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金小樓的老家是橡省的一個小村,橡省緊鄰著中海市,經濟發展卻遠遠落后于這個被國家青睞的超級大都市,從橡省到中海市討生活的人不知凡幾。 據她不科學的猜測,過年期間,來自全國各地的打工仔回家過年,中海市能少掉一半人。 金小樓穿著新買的靛青色中跟靴子、緊身水磨黑色牛仔褲、秋水藍風衣,純白色毛線圍巾松松地在脖頸處繞了一下,拉著雪青色塑料行李箱,自覺頗有都市白領麗人的范。 美中不足的是,臉色很是憔悴,膚色也不夠白,臉上架著的不是墨鏡而是近視眼鏡,手臂、大腿不夠纖細,腰腹有小肚腩…… 一個個缺點指出來,金小樓越來越沮喪,腰都挺不直了,活像斗敗的公雞。 汽車站里人流如織,味道很不好聞,金小樓戴上了一次性醫用口罩。一想到馬上就要乘坐五個多小時的大巴車,她的胃里就忍不住翻滾。 金小樓以前暈車情況很嚴重,除了電動車,做任何車都暈,有時候在路邊等公交車,遠遠地看到公交車來了,就能迅速地從口袋掏出一個塑料袋大吐特吐。 經過社會這么多年的磋磨,暈車癥狀已經好多了,坐公交車只是有點不舒服而已,但坐遠途大巴對她而言還是一個挑戰。 上了大巴車,金小樓第一件事就是從司機那要了幾個塑料袋,然后倚在座位上開始睡覺。這一路上睡醒了繼續睡,睡不著還是繼續睡。 五個小時后,大巴車進入了縣城的范圍,迷迷糊糊的金小樓看到周圍熟悉的景色,逐漸清醒起來,等待下車。 窗外是一片瑩白,看來老家的雪下了好幾天了。 到小縣城里的大巴車管理不像在大城市那么嚴格,只要不是在高速上,你想在哪邊下只要告訴司機一聲就行。 金小樓沒有到終點的縣車站,而是在半路的一個加油站旁下了車,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總算感覺到整個人活了過來。 俗話說下雪不冷化雪冷,但那是相對穿著老棉鞋厚棉襖的人來說的。這回為了愛美買了風衣沒買羽絨服的惡果嘗到了,這風直往袖口領口里灌,真是透心涼啊,連忙把許文強式松松繞著的圍巾裹緊抵御嚴寒。 在加油站下車的人還真不少,都是在外打工的農民工一代或她這樣的農民工二代,他們從車肚里拖出了一個個行李,在路邊堆成了一座小山,然后自來熟地聚在一起家長里短地聊天。 金小樓把行李箱豎著靠在一個水泥墩子旁,然后扶著拉桿,半坐在行李箱上,一邊發呆一邊等公交車。 突然有個中年大叔竄過來問她:“小姑娘,你哪里的???” 金小樓愣了一下,道:“我下林村的?!焙脩褢俅蟪鞘形易D銓γ娴也徽J識你的美好關系哦。 中年大叔:“下林村啊,我知道,我老婆的姑奶奶嫁的就是你們村的李老太爺,李老太爺肯定認識吧,老人家今年都九十了,難得啊?!?/br> 金小樓:“我就是她重孫女?!痹瓉硎前烁妥幽艽蛑挠H戚啊。 中年大叔:“哎呀太巧了,大侄女現在是上大學了吧?!?/br> 金小樓:“已經畢業了?!痹瓉砦铱粗敲茨贻p啊。 中年大叔:“工作了啊,那現在成家了嗎,有男朋友沒?!?/br> 金小樓:“啊,沒?!焙煤昧奶斐刹?,能不能不問這個。 中年大叔:“我朋友的兒子也是大學畢業的,現在是縣文化局的公務員,三十了還不找女朋友,把我朋友給急得哦,你要不要認識一下,我這就跟我朋友把他兒子號碼要過來?!?/br> 金小樓一點都不喜歡這種盤問式的聊天,可她也不知道怎么拒絕。如果是在大城市,她根本就不用搭理,只管冷著臉坐那一動不動。 可這是小縣城里的小鎮,往街上轉一圈一半的人都認識的小鎮,她也不能太不合群。否則指不定哪天十里八村都傳遍了李老太爺他重孫女、李建軍她孫女脾氣差不禮貌上了大學就看不起老鄉云云。 眼看熱心的中年大叔就要打電話給他朋友要號碼,連忙道:“叔叔,不用了,我有男朋友?!闭眠@時,綠皮公交晃晃悠悠地來了,金小樓連忙上車找了個座位。 本以為這下終于消停了,沒想到同樣上車的中年大叔還在熱心地跟她說話:“說說你男朋友啥樣的,叔叔幫你參考參考,叔活這么大年紀,米飯可不是白吃的,什么樣的人沒見過。有那壞心眼的,我一準能逮出來” “他啊,”金小樓根據寫小說的豐富經驗虛構了一個男朋友出來,“他是一個很溫柔的人,籃球打得很好,他的學習也很好,還獲得過國家級獎項,一畢業就進了一個很好的跨國集團公司。和他相比,我就很差勁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看上我?!?/br> 中年大叔冥思苦想了一番,似乎在尋這個“男朋友”的錯處,臨下車才拋下一句:“小姑娘挺漂亮一個人,啥樣的小伙子配不上?!?/br> 小縣城的公路由于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公交車也行將就木,汽油味很重,在馬路上哐當哐當地晃悠,金小樓感覺自己快要吐了,趕緊用圍巾捂住鼻子,把臟兮兮的車窗推開了一條縫,冷風頓時灌了進來。不過沒人說她,估計別人也暈吧。這么一想,金小樓把僅有的負罪感也丟了,專心欣賞窗外的景色。 馬路兩邊是高大的樹木,有些年頭了,此時樹葉已經落盡,樹木后面是大片大片的農田,冬天有些蕭條,零零散散地分布著房子。房子各種各樣,有茅草房,有紅磚平房,有簡單地刷白灰的二層小樓,還有與周邊環境格格不入的富麗堂皇的歐式洋樓。 一年沒回老家,金小樓現在看什么都覺得親切。 綠皮公交開了一陣了,金小樓遠遠看到了鎮上的家用電器店,連忙叫司機在前面停車。整條街上就這家電器店最豪華,幾乎是小鎮的標志性建筑。 店里的家電種類比較齊全,就是可供選擇的品牌和型號較少,基本上都是知名國產品牌物美價廉的標準款。 金小樓老早就想給家里添點電器,可每次一提起這個話頭,外公外婆就找各種理由說服她家里不需要這些。比如他們老了,電器買了他們也不會用,比如電器費電,買了他們也不開之類的。 加上她確實囊中羞澀,貌似外公外婆好想也不需要這些東西就一次次作罷了。說到底還是她缺錢啊,如果有錢,管他們需不需要會不會用,想買也就買了,哪里還要思前想后考慮那么多。 金小樓打開支付寶,把之前轉到外公外婆□□上的四萬塊錢轉了兩萬回來,今天她要先斬后奏大采購一番。 ☆、第13章 終于到家 家用電器店鋪的電器的款式實在乏善可陳,金小樓也沒仔細比較什么參數,看著順眼就買了。 洗衣機是一定要買的,家里的衣服都是外婆手洗的,而且從來不用熱水,滴水成冰的冬天也不例外。金小樓沒有吝嗇金錢,直接買了一個全自動洗衣機。 冰箱也要買一個,雖然家里貌似并沒有用冰箱的需求,但需求是可以開發的呀。 微波爐也要一個,熱熱東西比較方便。 電視也要買新的了,而且要買液晶電視,家里的超重量級彩電的顯像管早就出問題了,圖像色彩都失真了,虧得幾位老人天天晚上看得津津有味。 煤氣灶家里也要添一個,現在哪個農村家庭只用灶臺啊,至于液化氣罐她就不知道上哪買了。反正買了煤氣灶外公自然會想辦法買液化氣罐。 空調就算了,買了他們也不會用,太費電了,就是自己都舍不得開,冷啊熱啊忍忍就好。等自己攢錢給外公外婆老太爺蓋了新房子再裝空調。 買了一堆電器,花了一萬還不到,不過在小鎮上也是大單了,老板非常熱心的把她買的電器裝上皮卡,讓她坐上副駕駛,送貨兼送人到家。 在外混得久了,金小樓的防備心理也比較重,早就和同學約好了要打一個假電話。為什么不給外公外婆打電話呢,因為她怕外公會直接趕過來把東西退了。 不幸外公認識電器店老板的話,一個電話就能讓她買不成東西。 電器店老板在等著金小樓上車的時候,金小樓給同學打電話道:“喂,二叔,我東西買好了,現在就從鎮上出發,大概半小時能到家吧……哦,什么樣的車???是一輛綠色皮卡,車牌號是xxxx” 坐到副駕駛上,看著老板憨厚的面容,金小樓有一點尷尬,深覺自己小人之心了。 車上,憨厚的老板打開了話茬子:“小姑娘,往哪開啊?!?/br> 金小樓:“下林村,過紅磚石橋的那條路?!?/br> 憨厚老板:“小姑娘上班了吧,給家里買這么多東西,工作不錯吧?!?/br> 金小樓:“一般般,就是過年了嗎,才花這么多錢買點東西?!?/br> 憨厚老板:“你是下林村哪家的啊?!?/br> 金小樓:“李建軍家的?!?/br> 憨厚老板:“李建軍,我知道啊,熟著呢,他化工廠的工作還是我介紹的。怎不早說呢,幸好我沒坑你錢,要不然虧心死了?!?/br> 金小樓:“……”她討厭這個隨便碰見哪一個人都是熟人的社會。 憨厚老板:“大侄女有男朋友沒,叔給你介紹一個啊,也是大學畢業的,在我們村承包果林,長得俊著呢,濃眉大眼國字臉,就是有點結巴,不過這不礙事,男人話少好啊,能干就行……” 金小樓:“不用不用,謝謝叔,我有男朋友?!彼憛掃@個每說幾句話就要給人牽紅線的社會。 在“村村通”計劃實行多年的今日,下林村的土路現在依然是土路,本該覆蓋一層美麗白雪的土路,因為人車踐踏,早已臟污得不成樣子。 皮卡在土路上有些打滑,左搖右晃的,金小樓用了極大的意志力才沒吐出來。 當車終于到了家門口時,金小樓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車,深呼吸了好幾下。 眼前是一個看著很破敗的農家院子,但收拾得很干凈。 坐北朝南是一座有三間屋子的小平房,金小樓還沒出生時就造好的,據說是外公和幾個要好的朋友自己蓋的,西邊那間是老太爺的房間兼糧倉,中間是客廳兼飯廳兼車庫,東邊那間是外公外婆的房間兼雜物間。 紅磚小平房只有里面用水泥刷了一遍,外面還是顯眼的紅磚,有的磚縫都長草了。 小平房緊靠著西邊搭了個低矮的灶房,原來是個茅草房,后來外公去臨縣做工的時候,每天撿一點拆遷后還算完整的磚頭,時間長了,就自己買水泥,推倒茅草屋,緊挨著西臥室蓋了一個磚頭灶房。 豬圈、羊圈和茅廁也是外公一塊一塊撿了磚頭、石頭自己蓋的。 原本外公還想在院子里鋪一層水泥,后來因為太費水泥就放棄了。金小樓現在倒是鋪得起一個院子,但鋪院子外公肯定會親自上手。 金小樓現在一心要給家里蓋個新樓房,到時候鏟掉院子的話,外公的心血就白費了。 她這輩子最佩服的人一是老太爺,二就是外公了。 為什么老太爺排前面呢,不是因為老太爺是老子,外公是兒子,而是因為老太爺打過抗日戰爭,雖然最后復員了。 金小樓曾經很好奇地問老太爺以前的事,可她一說打仗兩個字,老太爺就默默地流淚,問了兩次,她就不再起這個話頭了。老太爺孤身一人在下林村安家,沒有一個親戚朋友,想必有著極慘烈的往事。 外公說老太爺在戰場上被炮彈震壞了耳朵,所以才早早地就開始耳背。 老太爺因為耳朵聽不見,就不太樂意跟別人嘮嗑,平時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做事,或者對著河對岸的大榕樹發呆。 金小樓沒有告訴外公外婆她今天回家,所以回到家的時候院子里只有老太爺,老太爺坐在小板凳上,帶著老花鏡,面前擺著個裝花生的口袋,一把一把地把癟花生和爛花生挑出來放簸箕里,好的花生放在搪瓷盆里。 “太爺,”金小樓高興地大喊了一聲,沒辦法,聲音小了老太爺聽不到啊。 老太爺聽到聲音,抬頭看見金小樓,牙都掉光的臉笑成了一朵花。 金小樓的這一聲大喊,也把灶房里忙著做飯的魏淑芬震了出來,沒錯,金小樓的外婆就叫魏淑芬,那個“俺叫魏淑芬,今年二十八,未婚”的魏淑芬。 據外婆說,這名字還是他爹特地請念過書的人取得呢。 魏淑芬又高又壯,天天家里地里地忙活也沒瘦下來,貌似農村勞動婦女都這樣。滿頭花白的齊耳短發用小黑發卡別著,長長了就自己用剪刀剪短,不想其他老太太那樣扎個小揪揪,身材也沒像其他老太太一樣老了就干癟了。 “你說你回來咋就不說一聲,這沒人接你是咋回來的……”魏淑芬又開始了她的嘮叨大法。 金小樓連忙打斷:“外公呢,都要過年了還不在家啊?!?/br> 魏淑芬:“去廠里了,今年最后一天,去打掃衛生?!?/br> 外公不在真是太好了,金小樓連忙招呼電器店老板把貨卸下來,哪知回頭一看,憨厚老板正和老太爺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呢。汗一個,老太爺只是耳背,又不是聾了。 金小樓只好自己在外婆的嘮叨聲、驚訝聲中上車卸貨,還好憨厚老板十分有眼色地過來幫忙了,十分鐘不到,金小樓已經把東西全部搬進了屋。 “小樓,這些東西都是你買的?這得多少錢???能退不?”魏淑芬很是心急,不住地望向皮卡上的老板。 憨厚老板也是個不憨厚的,嘴上說得好聽,一見魏淑芬挑起這個話頭,連忙開著車一溜煙跑了。 金小樓從屋里拿來剪刀,把紙箱全部拆了開來,“這些加起來也沒多少錢,反正遲早都要買的,你們要是不想用,以后就給我用唄?!?/br> 魏淑芬:“行,給你當嫁妝,最近有沒有什么看好的男孩子啊?!?/br> 金小樓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又來了。 ☆、第14章 農家生活 魏淑芬嘀咕了半天,發現金小樓是左耳進右耳出的,氣呼呼地接著做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