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一路無話,一行人緊趕慢趕,抄小路到衙門,剛好到下晌申時末。 冬日里,天黑的早,已經到了掌燈時分。 縣里兩年沒出過兇殺案,縣令一直很有成就感,所以在正月十五發生此惡劣事件,他很是惱怒。 已到了下衙的時辰,為了照顧張家一行人,縣令特地把審案的時間延后。 莫顏對縣令這種嚴謹的精神表示欽佩,不然的話,誰愿意等到天黑,反正人都已經死了,拖到明日審案,也是一樣。 衙門口,零零散散地站著幾個看熱鬧的百姓,眾人都是吃了晚飯出來消食的。 傍晚時分,起了冷風,狂風大作,吹得樹枝呼呼作響,百姓們縮著腦袋,在原地不停地跺腳,見一行人來了,立刻精神不少。 一日之內無法定案,張家人也回不去,莫顏把人送到衙門口,和萬俟玉翎二人一起到街邊上找客棧。 百姓們還沒在新年的喜悅中回過神來,街道上開張的鋪子不太多,有些遠道而來的掌柜還在路上。 莫顏問了幾家客棧,家家爆滿,最后只能找了一處比較偏遠的地方,一共就幾個院子,像是民宅改建而成。 “掌柜還是很有做生意的頭腦,這種靠著街邊的屋子都能建造成客棧?!?/br> 莫顏不太習慣和張大丫睡在一個房間,所以這次她和萬俟玉翎單獨要了兩間房,其余幾間,給張家四口人和來作證的村人。 每間房的大小都差不多,床,柜子,桌椅板凳,紗帳,厚實的棉門簾等等。 他們所在的客房在最后一進院落,大堂和廚房都在第一進,而每進院落只有一個茶水間,有個婆子負責熱水。 “這種民居改造的客棧,并不安全?!?/br> 一共五進的院落,分散在一個院子中,伙計少得可憐,單身的女子肯定不能選擇這樣客棧,不然夜里很容易有危險??蜅H穗s,誰知道會遇見什么人。 “適合喜歡清靜的人居住?!?/br> 每一進院落都有一個小花園,冬日里,沒有多少應季的植物,平添了蕭瑟之感。 一切安排妥當之后,莫顏按照記憶,先去了徐家,她提著燈籠,在門口的雪地里照了照,天黑,看不太清楚,但是似乎有人打掃過,根本無法辨別是否是第一現場。 徐家院子內一片漆黑,想來是一同到衙門聽審了。 沒有得到任何線索,莫顏有些失望,和萬俟玉翎一起又再次趕到衙門口。 有村人里作證,官差根據腳程估算時間,兇手不可能是張大丫,張家人松了一口氣,正要離開,卻被徐家老婆子纏上。 徐老婆子本想一心污蔑張大丫買兇,縣令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她的私心! “徐財娘,這里是公堂,每一句話都需要證據,你若拿不出證據,就是誣告!” 縣令也姓張,剛過了而立之年,面容嚴肅刻板,眼睛炯炯有神,看起來不像個草菅人命的狗官,審案嚴謹,有理有據,話語間讓人信服。 “大人,是老婆子豬油蒙了心??!” 徐家老婆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老淚縱橫,用皺巴巴地手帕不停地抹著眼角。 “張大丫是我們徐家的兒媳,因和我兒鬧了別扭,就回了娘家,我恨她自私薄涼,所以才這么說的,并無證據,請大人原諒則個?!?/br> 在場的人聽著心酸,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喪子之痛,誰能承受得???行為有些反常,也可以理解。 徐家的老婆子很會煽情,把眾人的不屑變成了對她的同情。 “大人明鑒,小婦人已經和徐財和離?!?/br> 張大丫和徐老婆子相處五年多,最是知道徐老婆子的為人,貪財,勢力,會做戲,嘴甜心苦,這不,在公堂上都能滿嘴跑火車。 “和離?” 大年三十,張大丫沒在夫家過年而回娘家來,村里人就有了猜測,畢竟張大丫無子在那擺著,村人猜測可能是被攆回來的,誰也沒想到已經和離了。 “是啊,就在過年之前的幾天?!?/br> 張大丫并不隱瞞,因為此案關系到她的切身利益,必須和徐家劃清界限,不然以后哪里有安寧的日子。 “大丫??!阿財已經不在了,難道你還記恨他動手打了你?” 徐老婆子掩面而泣,說得悲悲切切。 這個時候女人沒地位,被男子打算是正?,F象,過日子的夫妻,柴米油鹽醬醋茶,下嘴唇還有碰下嘴唇的時候,床頭吵架床尾和,小兩口沒解不開的疙瘩。 “徐婆子,您要關心的不是我吧,而是怎么找到殺死您兒子的兇手?!?/br> 張大丫說得很是客氣,和離書都在,這就是證據,誤導百姓們的思維也沒有用。 “那可是你相公,你怎么就沒一點難過呢,老婆子我這是造了什么孽??!” 徐婆子暗示幾句,見張大丫油鹽不進,很是惱怒。按照計劃,她準備把張大丫哄回來,然后慢慢打聽銀子的下落。 “是啊,最毒婦人心?!?/br> 門外的百姓們指指點點,從兇案轉移到了張大丫身上,一日夫妻百日恩,男人死了,還能這么淡定,好像和自己沒關系似得! “徐老婆子,我敬你是長輩,可也別想往我張大丫身上潑臟水!” 開始徐婆子的表演,張大丫沒放在心里去,見徐婆子越說越離譜,輿論一邊倒,她就忍不住了。 “我自從嫁到徐家,每日天不亮就起身……” 喂雞,喂豬,洗衣,做飯,縫補,伺候一大家子,閑暇時間還要繡花打絡子貼補家用,每次到集市上換了銀錢,徐婆子馬上第一時間出現,理由是沒分家,錢財歸入公中。 在徐家五年,沒有一個銅板,后來因為無子,任由徐家人打罵和侮辱,張大丫過的根本不是人的日子。 現在和離了,徐財已經死了,這才是真正的解脫,至于兇手是誰,她一點不關心。 “天啊,當婆婆的怎么能這么磋磨兒媳!” “我是徐家的鄰居,張大丫說的是真的,徐財和寡婦有染,這不,寡婦大了肚子,這才接進家門的!” 徐家鄰居不遺余力地宣揚,百姓們立刻對徐家的印象下降到冰點,徐財搞上小寡婦,可見不是什么好鳥。 “張大丫,可有和離的證據?” 張縣令摸了摸胡子,用手一拍堂木,震得胡攪蠻纏的徐老婆子一縮脖子,不敢言語。 “大人,在這里?!?/br> 張大丫在袖兜里掏出和離書,徐老婆子眼疾手快,就要上前去搶,只要搶到吞到嘴里,這所謂證據就沒了,誰敢說張大丫不是她的兒媳! 一旁的官差收了莫顏幾斤rou,對張家人很有好感,快步上前,攔在徐老婆子身前,搶過了和離文書,呈上。 “恩,有雙方的手印。仵作,拿去對比一下?!?/br> 有手印,也不能證明是徐財的,和離文書上寫得清清楚楚,從此以后,兩家井水不犯河水,恩斷義絕。 片刻之后,仵作點頭,手印的確是徐財的沒錯,和離書生效。 “大人啊,您要明鑒啊,這和離書是張大丫的弟弟虎子逼得我兒按的手??!” 徐老婆子一聽,立刻大呼小叫,在公堂上打滾撒潑,無下限,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張大丫的弟弟虎子只有十一歲吧,就有這等本事了?” 張縣令挑了挑眉毛,對徐老婆子厭煩,自己兒子都被人殺了,完全抓不住重點,還在糾結兒媳到底有沒有和離。 “徐財娘,這里是公堂,不是你家后院!” 張縣令緊皺眉頭,忍無可忍,原本是想問清楚雙方和離的具體細節,被徐老婆子這么撒潑打滾弄得毫無興致,心中對張大丫頗為同情,直接斷定,“和離生效,張家和徐家沒有一點關系!” “大人,既然如此,咱們可以回去了吧?!?/br> 該說的,也說清楚了,從時間上看,張大丫有不在場證明,兇手絕對不可能是張大丫,也不會是老張家的人。 “張大丫,雖然你與徐財和離,但是和本案還有那么一點牽連?!?/br> 張縣令讓張家人稍安勿躁,清了清嗓子,“徐財娘,徐財在正月十五以前,可有什么反常舉動?” “大人,趕上過年,天又冷,我大哥根本沒出門?!?/br> 徐家老二搶先回答,他苦著一張臉。 徐家就兄弟二人,同在一個屋檐下過活,說不上感情好,但是有兄弟也好有個幫襯,現在徐財被殺,以后就他一人給爹娘養老送終,這負擔多大??! “過年之前,和離之前呢?” 公堂上,縣令正在按照程序審問,小寡婦小翠因為有身孕,靠著墻壁站著,驚疑不定。 徐財就這么死了,也是好事,這樣肚子里的孩子賴上徐財,誰也說不出什么,但是她又成了寡婦,恐是更難嫁人了! 寡婦小翠一向風流,平日和男子歡好很小心,避開容易受孕的幾天,誰知道怎么竟然懷上了! “馬小翠,你可是和徐財無媒茍合?” 縣令的話一針見血,戳得寡婦小翠鮮血淋漓,她瑟縮著,撲通跪在地上。 聽說無媒茍合要打板子流放,她當然不能承認,反正徐財死了,死無對證,不如一切推在徐財身上。 “大人,是徐財強了民婦啊,小婦人本想了斷余生,誰料竟然懷有身孕?!?/br> 寡婦做戲有一套,表現出自己是個貞潔烈女,為了腹中的胎兒忍辱負重,還表明自己從沒想和張大丫搶過位置。 人要是無恥起來,也夠讓人汗顏的,張大丫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平靜下來,強迫自己站得筆直,否則一定被這賤人氣得哆嗦。 關于無媒茍合,掰扯不清楚,張縣令開始從徐財身邊之人查起,不是為了錢財,就是尋仇。 莫顏站在門外聽審,雖知曉這是必要程序,還是很為一家人著急,已經快到亥時,周圍的百姓們回家睡覺去了,只留下幾個徐家的鄰居,還在饒有興致的旁聽。 北風呼嘯,吹得人面皮生疼,又是一個寒夜。 莫顏把雙手放在嘴邊,呵了一口熱氣,搓了搓手,捂在自己被凍得冰涼的面頰上,內心焦急。 張家嫌疑已經被洗清,不如明日再審,從寡婦小翠身上查起,必然有收獲。 “是不是累了?” 萬俟玉翎對審案并不關心,純屬是為了陪著莫顏。他伸出雙手,把莫顏的小手包裹在手心中,站在她身后,用寬寬的肩膀幫助她抵御冷風的侵襲。 “恩,從村里到縣里,一刻沒停的在奔波?!?/br> 不僅累,而且餓,莫顏揉揉肚子,癟了癟嘴,希望張縣令能快一些。 又等了一會兒,張大丫從門口出來,徐家老婆子正要抓著張大丫撒潑,被官差攔住。 一家人,誰也沒理會徐家人,莫顏直言不能讓村中人走夜路回村,已經訂好客棧。 客棧離衙門口不太近,走路約莫小半個時辰。 很多村里人都是第一次到公堂上,比較興奮,邊走邊議論縣令大老爺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