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得了銀子還要組織人采買,這其中必然有貓膩,而募捐物資更好,可以直接云往北地,送到將士們的手中。 一轉眼,到了農歷八月二十。忙碌了幾天,行李等基本準備妥當,馮管事派人送來了一輛高大的馬車,并一個車夫。 車夫是王府的下人,三十多歲,身強力壯,趕車十余載,有豐富的經驗。馬車不但在后面有車廂,前面趕車人也有一個木頭打造的拉門,上面帶著頂棚,可以抵擋冬日的風雪。 “小姐,王爺真是細心,連馬車都替您想到了?!?/br> 車廂周圍的木頭很輕,卻分外堅固,前面有兩匹四肢矯健的高頭大馬,行在路上的速度比普通馬車快上一倍。 車廂上,有一個鐵制的小壁爐,在腳下靠在車凳的方向,這樣冬日里燒火,四周的車壁都是暖暖的,不凍腳。 車廂的四周除去燭臺之外,還有兩顆夜明珠,車簾已經被馮管事做了兩層,一層是薄窗紗,還有一層擋風擋光的厚布。 進入馬車之后,旁邊是一個超小型的盥洗室,隔了拉門,外側有一張小幾,放著兩把帶靠背的矮凳,腳下墊著軟軟的皮毛,這里作為平日喝茶飲水處。 前方有一個拉簾,里面就是可以供起居的床榻,在床邊鋪著一張灰色的狐貍皮,正對著床,一張梳妝臺,上面打造一個木制的衣柜,正好用來放平日的換洗衣裳。 馬車車門緊閉,在拉上中間的拉簾,內室儼然一個小世界,地方不算大,布置合理,這樣就算露宿荒郊野外都能睡個好覺?!昂沃故邱R車,里面的東西擺放整齊,柜子里還有給小姐做的幾件襖裙和披風?!?/br> 墨冰打開柜門四處檢查,不僅如此,梳妝臺的抽屜里,各式各樣的首飾釵環,胭脂水米分香露,一應俱全。 “真的??!” 墨香驚奇地從匣子里挑揀出一根牡丹花的金簪,在莫顏的頭上比量。等馬車上路,晚上自家小姐睡在最里面,而她和墨冰在外側的小榻上擠著,剛好。 還有不到十天的時間,莫顏讓墨香把準備好的藥丸等物搬到馬車上,重點檢查了她的醫藥箱子,里面有羊腸線,手術用的刀具,還有一套金針和一個刮痧板,這些東西,以防萬一,總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顏顏,你說的寶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子?” 呂蓉不曉得季寶珠的秘密,對這個拋頭露面做生意的女子好奇,兩個人年歲差不多,都不在乎世俗觀念,或許真可以成為知己。 “寶珠也是個命苦的,死了未婚夫?!?/br> 莫顏只是大體上說了季寶珠的情況,寶珠未婚夫遇害,成為望門寡,所以無奈之下才和季老爺到京都討生活。 好不容易找到本家,原以為會得到庇護,熟不知季侍郎有自己的算盤,因為季米分蝶之死,徹底翻臉,把父女二人趕出門。 “蓉表姐,寶珠姐從不會自怨自艾?!?/br> 可能是身體原因,季寶珠有些自卑,從前性子軟弱,直到后來才強硬起來,性子還是偏向女子。 “不是下了帖子,咱們什么時候去做客?” 呂蓉甩了甩小手帕,眼中帶著向往。這兩天莫顏準備行李,她就跟著出門轉悠,使點銅板讓小乞丐幫著探聽消息。 夏若雪深居簡出,除非進宮找玉瑤郡主說話。呂蓉潛伏幾日,還是沒能找到碰面的機會。 “明天一早就過去?!?/br> 后日,莫顏跟著大舅娘和呂蓉呂嫣回呂氏娘家,那個作為先帝帝師,在最輝煌時刻急流勇退的外祖父,她早就想見見了。萬俟玉翎在汴州西山大營,暫時不在京都,卻少不得派馮管事上門,原本呂氏對莫顏遠行心存憂慮,見王爺辦事穩妥,也就放了心。 呂氏從小飽讀詩書,和尋常后宅的婦人不同,她和莫中臣夫妻感情好,二人每晚閑聊都會提起朝中事,皇上并不是表面看起來那般昏庸,從前因手里沒兵權,登上皇位也不硬氣,處處受于太后控制。 近幾年,于太后干涉國政,身邊養了不少謀士,法華寺的了然大師就和太后關系相當親近,呂氏推測,不管外患如何,內憂無可避免。 至于于太后到底想自己公開聽政還是有野心讓于家篡權,呂氏不得而知,不過迎來的必然是一場血雨腥風。 險中求富貴,早在多年之前,莫中臣已經選擇站在萬俟玉翎一派,女兒莫顏是未來的南平王妃,自家只能陷入漩渦之中。 明知道深陷其中,呂氏不會掙扎,就是這個大環境,走錯一步,身后是萬丈懸崖。 京都的水夠渾了,渾水摸魚,呂氏和莫中臣商議,西南是個不錯的地方,一旦幾國開戰,西南暫時平穩,呂志在西南經營多年,有人脈,自家的資產,轉移一部分過去,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 下晌,姜氏從外歸來,離京多年,最近都在各府走動,聯系以前的姐妹們。呂家老帝師早已經退出朝堂,影響力不如從前,呂志又是競爭吏部尚書的熱門人選,京都這些夫人們,心眼一個比一個多,打官腔說著場面話敷衍。 “唉,人心易變,都是同族的姐妹,本應該相互照拂,我多年未回京,就變了一副模樣?!?/br> 姜氏唉聲嘆氣,她為了呂蓉的親事,厚著臉皮上門,那些人不是推脫兒子已經定親,就是短時間內不想成家立業,她的女兒已經十七,不就是看她拖不起么! “大嫂,親事得慢慢說和,哪能一下就成了呢?!?/br> 呂氏見姜氏不停地喝水,連忙安慰著,那些高門公子,多半愿意結兩姓之好,先頭對姜氏熱情,是因皇上有意讓呂志任吏部尚書,而最近又不同,京都有風聲,京兆尹李大人經常被召見,想來皇上已經定下人選。 無法留在京都,又要外放,娘家不能成為助力,那些夫人們不會找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兒媳。 “道理我也懂,可我就是不安?!?/br> 姜氏放下茶盞,揉了揉眉間的凸起,有些話,難以啟齒,但是呂氏不是外人,她看了看一旁端著茶果的墨梨。 “夫人,奴婢還有點活計沒做完?!?/br> 墨梨出嫁的日子快到了,這幾天和墨果等幾個丫鬟做交接,看姜氏明顯有話說,她行禮之后,很快退出去,順便交待門口的小丫鬟看好門。 茶水的熱氣裊裊上升,白色的熱氣后是姜氏一張模糊的臉,她重重嘆息一聲,等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小妹,我也不隱瞞你,我家蓉兒,和正常女子不太一樣?!?/br> 做娘的,了解女子的心思,她不能和夫君呂志說,一直憋在心里,總覺得一口氣不上不下的。正因為此事憂心,總是夜不能寐,呂志只好到小妾那邊休息,不然家里怎么可能多了個有身孕的小妾。 姜氏不是狠心人,他有兩個兒子傍身,呂子喬,呂子書沒兩年都要及冠,娶親生子,就算那個小妾得了個男胎,養大還要個十幾年,根本不能對她兒子的地位造成任何威脅。 有庶子,雖然有點膈應,但是姜氏想著,大面上吃穿用度過的去就行,她可不是圣母,還要教導小妾的庶子。 “不一樣?莫非蓉丫頭還沒有來小日子?” 拖到十七不定親的女子太少見,尤其呂蓉還是官家千金,呂家書香門第,愿意結親的人家比比皆是,也不用嫁到高門,門當戶對就好。 和尋常女子不一樣,呂氏只能想到這個,女子若是不來小日子,是不可行房的,在大越有這一條規矩,而且子嗣上也艱難著。 “唉,要是這樣就好了?!?/br> 姜氏抬頭,看到內室無人,她雙手托起茶杯,抿了一口,還未說話,眼眶就紅了。 “這丫頭不是沒定親過,以前在西南,定了我們老爺的同僚之子?!?/br> 對方家里只有一個獨子,是讀書人,就是身體不太好,前幾年冬日嚴寒,染上了咳癥,后來咳血,郎中說沒個幾年調養不好,對方也是好人家,怕耽誤我們蓉兒,雙方就退婚了。這件事,為了照顧兩家的臉面,沒有被提及,知情下人被遠遠地發配到了莊子上。 “大嫂,有什么您就直接說,我雖然不一定能幫上忙,好歹能出個主意?!?/br> 呂氏見多識廣,這么多年耳濡目染,京都高門里什么腌臜事都有,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唉,這丫頭不喜男子,反倒是更喜歡嬌滴滴的女兒家?!?/br> 民間有種說法,在投胎的時候,性別和身體弄錯了,導致一個是女子的身體,男人的心理和性格。 呂蓉喜歡到青樓聽曲子,和狐朋狗友們下賭場,調戲小女子,活脫脫一個紈绔子弟,若是個男兒,姜氏也認了,可問題,呂蓉不是! 聽說呂蓉去青樓尋歡作樂,呂氏摸了摸僵硬的臉頰,這問題似乎有些大了,以前她覺得自家的莫輕風不正常,現在看,一切在正常范圍,還是能接受的。 “這……” 女子總要經歷成親生子的過程,就算喜歡女子也沒有任何結果,呂蓉這種情況,說簡單簡單,說難也難。 二人沒了主意,唉聲嘆氣,這邊莫顏并不知情,還在準備明日去季家的禮物。張大姑娘剛離開,帶著幾樣喜餅上門,她的未婚夫已經大好了,就是身子還有點虛弱,二人在今日成親,蝴蝶班休息一日,在京都一家知名酒樓擺酒慶祝,等幾天之后,蝴蝶班就由胡班主帶隊,一路向北。 張大姑娘不同,她有親人在南邊,雖說當年氣憤離家,覺得爹娘無情無義,不遵守諾言,可本質也是為她過好日子。 成親之后,張大姑娘心境豁達,此前來和莫顏告假,想回南邊看看爹娘兄嫂,她在蝴蝶班這一年多,小有資財,是該回去孝順爹娘了。蝴蝶班已經定好去北地,莫顏一次性給了張大姑娘半年的假期,到時候京都匯合。 “小姐,奴婢剛去后廚問了,晚膳還是吃雞rou?!?/br> 墨香耷拉著腦袋,她看到后廚水缸里的幾條活魚,恨不得吞入肚腹,都怪大少爺莫輕風抽風,那些雞還在前院的雞籠子里,咯咯地叫得人心煩。 “忍耐一下,明日去季府,咱們用了晚膳再回來?!?/br> 季家豪富,季寶珠也是有靈巧心思的人,莫顏上門,不會被虧待了,她現在看著雞rou就倒胃口。 莫顏低著頭,按照從大哥那里順來的古書上面介紹的方法打吉祥如意絡子,上次和萬俟玉翎在一起,他短劍上是空的,她想編織個劍穗作為小禮物。 第二日,早膳之后,呂蓉一身暗紅色的衣裙進門,莫顏眼神一亮,表姐身量高,身體修長,頭發利落的梳了馬尾,這張臉,雌雄莫辯,在門口打簾子小丫鬟墨棗臉一紅,眼中帶著崇拜之色。呂蓉輕而易舉地收攏了小丫鬟的心不自知,邁著大步進門,“顏顏,你不會是又貪睡了吧?” “是起晚了一些?!?/br> 莫顏用手捂嘴,打了一個呵欠,不停地給呂蓉使眼色,李嬤嬤在院中,還敢這么沒規矩。 “呂小姐,您的禮儀舉止有失體統?!?/br> 李嬤嬤從屏風后轉出來,笑瞇瞇地打量呂蓉一番,從衣著,首飾到剛才的舉止,做了點評,并且強制性地訓練幾種日常禮儀,呂蓉苦不堪言,三人耽擱一個時辰之后才出門。 呂蓉已經沒有抱怨的力氣,坐在馬車里昏昏欲睡。御史府在城東,而季家的宅子在城西,穿過半個京都。 半個多時辰,馬車進入胡同之中,停在最里的院門前。這邊都是京都富貴人家的居住地,也有六七品小官的宅邸,來往的都是穿著綢緞衣衫的殷實人家。 季米分蝶死后,季寶珠和季老爺被趕出府邸,很是匆忙,兩個人用不到太大的宅子,就買了個小三進的院落,在小三進是一個花園。 季寶珠站在門口,笑意盈盈,見到呂蓉和呂嫣也不陌生,不卑不亢,并沒有因為商女的身份而低人一等。呂嫣是個害羞的性子,平時話不多,看到螞蟻被踩死一只都要掉淚,以前在府上,經常有下人怠慢她,呂蓉看不過去,狠狠懲治下人,對呂嫣的性子恨鐵不成鋼。 “寶珠jiejie?!?/br> 呂嫣叫了人之后,跟在呂蓉的身后不說話,倒是呂蓉主動拉著季寶珠的手,眼珠都不會轉了。 莫顏用帕子點了點額角的冷汗,表姐不是裝登徒子已經融入到了生活,真當自己是男子了吧? “呂小姐和我同年?!?/br> 季寶珠沒有覺得尷尬,嫣然一笑,呂蓉的眼前,仿佛盛開了一片姹紫嫣紅的牡丹花,她腦中閃現一條白光,突然變得分外清明。 “叫呂小姐就生分了,你叫我阿蓉,我叫你寶珠吧?!?/br> 呂蓉緩過神,主動提出,季寶珠也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女子,立刻點頭,四人往內院走。 季家的生意都在南邊,季老爺已經回去處理生意上的瑣事,順便為京都的綢緞莊尋找最可靠的貨源和商隊。 院落不大,季寶珠心思巧,在屋檐下種了一叢叢的菊花,此時開得正艷,府上有一個可垂釣的小池塘,后院,起了一個兩層高的繡樓。 “原來宅邸的主人是江南人士,爹就是看上了繡樓,才執意買下的?!?/br> 繡樓是江南最普通的竹樓,那些竹子運送到京都,很是折騰,繡樓的二層采光好,夜間還可以觀賞京都的景色。 幾個人上了繡樓,季寶珠讓丫鬟婆子端上茶水糕餅,這些下人都是在人牙子手上買的,肯定不如高門大戶的下人知曉規矩。 坐在二樓的窗邊,不遠處是另一條小路,四周都是人家,在右側的鄰居家有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偷偷摸摸地采了一朵大菊花,見四下無人,美滋滋地嗅著香味,絲毫不知道已經被幾人盡收眼底。 另一條路上的行人穿著就差了一些,對面低矮的房屋,都是平常的百姓人家,莫顏很清楚地看到有一個婦人,正在端著食盆喂雞,另一家的小丫頭,坐在水井旁邊洗衣,旁邊一個漢子在劈柴,這就是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 “寶珠,你我同年,你爹爹會逼迫你成親嗎?” 呂蓉不自覺地就想靠近季寶珠,說說心里話,她總覺得,季寶珠應該能懂。 “不會,我這樣的,有誰肯娶呢?!?/br> 季寶珠眼神暗了暗,她知道莫顏一直為她保密,這身子不堪,無論是男子和女子,都不能接受,暴露之后的下場就是被當成妖怪燒死。 “我肯?!?/br> 呂蓉不自覺地說出口,見莫顏和呂嫣都一臉疑惑地看著她,臉色通紅的改口,“我的意思是說,我若是男子,定是愿意娶寶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