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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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吃什么?”他警惕地問。我的母親是個富有創意的廚子,但她的試驗品通常都難以下咽。我既驚異,又難過:他居然到現在還記著這件事。 “牛排和馬鈴薯?!蔽一卮鸬?。他看起來松了一口氣。 我忙著的時候,他似乎覺得在廚房里干站著太傻,就笨拙地走到起居室里看電視去了。那樣我們都會更輕松些。趁牛排還在鍋里烤著,我做了份沙拉,擺好餐具。 等晚飯準備好后,我喊他過來吃飯。他走進屋子時,滿意地嗅著。 “聞著不錯,貝拉?!?/br> “謝謝?!?/br> ☆、第7章 .7 話說是年夏天,源氏公子常偷偷到六條去幽會。有一次經過五條,中途歇息,想起住在五條的大式乳母。這乳母曾患得一場大病,為祈愿早日康復,便削發為尼了。源氏公子決定順便前往探望她。走近那里,見通車的大門關著,便令人去叫乳母的兒子淮光大夫出來開門。此時源氏公子坐在車上,乘機打量街上情景,這雖是條大街,但頗臟亂。只有隔壁的一戶人家,新裝著板垣,板垣用絲柏薄板條編成,上面高高地開著吊窗,共有四五架。窗內簾子潔白清爽,令人耳目一新。從簾影間往里看去,室內似乎有許多女人走動,美麗的額發飄動著,正向這邊窺探。不知道這是何等人家。源氏公子好生奇怪。 源氏公子悠閑自在地欣賞著。因為是微服出行,他的車馬很簡陋,也未叫人在前面吆喝開道。心想不曾有人認得他,便不甚在意。他坐在車中看那人家,薄板編成的門正敞開著,室內并不寬深,極為簡陋。源氏公子覺得有些可憐,便想起了古人“人生處處即為家”的詩句。然而又想:“玉樓金屋,不也一樣么?”正如這板垣旁邊長著的基草,株株翠綠可愛;綠草中白花朵朵,白得其樂迎風招展。源氏公子不禁吟道:“花不知名分外嬌!”但聽得隨從稟告:“這白花,名叫夕顏。這種頗似人名的花,慣常在這般骯臟的墻根盛開?!笨催@一帶的小屋,確實盡皆破爛,參差簡陋,不堪入目。在此屋墻根旁便有許多自顧開放。源氏公子嘆道:“這可憐的薄命花,給我摘一朵來吧!”隨從便循了開著的門進去,隨便摘了一朵。正在此時,里面一扇雅致的拉門開了。一個穿著黃色生絹長裙的女童走了出來,向隨從招手。她拿著一把白紙扇,香氣襲人,對隨從道:“請將它放在這白扇上獻去吧。這花柔弱嬌嫩,木可用手拿的?!本蛯⑸冉慌c他。這時正好淮光大夫出來開大門,隨從便將放著花的扇子交給他,要他獻給源氏公子?;垂饣炭植话驳卣f道:“怪我糊涂,竟一時記不起鑰匙所放之處。到此刻才來開門,真是太失禮廠;讓公子屈尊,在這等臟亂的街上等候,實在……”于是連忙叫人把乍子趕進門去。源氏公子下得車來,步入室內。 是時淮光的哥哥阿圖梨、妹夫三河守和meimei皆在。見源氏公子光臨,都覺得萬分榮幸,急急惶恐致謝。做了尼姑的乳母也起身相迎,對公子道:“妾身老矣,死不足惜。然耿耿于懷的是削發之后無緣會見公子,實為憾事。因此老而不死。而今幸蒙佛力加身,去疲延年,得以拜見公子光臨,此生心愿足矣。日后便可放懷靜修,等待佛主召喚了?!闭f罷,落下淚來。源氏公子一見,忙道:“前日聽得mama身體欠安,我心中一直念叨。如今又聞削發為尼,遁入空門,更是驚詫悲嘆。但愿mama身安體泰,青松不老,得見我升官晉爵,然后無牽無掛地往生九品凈土。若對世間尚有牽掛,便難成善業,不利于修行?!闭f罷,已是淚流滿面。 大凡乳母,慣常偏愛自己喂養的孩子。即使這孩子有諸多不足,也盡可容忍,反而視為十全十美之人。何況此等高貴美貌的源氏公子,乳母自然更加覺得臉上光彩。自己曾經朝夕盡力侍候他,看他長大成人。這種高貴的福氣,定是前世修來的,因此眼淚流個不住。乳母的子女們看見母親做了尼姑還啼啼哭哭,這般沒完沒了,怕源氏公子看了難受,于是互遞眼色,嘟嘴表示不滿。源氏公子體會乳母此時的心情,鐘情地說道:“小時疼愛我的母親和外祖母,早謝人世。后來撫養我的人雖多,但我最親近的,就只有mama你了,長大成人之后,因為身份所限,不能隨心所欲,故而未能常來看望你。如此久不相見,便覺百般思念,心中很是不安。古人云:‘但愿人間無死別’,真是這樣??!”他如此安慰道。情真意切,不覺眼眶濕潤,淚水和衣香飄灑洋溢。先前尚抱怨母親的子女們,一見這般情景,也都感動得落下淚來。心想:“做此人的乳母,的確大不一般,倒真是前世修來的哩!” 源氏公子當下清僧眾再作法事,祈求佛主保佑。臨別,又叫淮光點起紙燭,取出夕顏花的人家送他的白扇,仔細端詳。但聞芬芳撲鼻,似帶著主人的衣香,直令人愛不釋手。扇面上的兩句題詩也極為瀟灑活潑: “政顏凝露容光艷,定是伊人駐馬來?!彼菩攀帜閬?,但又不失優雅。源氏公子心中暗暗稱奇,頓覺興味盎然,忍不住對淮光說道:“這西鄰是哪一家,你打聽過么?”淮光心想:“我這生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庇植槐阏f破,只是若無其事地回答道:“我到這里住了五六天,因家有病人,需盡心看護,不曾有心思探聽鄰家之事?!惫有闹胁粣?,說道:“你以為我心存非分之想么?我只不過想問問這扇子之事。你去找一個知情的人,打聽打聽?!被垂庾衩?。問了那家的看門人,回來向公子報道:“這房子的主人是揚名介,聽仆役說,他們的主人到鄉下去了。他妻子年輕好動,姐妹們都是富人,便常常來此走動。更詳盡的,我這作仆役的就不知曉了?!痹词瞎影底源Φ溃骸叭绱苏f來,這扇子定是宮人的,這首詩大概也是其熟練的得意之作吧!”又想:“這些并非高貴人家的女子,素昧平生,卻這般賦詩相贈,可見其心思也甚為可愛,我倒不能就此錯失良機了?!鄙远嗲榈墓?,已是情心萌動,遂在一張懷紙上即興題詩,筆跡卻不似往日: “暮色蒼茫若蓬山,夕顏相隔安能望?”寫罷,便教剛才摘花的那個隨從送去。卻道那人家的女子,并不曾見過源氏公子,只是看他側影便推想容貌出眾,所以題詩于扇贈他,期望得到回復,卻遲遲不見回音。正覺興味索然,忽見公子派人送詩而至,立時喜悅不已。讀罷,眾人便商量如何作答,然眾口不一,難以定奪。隨從等不耐煩,空手而歸。 源氏公子一行人將火把遮暗,悄悄地離開了乳母家。路過鄰家時,見吊窗已經關上。從窗縫漏出來的燈光,照在街面上,十分幽暗慘淡。來到六條的邸宅,頓覺另是一番景象:滿眼奇花秀木,齊整耐看;住處優雅嫻靜。那六條妃子的品貌,更非尋常女子所能及的。以致公子一到此地,竟將那墻根夕顏之事忘了個一干二凈。第二日,待日上三竿,方遲遲動身。走在晨光中的公子,沐著朝陽,姿容異常動人,實不愧世人之美譽。歸途中經過那夕顏花的窗前,往昔多次路過,熟視無睹的事物,而今卻因扇上題詩,格外牽扯公子的心思。他尋思道:“這里面住的人,到底如何呢?”此后每次探望六條,往返經過此地,必然留意這戶人家。 幾日后,淮光大夫前來參見。先說道:“四處求醫,老母病體始終未見痊愈。如今方能抽身前來,甚是失禮?!比绱丝吞字?,便來到公子身邊,悄悄報道:“前日仆受命之后,遂找得一個知情的人,詳細探問。誰想那人并不十分熟悉,只說‘五月間一女子秘密到此,其身分,連家里的人也保密呢?!易约阂膊粫r從壁縫中窺探,但見侍女模樣的幾個年輕人,穿著罩裙來來往往,便知這屋子里有要侍候的主人。昨日下午,趁夕陽返照,屋內光線明亮之機,我又窺探鄰家,便見一個坐著寫信的女子,相貌好生漂亮!她陷入沉思,似有心事。旁邊的丫環也在偷偷哭泣,都清晰可見呢?!痹词瞎勇牭没垂怅愂?,微微一笑,心想再詳細點就好了?;垂獯藭r想:“主子正值青春年少,且容姿俊美,高貴無比,乃天下眾多女子所期盼的意中人。倘無色|情風流雅趣之事。也未免美中不足吧!世間凡夫俗子、微不足道之人,見了這等美人尚且木舍呢?!庇谑怯指嬖V公子道:“我想或許能再探得些消息。便揭了心思尋了個機會,向里面送了一封信去。立刻便有人寫了一封信給我,文筆秀美熟練,非一般女子所書??诌@里面具有不尋常的年少佳人呢?!痹词瞎诱f:“你就再去求愛吧,不知道個底細,總是叫人不甚安心?!毙南脒@夕顏花之家,大概就是前田雨夜品評中所謂下等的下等,左馬頭所謂不足道的那一類吧。然而其中或許大有珠玉可措,給人以意外驚喜呢。他覺得這倒是件頗有趣味的事。 卻道冷淡至極的空蟬,竟不似人世間有情之人。源氏公子每每念及,心中就悵恨不已:“就算我那夜有所冒犯。若她的態度溫順柔美,尚可由此決絕;但她那么冷淡強硬,倘若就此退步,怎能心甘?!敝苯趟冀K無法忘記那空蟬。其實源氏公子先前并不在乎這種平凡女子,只是那次雨夜品評之后,便產生了想見識世間各色女子的念頭,也就更加廣泛留意了??梢幌氲侥莻€軒端獲還在天真地等待著他,就覺得可憐。倘此事被那無情的空蟬知曉了,定會遭到恥笑吧。于是心中不安,倒想先弄清了空蟬的心思再說。正巧,那伊像介有事從任職地到京城來了。此人出身高貴,雖然乘了海船,旅途飽受風霜,臉色黝黑憔悴,讓人看了不甚舒暢。但眉宇間仍不失清秀,儀容俊美,卓然不俗。他先匆匆來參見源氏公子,向他談起伊豫園的種種趣事。源氏公子本欲了解當地情況,比如浴槽究竟有多少等瑣事。卻因心中有事,終究無心多問。他面對伊豫介,浮想聯翩,心中不免自責:“面對如此忠厚的長者,胸中卻懷著些卑鄙念頭,真是羞愧!這種戀情實是不該廠再想到那天左馬頭的慨嘆,正是據此而發,便越發覺得對不起這個伊豫守了。仿佛這無情的空蟬也有了可諒解之處。 伊豫守告訴源氏公子。此番晉京,是為cao辦女兒軒端獲的婚事,然后將攜妻共赴任職地去。源氏公子聽得這般,心中萬分著急。待伊豫守離去,便與小君商量道:“我想再和你jiejie會面一次,你能設法否廣小君想:“即使jiejie有此心思,偷偷幽會恐也不易。況且她認為這姻緣與自己不相稱,恐丑聞流傳,早就斷了念頭?!倍障s呢,倒覺得源氏公子就此和她決斷,將她遺忘,多少有些索然悲哀。所以每逢寫回信時,她總是盡量措詞婉轉,詞句也盡量附庸風雅,甚至配以美妙的文字,以使源氏公子仍覺可愛,尚可留戀。這樣,也委實使得源氏公子一方面恨她冷酷無情,一方面又愈發忘不了她。至于那風流女子軒端獲,雖然嫁了丈夫,身分已定。但誰知她的態度,仍是鐘情于他的,因此尚可放心。以致源氏公子聽到她結婚的消息,也并不十分在意。 是年秋天,源氏公子日思夜慮,心煩意亂。連左大臣味宅也久不光顧,弄得葵姬更是怨恨。而六條妃子呢,開始時并不接受公子的求愛,卻終于被公子說動了心,兩人開始頻頻幽會。卻不料公子隨即態度勝變,對她疏遠起來。令六條妃子好不傷感!她想:以前他是一往情深的,如今為何如此呢?這妃子倒也深謀遠慮、洞察事理,她想起兩人年齡懸殊,太不相稱o,深恐世人謠傳。如今兩人為此疏遠,更覺痛心難當。源氏公子不來的日子,一人孤裝獨寢之際,便忍不住左思右想,時時悲憤嘆息,難以入眠。 早晨,朝霧迷漫。源氏公子被侍女早早催促起身,睡眼惺傳,長吁短嘆地走出六條邸宅。侍女中將打開一架格子窗,又撩起帷屏,以便女主人目送公子。六條妃子抬起頭來看著門外的源氏公于,只見他正觀賞著庭院中色彩繽紛的花草,徘徊不忍離去。姿態神情優美傷感,妙不可言。公子走到廊下,中將陪著他出來。這中將穿件時興羅裙,顏色為淡紫面蘭里子映襯,腰身瘦小,體態輕盈。源氏公子頻頻回顧,便叫她在庭畔的欄桿邊小坐,仔細欣賞她美妙嬌俏的豐姿和柔順垂肩的美發。心旗飄動,好一個絕代佳人。趁勢口占道: “花色雖褪終難棄,欲折朝顏因受難!”吟罷,捏住了中將的手,一往情深地望著她。中將吟詩也小有名氣,便答道: “朝霧未盡催駕發。莫非名花留心誰?”她心靈機巧,此詩巧妙地將公子的詩意附于主人了。適逢一個面目清爽的男童,媚態可掬,仿佛是為這場面特設似的,正穿行于朝霧中,分花拂柳,任憑露珠遍濕裙據,尋了一朵朝顏,奉獻給源氏公子。這情景恍若畫中。村野農夫等不善情趣之人,尚且選擇在美麗的花木蔭下休想。因此,那些間或得以一睹源氏公子風采的人,無不一見傾心,思量自己的身份。若家有姿色可觀的愛女或meimei,定要送與公子做侍女,也顧不得卑賤的身份了。那侍女中將,今日有幸,蒙公子親回贈詩。加之公子絕世俊秀之姿,稍稍解得風情的女子,都不會將此視為尋常。她正盼望著公子朝夕光臨,與她盡情暢談呢。此事暫且木提。 話說誰光大夫自從奉源氏公子之命窺探鄰家情狀,便盡心竭力,頗有收獲,因此特來報告公子。他說道:“鄰家的女主人是何等樣人,竟不可知。其行蹤十分隱秘,斷不讓人知道來歷。倒是聽說其寂寞無聊,才遷居到這向南開吊窗的陋屋里來的。若是大街上車輪滾動,那些年輕侍女們就出外打探。有時一主婦模樣的女子,也悄悄伙了侍女們出來。遠遠望去,其容顏俊俏,非同一般。那天,大街上響起開路喝道聲,一輛車疾駛而來,一女童窺見了,連忙進屋道:‘右近大姐!快來瞧瞧,中將大人經過這里呢!’只見一個身份稍高的侍女出來,對女童直擺手:叫小點聲!’又說:‘你怎知是中將大人呢?讓我瞧瞧?!阌Q看。她急急忙忙地往外趕,不料衣據被橋板橋絆住,跌了一跤,險些翻下橋去。她懊喪地罵道:‘該死的葛城神仙o架的橋多糟!’于是興味索然。車子里的頭中將身著便服,帶了幾個隨從。那侍女便指著道,這是某某,那是某某。而那些正是頭中將的隨從和待童的名字?!痹词瞎訂柕溃骸肮媸穷^中將么?”當下尋思:“這女子莫不是那晚頭中將所言及的常復,那個令他依戀不舍的美人兒?”淮光見公子對此頗感興趣,又乘機報告道:“老實說:我為此在這人家熟悉了一個侍女,如今已是十分親昵,對這家的情況亦全然知曉了。其中一個模樣、語氣與侍女一般的年輕女子,竟是女主人呢。我在她家串進串出,裝著一無所知。那些女子也都守口如瓶,但仍有幾個年幼的女童,在稱呼她時,不免露些馬跡。每遇此,她們便巧妙地搪塞過去,真似這里無主人一般,實在可笑戶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源氏公子覺得此事新鮮,說道:‘俄個時機去探望乳母,趁此我也窺探一番?!毙南耄骸扒按螘鹤×鶙l,細究那戶人家家中排場,并不奢華,也許就是左馬頭所鄙棄的下等女子吧??蛇@樣的女子中,說不定有意外的可心人兒呢?!被垂庀騺韺χ髯友月犛嫃?,自身又好色戀情,自然不愿放過一切機會。于是絞盡腦汁,往來游說,最終成全了主子,與這主人幽會。其間細節,權且不表。 對這女子的來歷,源氏公子終不能得知,便將自己的身份也隱瞞起來。他穿著粗陋,徒步而來,不似乎日那樣乘車騎馬,以掩人耳目?;垂庑南耄骸爸髯咏駜菏怯行┓闯A??!敝坏米尮映俗约旱鸟R,自己跟在后面,不免感到懊惱,便嘟喀道:“我也是多情的人,卻這么寒酸,叫意中人見了豈不難堪!”源氏公子小心謹慎,只帶兩人隨往,一個是那天替他搞夕顏花的隨從,另一個則是從未露面的童子。仍恐女家知曉瑞底,連大部停母家也不敢貿然造訪了。 那女人不能知道源氏公子身份,也好生奇怪,百思不曉。每逢使者送回信時,便派人跟蹤。天亮,公子出門回宮時,也派了人探視他的去向,推測他的住處。無奈公于機警,終不能探得底實。盡管如此,她仍是毫無就此舍棄之意,仍是忍不住前去幽會。有時也感到未免過于輕率,一番悔痛后,仍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男女之事,即使如何謹嚴自守,也難免沒有意亂情迷之時。源氏公子雖然處處小心,謹慎行事。但此次卻感到極為驚詫:早晨剛與這女子分手,便思念木已;而至晚上會面之前,已是心急如焚了。同時又自我安慰,許是一時新鮮罷。他想:“此女浪漫活潑有余而沉著穩重不足,又非純真處女,出身亦甚低微。何以如此令我牽腸掛肚呢?”思之再三,也覺木可理喻。便越發小心謹慎:一身粗陋的便服,連面孔也遮了起來,令人看不清楚。夜深人靜之時,再偷偷地潛入這人家,情形如同舊小說中的狐貍精。雖然在黑暗中也能覺察他優越的品貌,但夕顏。動中愈加疑惑,常??謶直瘒@。她想:“這 ☆、第7章 .8 mama開車送我去的機場,一路上車窗都敞開著。鳳凰城當天的氣溫是75華氏度,蔚藍的天空,萬里無云。我穿著自己最喜歡的那件無袖網眼白色蕾絲襯衣;我之所以穿這件襯衫,是用它來跟鳳凰城作別的。手上還拎著一件派克式外套。 華盛頓州西北的奧林匹克半島上,有一座名叫??怂沟男℃?,那里幾乎常年籠罩著烏云。這個微不足道的小鎮上的雨水比美利堅的任何地方都要多。mama就是從這個小鎮那陰郁而又無處躲藏的陰影之下,帶著我逃出來的,當時我才幾個月。就是這個小鎮,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個月,直到我滿十四歲。就是在那一年,我終于拿定主意說不肯去;結果最近三個夏天,爸爸查理沒辦法只好帶我去加利福尼亞度假,在那里過上兩個星期。 我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怂埂扇∵@次行動令我恐懼不已。我憎惡??怂?。 我喜愛鳳凰城。我喜愛陽光,喜愛酷熱。我喜歡這座活力四射、雜亂無章、不斷擴張的大城市。 ”貝拉,”上飛機之前,mama對我說,這話她已經說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沒有必要這樣做?!?/br> 我長得像我mama,但她頭發較短,而且臉上帶有笑紋??粗请p天真爛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陣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愛、古怪、率性的母親,讓她獨自一人去生活呢?當然,眼下她有菲爾,賬單會有人去付,冰箱里會有吃的,汽車沒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還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個謊。我一直都不太會說謊話,不過這個謊話最近一直在說,最后連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問好?!?/br> ”我會的?!?/br> ”我很快就會來看你的,”她堅持道,”你想回家的話,隨時都可以回——你說一聲需要我,我馬上就回來?!?/br> 不過,從她眼中我能看出這樣的諾言會讓她做出怎樣的犧牲。 ”別為我cao心,”我勸她,”一切都會很好的。我愛你,mama?!?/br> 她緊緊地摟了我一會兒,然后等我登上了飛機,她才離開。 從鳳凰城到西雅圖要飛四個小時,然后在西雅圖換乘小飛機往北飛一個小時到天使港,再南下開一個小的車就到??怂沽?。坐飛機我倒不怕;不過,跟查理在車上相處的那一個小時卻令我有些擔心。 查理對這件事情的態度從頭到尾都非常不錯。我第一次來跟他一起生活,即使還有些許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興。他已經為我在高中注冊了,還打算幫我弄輛車。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會很別扭。我們都不是那種在誰看來都很啰嗦的人,何況,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說的。我明白,他被我的決定弄得摸不著頭腦了——就像我mama在我面前那樣,我不喜歡??怂?,這一點我從來都沒有掩飾過。 飛機在天使港著陸時,天空正在下著雨。我沒有把它看作是某種征兆——下雨在??怂故遣豢杀苊獾?。我已經跟太陽說過再見了。 查理開著巡邏車來接我,這也是我預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怂股屏既嗣竦乃雇L。我盡管手頭不寬裕,但還是想買輛車,主要就是因為我不想讓一輛頂上有紅藍燈的警車拉著我滿街跑。交通不暢,警察的功勞誰都望塵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飛機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單手擁抱了我一下。 ”見到你很高興,貝爾,”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穩住了我,笑著說,”你變化不大嘛。蕾妮好嗎?” ”mama還好。見到你我也很高興,爸爸?!彼麄儾蛔屛耶斨拿嬷焙羝涿?,叫他查理。 我只有幾個袋子。我在亞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對于華盛頓州來說大都太不擋雨了。我和mama已經把我們的錢湊起來,給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還是沒多少。巡邏車的后備箱輕輕松松就全裝下了。 ”我弄到了一輛適合你開的好車,真的很便宜,”我們系好安全帶后,他說。 ”什么樣的車?”他放著簡簡單單的”好車”不說,偏說”適合你開的好車”,這讓我起了疑心。 ”噢,實際上是一輛卡車,一輛雪佛蘭?!?/br> ”在哪兒弄的?” ”你記不記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萊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邊的一個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區。 ”不記得了?!?/br>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們一塊兒去釣魚,”查理提示道。 難怪我不記得了。不讓痛苦、多余的東西進入我的記憶,是我的拿手好戲。 ”現在他坐輪椅了,”見我沒反應,查理繼續說道,”所以開不了車了,他主動提出來要便宜賣給我?!?/br> ”哪年的車?”從他臉上表情的變化,我看得出這是個他不希望我問的問題。 ”哦,比利已經在發動機上下了大力氣了——才幾年的車,真的?!?/br> 我希望他別太小瞧我了,以為我這么輕易就可以打發:”他什么時候買的?” ”1984年買的,我想是?!?/br> ”他是買的新車嗎?” ”哦,不是新車。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車——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認道。 ”查——爸爸,車我可真是一竅不通喲。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會修,請人修吧,我又請不起?!?/br> ”真的,貝拉,那家伙棒著呢?,F在再也沒人能生產這樣的車了?!?/br>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幾種意思——最起碼,也是個綽號。 ”多便宜算便宜???”說到底,這才是我不能妥協的地方。 ”噢,寶貝,可以說我已經給你買下了。作為歡迎你回家的禮物?!辈槔頋M懷希望地從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費. ”您不必這樣破費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買一輛的?!?/br> ”我不介意。我想讓你在這兒過得高興?!闭f這話的時候,他兩眼盯著前面的路。查理不習慣大聲表達自己的感情。在這點上,我完全繼承了他。所以我回話的時候,也是兩眼盯著正前方。 ”那樣真的太好了,爸爸。謝謝啦。我真的很感激?!睕]有必要再來一句:我在??怂箷械礁吲d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說,饋贈之馬莫看牙——我這白撿的卡車又哪能嫌它的發動機差呢? ”好啦,不必客氣了,”他喃喃道,他讓我謝得不好意思了。 我們聊了聊潮濕的天氣,這可不是什么可以讓人聊個沒完的話題。接著,我們默默地看著窗外。 風景當然很漂亮,這一點我不能否認。放眼望去,滿眼皆綠:樹是綠色的,樹干上的苔蘚是綠色的,樹枝上濃密的樹葉是綠色的,地上的蕨類植物也是綠色的。就連從樹葉之間濾下的空氣,也都染上了一層綠意。 太綠了——簡直是另外一個星球。 終于,我們到了查理的家。他還住在那套兩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mama在結婚之初買下來的。他們的婚姻也就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爾的那幾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著我的新卡車,對了,應該說是對我而言的新卡車。褪了色的紅色,圓圓大大的擋泥板,還有一個燈泡形狀的駕駛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歡它。我不知道它開不開得走,但我能從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種結結實實,永遠也壞不了的鐵疙瘩,就是你在車禍現場看到的那種結實玩意兒:自己身上漆都沒蹭掉一點兒,而周圍卻一片狼藉,全是毀在它手下的外國汽車的碎塊兒。 ”哇,謝謝爸爸,我非常喜歡它!”現在看來,我明天面臨的恐怖會大大地減輕了,用不著在冒雨徒步走兩英里去上學和同意搭警長的巡邏車這兩者中做選擇了。 ”我很高興你那么喜歡它?!辈槔砩驳卣f道,又不好意思了。 只用一趟,我所有的東西就全搬到樓上去了。我住西邊面向前院的那間臥室,這間屋子我很熟悉;我一生下來它就歸了我?,F代化的地板,深紅色的墻壁,尖頂型的天花板,鑲黑邊的窗簾,這些都是我童年的一部分。查理惟一變了變的,就是隨著我慢慢長大,把嬰兒床換成了一般的床,添了一張寫字臺?,F在這張寫字臺上有了一臺二手電腦,外帶一根連著調制解調器的電話線,電話線是順著地板走的,另一頭插在離得最近的電話插孔里。這是mama提出來的一個要求,這樣,我們聯系起來就比較容易了。我兒時的那把搖椅還放在那個角落里。 只有樓梯頂上惟一一個小浴室,我只好跟查理共用了。我盡量別讓自己老惦記著這事。 查理最大的優點之一就是爽快。他讓我自己整理行李,這要是換了我母親,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一個人袋著真好,不必面露微笑讓自己看起來很愉快;沮喪地凝視著窗外如注的大雨,掉幾滴眼淚是一種解脫。我沒有痛痛快快大哭一場的心境,我會把它留到睡覺的時候,因為那個時候,我將不得不想一想來日的早上。 ??怂垢咧胁靠偣矁H有357個——當然,現在是358個學生,這實在令人吃驚;而我家那里僅初中部就超過700人,這里所有的孩子都是一起長大的——他們的爺爺奶奶在蹣跚學步的時候就在一起。我將成為從大城市新來的女孩,一個稀奇罕見、行為怪異的另類。 或許,要是我有一副鳳凰城女孩子應有的模樣,我可以將它變成我的優勢??缮眢w不爭氣,我到哪兒都不適應。按說我應該是曬得黑黑的,像運動員,比方說,排球運動員啦,啦啦隊長什么的,或許應該具有與住在陽光之谷的人相稱的所有特點。 恰恰相反,我看上去皮膚蒼白,甚至不是因為藍眼睛或紅頭發之類的反襯,盡管天天在曬太陽。我雖然一直很苗條,但不知怎么搞的,老是松松垮垮的,一看就不是運動員;我手眼的協調性很差,做運動時很難不出洋相,不傷到自己和站得離自己太近的人。 把衣服放進了我那口破舊的松木穿衣柜后,我拿起我的那袋浴室用品,去了那間公共浴室,洗去了這一天旅行下來的風塵。梳理那頭纏結在一起的濕漉漉的頭發時,我照了照鏡子。也許是因為光線的緣故,我看上去已經越發發灰發黃、有點不健康了。我的皮膚本來可以很漂亮的——非常亮,幾乎透明——只可惜它的顏色發暗了。我到了這里變得黯然無色了。 面對鏡子里蒼白的自己,我不得不承認是在欺騙自己。我到哪兒都不適應的,不單單是身體方面。如果我在3000人的學校里都找不到一個容身之所,那么在這里又能有什么機會呢? 我跟自己的同齡人相處不好?;蛟S,事實是我跟誰都相處不好,就這么回事。就連我mama,這個世界上比誰都親的人,都沒有跟我融洽過一回,從來都沒有意見完全一致過。有時候,我在想我眼里所看到的和世上所有其他人眼里看到的是不是同樣的東西。也許,我腦袋里哪里短路。 不過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明天不過是剛剛開始。 那天晚上我沒睡好,就連哭完之后也沒睡好。房頂上掃過的風雨聲,嗖嗖地一陣緊似一陣,根本就沒有減弱成背景音的意思。我把褪了色的舊棉被拽上來蒙住了腦袋,后來又在上面加了個枕頭??晌疫€是直到后半夜,等雨好不容易減弱成了毛毛小雨時才入睡。 早上醒來,睜眼一看,窗外除了濃霧還是濃霧,我能感覺到幽閉恐怖癥正在向我慢慢襲來。在這里,你根本就看不到天空;就像一個籠子一樣。 與查理共進早餐是一件靜靜悄悄的事。他祝我上學好運,我謝了他,知道他祝了也是徒勞。好運總是會躲著我。查理先出了門,去了警察局,那里才像是他的家。等他走了之后,我在破舊的橡木方桌邊上坐下,坐在三把不配套的椅子中的一把上,端詳起查理的小廚房來:墻上嵌著深色的護墻板,有幾個鮮黃色的櫥柜,地上鋪著白色的油氈。什么都沒有變。櫥柜上的漆是我母親18年前刷的,她想給房子里面引點兒陽光進來。隔壁巴掌大的家庭娛樂室的壁爐上方掛著一排照片,第一張是查理和我mama在拉斯維加斯的結婚照,然后一張是我出生后我們一家三口在醫院的合影,是一個樂于助人的護士幫忙照的,接著的一連串全都是我在學校里的照片了,最晚的一張是去年才照的。這些照片可寒磣了——我得想想辦法,看怎么能夠讓查理把它們挪到別的地方去,起碼我住在這里的時候不能掛著。 在這棟房子里,誰都不可能看不出查理從來都沒有真正把我mama忘掉過。這令我很不自在。 我不想太早去上學,可我沒辦法在這個房子里多袋了。我穿上了外套——給人的感覺有點兒防毒服的味道——一頭沖進了雨里。 僅僅是還在下著一點兒毛毛小雨,我取下鑰匙再把門鎖上這么短時間,是淋不透我的。房子的鑰匙一直藏在門邊的屋檐下面。我的新防水靴濺起的泥水很惱人,聽不見一般情形下腳底礫石發出的嘎吱嘎吱聲。我不能像心里希望的那樣,停下來欣賞欣賞我的卡車。我著急著呢,恨不能趕緊從這盤繞在我腦袋周圍,纏住帽兜下面的頭發不放的霧靄中擺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