眼底卻也有滿意。 雖出發夠早,到簡珞瑤和她娘進府卻不早了,簡家小門小戶的,在貴人跟前素來謹小慎微,鄭氏能來還是她婆婆的臉面,早些年簡老夫人得過永寧侯夫人青眼,現在仍記著,這才給簡家發了張請帖。 今兒來給永寧侯夫人拜壽的達官貴人不知凡幾,許多馬車擠在門口排隊,簡珞瑤聽白露說她爹的頂頭上司,國子監祭酒的夫人都還在前頭排隊,自家更不敢冒進,只老老實實在后頭等著。 許多貴人們后頭才來,卻前腳被迎了進去,簡珞瑤和她娘在馬車里足足等了兩柱香,這才進了候府大門,年輕的丫鬟笑臉相迎:“眾夫人姑娘們都在花廳,簡夫人和簡姑娘,請隨奴婢來?!?/br> 永寧侯是世襲侯府,富貴非凡,上數幾代曾出過中宮娘娘,世代累積下來富貴和底蘊,在園中已體現得淋漓盡致,領路的丫鬟也是訓練有素,一面帶路,一面給幾人介紹園中景致。 簡珞瑤以前在書中看人家形容“一步一景”,還曾笑文人慣會夸張,到如今才真正見識到,不由感嘆自家那三進的宅子,跟侯府比甚至也就人家園中的一座假山大小。 然而實際上簡府并不算小了,簡家三房人加起來有幾十口,再加上伺候的下人,也過一百了,簡珞瑤眾姐妹還能有自個兒的院子,廂房耳房配齊,這面積放到她上輩子,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豪宅。 正胡思亂想著,一行人已來到花廳,簡珞瑤正要隨鄭氏進去,卻被旁邊一婆子攔住了:“簡姑娘請見諒,我家姑娘今兒親自待客,姑娘們都在側廳呢?!?/br> 簡珞瑤點點頭,與鄭氏分開:“那勞嬤嬤帶路了?!?/br> “姑娘客氣了?!蹦瞧抛有α诵?,領著她進了另一扇門。 簡珞瑤方一踏進去,原本熱熱鬧鬧的側廳,忽然安靜下來,三三兩兩坐在一塊聊天的閨秀們,也都不說話了,一個個使勁盯著簡珞瑤,好像她比旁人多長了眼睛鼻子似的。 偏簡珞瑤的位置在角落,從門口走過去,幾乎穿越了整個側廳,也讓所有人近距離觀摩了一遍。 這樣尷尬的場景,當事人的簡珞瑤卻恍若未聞,由著婆子領她到她的位置上,若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她的表現,那便是——見怪不怪。 如果你訂婚沒多久又退婚,退婚時因這樣那樣的理由弄得沸沸揚揚、滿城盡知,且已經連續四次了,那你也能對這樣的場景見怪不怪的。簡珞瑤在心里這樣告訴自己,就當歷練。 “無論你遇見誰,遭遇怎樣的事,它和他都是你生命里該出現的,都有原因,都有使命,絕非偶然,它一定會教會你一些東西?!焙嗙蟋幠钪@段話,慢慢學著將周圍異樣的眼光和討論拋諸腦后。 許是簡珞瑤表現得太過泰然處之,慢慢地,一直盯著她的閨秀們也略感無聊,紛紛收回視線,繼續感興趣的話題,只時不時還有零星的眼神往簡珞瑤身上飄,但簡珞瑤已經毫不在意,她只是忽然有些羞愧,平日里聚在一起也算是有話聊的小伙伴們,如今一遇到事一個個恨不得不認識她,更別提安慰了,而且四回都這樣,沒有例外,是不是證明她人緣真的很不怎樣? 白露卻在旁毫不客氣的拆臺:“姑娘總算發現了,但這也沒法子,您素來懶得出門,非得有必須到場的聚會才肯出來一趟,私下不多聯系,聊得再好也不過是泛泛之交?!?/br> “不錯嘛,連泛泛之交都會用?!焙嗙蟋幵拕偮湟?,便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喊自己,她一轉頭,只見一個滿身貴氣的錦衣少女往這邊走來。 “瑞芳?!?/br> “你今兒穿的衣裳跟我好像呢,這就叫姐妹裝?!蓖跞鸱祭撕嗙蟋幍氖中φf,她身旁的丫鬟比較得臉,聞言便笑道:“前兒表小姐與姑娘穿一樣的衣裳,姑娘還不高興呢?!?/br> 王瑞芳翻了個白眼:“也不是人人都能與本姑娘撞衫的?!?/br> 簡珞瑤聞言笑道:“如此倒謝姑娘抬愛了?!?/br> 王瑞芳瞥她一眼:“不要臉,誰抬愛你了?!?/br> 簡珞瑤只是笑,王瑞芳掃視了周圍一圈,見眾人都看大戲似的盯著她們倆,她眼神掃過去了才慌忙將目光收起來,王瑞芳心里不免有些不喜,索性對丫鬟道:“去搬個椅子來,我許久沒見珞瑤,在這兒陪她說說話?!?/br> “你今兒可是東道主,只陪我一個,滿屋子客人怎么辦?” 王瑞芳哼道:“她們有伴呢,哪用得著我陪?!?/br> 那丫鬟剪秋卻有些局促的道:“簡四姑娘說的是,姑娘您今兒是主人,哪能坐這位置招待客人……” “我不能坐著,那這位置是誰安排的?”王瑞芳臉色拉下來,她先前安排好了位置,別人她管不了,好不容易輪到自家做東,怎么說也要把最好的朋友安排在身旁。 “是表姑娘說,說簡姑娘的不適合坐前邊……” “又是她,盡跟我作對!”王瑞芳冷哼一聲,拉著簡珞瑤道,“珞瑤是我親自下帖子請來的貴客,理應坐前面,你叫人去重新安排位置,好了再來見我?!闭f罷,便帶著簡珞瑤走了。 “姑娘……”剪秋看著自家姑娘拂袖而去的背影,急得剁了下腳,最后還是無可奈何的下去找人了。 簡珞瑤再一次頂著眾人的視線招搖過市,不過這回有人與她分擔,投到她身上的便少了許多,出了側廳,王瑞芳拉著她走到亭子里。 方坐下,便有婆子送上熱茶點心。 王瑞芳攏著懷中暖爐,叫丫鬟婆子都退下,簡珞瑤也看了白露一眼:“你也下去罷?!?/br> 白露遲疑了片刻,福身隨眾人一起離開,王瑞芳仍是驕矜的神色,卻幽幽道:“我原還擔心你不會來呢?!?/br> 簡珞瑤心知她指的是方才廳中的尷尬,笑道:“確實不想來,奈何祖母發話,不能不從?!?/br> 王瑞芳斜睨了她一眼:“你這犟脾氣比我還厲害,你自個兒要不樂意,誰能勉強得了?!?/br> “瞎說,京里誰人不知道我溫柔賢淑?!?/br> 王瑞芳嗤笑一聲:“你就騙騙外人罷?!?/br> 簡珞瑤笑而不語。其實瑞芳說的沒錯,對于來永寧侯府,她確實沒多大抵觸,都第四回退婚了,不說一回生二回熟,也斷沒有她為著這些就不見人的道理,再說了,要退婚的又不是她,心虛的更不是她,她干嘛要回避。 聽得簡珞瑤這番話,王瑞芳忽然拍著她的肩大笑:“說得好!本就用不著你回避,憑什么?要悔婚的是他,見不得人的也合該是他!” 也就只有被慣壞了的王瑞芳,才說得出這么“大逆不道”的話了。 這便是這個時代的特色,男子無故悔婚,世人首先想的卻是女子犯了什么錯,令男子忍不了。 更何況她還退了四次婚。 簡珞瑤低低嘆氣,好在這會兒眾人聊得熱切,都沒空理她,不然,“簡四姑娘被退婚落魄嘆息”的話題,又不知道能讓她們說上多少天了。 就在此時,一個著淺紅色襖裙的丫鬟進來,到簡珞瑤跟前服了一身:“是簡四姑娘嗎?前邊眾夫人提到姑娘,我們侯夫人便叫奴婢領姑娘過去呢?!?/br> ☆、第6章 聞言,整個側廳的閨秀們震驚了,歡聲笑語瞬間停下,眾人面面相覷,料想不到這個壞了名聲的簡四姑娘,何德何能,能得眾夫人召見。 靜默之余,不知道哪個姑娘忽然掩唇笑道:“許是夫人們想見見名聲在外的簡四姑娘呢?!?/br> 此話一出,花廳眾人都捂著唇笑了,白露氣得想反駁,簡珞瑤卻不著痕跡的拉住了她,沖跟前的丫鬟輕輕頷首:“有勞姑娘了?!?/br> 丫鬟笑道:“簡四姑娘客氣了,說到底,您還是我們二姑娘親自下帖請來的貴客呢?!?/br> 這丫鬟既是侯夫人派來的,那便是在侯夫人旁伺候的,本就得臉,此時再提到王瑞芳的名字,原本挑眉笑得最歡的幾位女孩,一時間都收了笑,臉色有些難看。 人群里,著綠色衣裳的姑娘捏緊了手中帕子,臉色發白,心里深深后悔,方才她一時不忿,竟沒忍住,帶頭出口諷刺簡珞瑤。那簡珞瑤都沒甚好怕的,只是萬一這丫鬟不長眼,在侯夫人及旁的夫人跟前說些什么,自己名聲豈不是要壞了。 又或是被王瑞芳知道,后果同樣不堪設想。畢竟,兩刻鐘前她才見識過,那王家二姑娘的性子,難怪都說天之驕女,那真叫一個驕傲,目下無塵,就因為簡珞瑤是她下帖子請來的,王瑞芳便不顧簡珞瑤身份要安排在上邊做,自個兒父親還是正四品呢,竟然被個六品小官的女兒壓了,豈不過分! 簡珞瑤不知眾人心思,跟著丫鬟去花廳的路上,也是有些惴惴不安的,她參加過不少宴會,被永寧侯夫人這樣級別的貴婦請過去,倒真是頭一遭,雖知道她們定不會如那姑娘說的,單純想看稀奇,然而簡珞瑤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還有別的什么理由。 就這樣一路進了花廳。姑娘們待的側廳,那些建筑擺設,就已是富貴非凡,花廳卻又是另一番氣派,坐了滿廳的貴夫人新媳婦,她們比未出閣的姑娘打扮得要富麗許多,簡珞瑤一踏進門便只覺眼前一亮,環肥燕瘦、千姿百態的各路美人,已經讓人迷了眼。 貴夫人們也俱是神色各異的瞧著簡珞瑤,簡珞瑤卻感覺到一道關心的視線,不由抬頭看過去,正對上她娘含笑的眼眸。 “夫人,簡四姑娘來了?!鄙砬暗难诀吒I淼?。 坐在上首,衣衫華麗,滿頭釵環掩不住白絲的老太太朝簡珞瑤招手:“孩子走近些?!?/br> 簡珞瑤收回與她娘對視的目光,向永寧侯夫人走過去。 侯夫人一左一右坐著兩個姑娘,左邊那個瞧見簡珞瑤走過來,臉上露出大大笑容:“祖母,這便是珞瑤,漂亮吧?這容貌也就僅次于你孫女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