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節
“明哥哥,快醒醒,咱們回家?!?/br> 周倩兒放下燈籠,用手輕輕地拍著夏明軒的后背,小聲地重復幾遍。 周老頭鬼點子多,他怕女婿發現酒水有問題,故意裝暈,眼珠子一轉,大聲道,“其實今兒喝酒慶祝,是家中有喜事,倩兒有了你的骨rou!” 夏明軒早已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充耳不聞,無半點反應。 周倩兒臉色一紅,拉著周老頭的衣袖,“爹,你在說啥,我啥時候有身孕了?” “你個傻妮子,當然是為試探?!?/br> 周老頭一臉得意,鄙夷地看著周倩兒一眼,“你爹我聰明一世,怎么有你這個缺心眼的閨女!” “不過,剛剛明哥哥好像在說鹽,難道菜味道清淡?” 夏明軒口中的“顏顏”被周倩兒曲解成“鹽鹽”,最后的拌菜是她做的,她用筷子夾起放入口中品嘗,的確滋味淡些。 城北的百姓生活困苦,為節約燈油,早早入睡,天剛黑不久,各家各戶就一片漆黑,沒有響動。 周老頭用指頭點了點周倩兒的腦門,怒道,“就你心大,按照咱們的說辭,他以后發現家中銀錢少了,你就一口咬定不知道?!?/br> 樹大招風,周倩兒嫁給林明,家里不時地傳出rou香,周圍住戶蠢蠢欲動,夜里還真的有賊人跳進院中。 可惜夏明軒不喜雞鴨,討厭雞屎的臭氣,小院中除柴禾外,種了幾樣菜蔬和花草,沒有值錢的物事。 有賊人偷東西被發現后,夏明軒很謹慎,自己買來磚瓦,加高院墻,上面又拉著一層鐵絲網,讓人輕易不得入。 “開小匣子的鑰匙在哪里?” 周老頭把夏明軒荷包倒個遍,里面只有一些銅板和碎銀子,雖然看著眼熱,但是他不準拿。 “在他的脖子上掛著?!?/br> 周倩兒有些后悔,不應該和爹爹合謀算計自家男人,但爹爹的話有道理,明哥哥對她很冷淡,保不準在外養個小的。 突來的嫉妒如潮水一般把周倩兒淹沒,她打定主意,多撈點銀錢傍身。 夫妻本是一家人,明哥哥的銀子就是她的,有什么問題?想到此,周倩兒變得理直氣壯。 好不容易摘下鑰匙,周老頭在墻根底下又墊著一塊石頭,父女二人依次從隔墻爬過去,到隔壁院落。 屋內原本有些女子的衣衫和雜物,在夏明軒成親之前,都被他運送到鄉下,一把火燒干凈。 點燃內室的油燈,周老頭四下打量,這比剛成親布置喜房的時候多了幾分精致。 “嘖嘖,還有恭桶,真講究?!?/br> 夏明軒至少要睡到明日,周老頭也不著急,這摸摸,那瞧瞧,對各種擺件都要點評一番。 在內室旁邊設立小凈房,恭桶內是木頭的碎屑,墻壁上鑲嵌一處燭臺,里面還插著三根熏香。 “明哥哥不太喜歡去院中的茅房?!?/br> 周倩兒第一次做賊,手心冒汗,她在衣裙邊上蹭了蹭,想要速戰速決,催促周老頭下手。 “急什么?” 周老頭參觀一周后,在隱秘角落找到匣子,用鑰匙打開,里面分三層,最下一層,是厚厚的銀票。 “這是啥呢?” 周老頭看了看銀票,上面的數字他不認得幾個,以前在賭場都沒見過,估計是大面值。 “爹,這是什么東西?” 周倩兒對一層薄如蟬翼的東西很感興趣,摸著柔軟透氣,就好像一張皮。 “不知道,打開看看?!?/br> 周老頭自詡見多識廣,打開后,貼到自己臉上,然后看向銅鏡,嚇了一跳。 “你是誰?是人是鬼?” 突來的變臉讓周倩兒大驚失色,差點扔掉手中的匣子,還是周老頭更鎮定一些,“當然是你爹爹,你看我的衣服?!?/br> 難道,臉上這東西是傳說中的人皮面具? 周老頭抖了抖,他汗毛都豎起來,若是如此的話,林明臉上的皮,到底是不是真的? “爹,咋……咋辦???” 周倩兒一身冷汗,她好像和爹爹突然發現個了不得的秘密。 人皮面具,到底是不是人皮做的? 沒有拿銀票的心情,周老頭當機立斷,鎖上匣子,虛掩房門,父女倆又爬回周家的院子。 周家院落有一顆大樹,旁邊放著一把躺椅,平日周老頭喜歡在樹下納涼,此刻,換成夏明軒。 黑暗里,他呼吸沉穩,沒有殺傷力,但未知本就是莫測的,令人恐懼,周老頭和周倩兒很緊張,手不停地哆嗦。 “或許咱們想多了,他是大戶人家的私生子,有銀子,收集一張面具不算出格?!?/br> 沉默良久,周老頭深呼吸,安慰周倩兒,似乎也在說服自己,只是話說的干巴巴的,他自己都不信。 大戶人家出身,小廝呢,親人呢?一個都沒有,娶親都無人參加,沒有族人,或許,林明的名字也不是真的,他是殺人放火的江洋大盜。 關鍵時刻,周倩兒目光帶著決然之色,她不敢置信自己嫁的是這樣的人,為證明,她先一步走到夏明軒面前,在耳際的部分摸索。 面皮被揭開,夏明軒俊逸的臉露出來,他的臉見不到光,比脖子要蒼白幾分,劍眉入鬢,薄唇輕抿,正在熟睡中。 “完了,這下全完了?!?/br> 周老頭小聲地捂嘴,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差點暈過去,林明不是江洋大盜那么簡單,他是比江洋大盜還變態的狂魔,京都頭號通緝犯! “真真是耗子給貓當了三陪,要錢不要命了!” 周老頭當即甩自己兩個巴掌,這要讓衙門知道,周家人就是夏明軒的同謀,死無全尸,沒準混個凌遲處死! 周倩兒扶著大樹,才控制住顫抖的身體,此刻再大的怨懟也沒用,誰能想到通敵叛國的永平侯府世子藏在貧民窟! 難怪,難怪他規矩多,衣衫要每天換,用飯后必定用淡茶入口,如廁后點燃熏香,這些習慣是騙不了人的! “爹爹,咱們要去報官嗎?” 怎么處理夏明軒,周倩兒沒了主意,她不想跟著他一起死,最好的辦法就是主動去衙門狀告。 “去衙門,解釋的清楚嗎?” 誰知道,他躲在這里,有沒有同謀? 周老頭一臉不認同,周倩兒已經嫁過去,若是夏明軒有個三長兩短,女兒也得陪葬。 “那可咋辦,裝作沒發生?” 周倩兒用手捂著撲通跳的胸脯,她不敢保證自己在面對他的時候偽裝得滴水不漏。 他的眸子陰暗藏著風暴,她根本不敢與之對視,難道,真的走投無路了嗎? “辦法不是沒有,咱們先下手為強,一不做二不休?!?/br> 事到如今,只有先一步殺死夏明軒,表明自己不是同伙,但是他們還沒膽子告官。 殺人后就把人埋在院中,周老頭打算帶著值錢的銀子等物,天亮出京城,一家人躲避風頭。 萬一有一天躲避不過去,主動殺死永平侯府世子也是大功一件,相信京兆尹張大人明察秋毫,會確保他們平安無事。 “爹,咱們還是告官吧?!?/br> 周倩兒膽小怕事,總覺得爹爹的話說的很矛盾,“既然張大人賢明,肯定能體諒咱們小老百姓的苦衷?!?/br> “婦人之仁,豬腦子!” 一切的前提是殺夏明軒,人肯定要弄死,永平侯府世子整日鬼鬼祟祟的出門,在京都中定然隱藏黨羽。 隱藏之人不敢找到京兆尹衙門,轉身對付他們一家,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他們有什么抵抗能力? 周倩兒倒吸一口冷氣,瞬間腦子無比清醒,為自己活命,只好遠走他鄉。 “倩兒,你想想,他留下那些銀票和銀子,咱們以后的日子吃喝不愁,等爹尋個好去處,咱們一家買田地,做地主老爺,再找個壯實的莊稼漢子把你嫁出去?!?/br> 周老頭打著小算盤,眼底閃過一抹精光,早年在賭場,窮兇極惡之徒沒少見,殺人也不算什么大事。 厚厚一沓銀票,夠他們一家人很好的生活,而他也不用去青樓尋歡,買上幾個水嫩的丫鬟糟蹋,豈不是更好。 想他周老頭活大半輩子,該到轉運的時候,一切靠的是契機。 “讓你娘趕緊收拾包裹,咱們不差錢,家里那些物件就不帶了?!?/br> 周老頭抬眼看看天色,做好安排,“咱們一人帶幾件換洗衣衫,天亮出京都,到汴州地界走水路,下船后改乘馬車?!?/br> 折騰幾次,掩人耳目,周老頭把目標放在山清水秀的南邊小城,北地風沙大,女子彪悍,沒有江南女子柔美。 “爹,這是繩子,還有砍刀?!?/br> 幾步路,周倩兒走得像一輩子那么漫長,一日夫妻百日恩,夏明軒雖說在身份上欺騙她,總體對她不錯。 她已經是他的人,行夫妻之事,要殺自己的夫君,她做不到,但人都自私,她想活命,只得無奈地把工具交給周老頭。 “不急,酒水里迷藥夠他睡到明日午時?!?/br> 周老頭到柴房中拿出兩把鋤頭,遞給周倩兒一把,父女二人借著微弱的月光,再次跳墻到隔壁院落。 弄死人后,尸體不能放自家院落,周老頭的意思是先挖好坑,等差不多,直接殺人掩埋,水到渠成,天衣無縫。 庭院的角落有一排黃瓜豆角架子,墻根的空地上種滿花花草草,土地松軟肥沃。 周老頭用鋤頭在地上敲打,選好地界后,又找到鐵鍬,父女倆沉默不言,賣力地挖坑。 星光熹微,月牙高高掛起,整個天幕像一塊黑色的絨布。周圍人家早已入眠,寂靜無聲,偶爾能聽到三兩聲的狗吠。 周倩兒摘下一朵花,放在鼻尖輕嗅,她心跳加速,心臟似乎要跳出來,緊張,恐懼,還有一絲莫名的刺激感。 挖了大概也一刻鐘,終于出來個輪廓,周老頭把鐵鍬插在土里,用袖子抹把汗,幽幽道,“倩兒,你也別難過,未來咱們能過上好日子?!?/br> 周倩兒不敢大聲哭,她悄無聲息地掉眼淚,周老頭借著模糊的月光,看到她臉上的淚痕,搖搖頭。 “長點心吧,他是什么身份?就算以后能翻身,永平侯府世子能娶貧家女為正妻?門不當戶不對,你最多做個小妾?!?/br> 周倩兒自打知道夏明軒是侯府世子后,越發地放不下,她想象自己穿著漂亮的衣衫,滿頭珠翠,光彩照人,成為侯府的世子夫人,身后奴婢成群…… 然而,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實,若他恢復身份,第一件事就是休妻,或者從不承認這門親事。 “爹,女兒曉得,坑還淺,咱們挖深一些?!?/br> 周倩兒比剛才更賣力,挖出來的土就堆在一邊,她下了幾次鐵鍬,都遇見阻力,那邊,周老頭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