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借酒消愁
孫曉紅走了以后,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回家了。孫國棟整夜整夜地抽著旱煙,臉上的愁云始終不展。最近,他的牙痛病又犯了,他經常用手捂著腮幫子,連柔軟的米粒都吞不下去。一片連著一片的鎮痛藥,天天吃個不停,卻總是見不到效果。他總是熬夜,心火太大,好像眼睛也出了問題,看什么東西都一片模糊不清。家里出現這么多的矛盾,幾粒鎮痛藥怎么能治好一塊心病呢! 曉紅媽還是那么愛嘮叨,她不順心的時候,火氣更旺,她的情緒就像氣吹的一樣,很容易沖動。曉紅住宿以后,她一肚子的怨氣,因沒地方發泄,就在院子里面不是打狗就是罵雞,整天疑神疑鬼,弄得全家人都很緊張。她和孫國棟不一樣,她的脾氣越來越暴,也越來越古怪,像一枚*,只要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孫曉紅的事情,她的腦子馬上就會爆炸,接著就會當著眾人的面,像苦大仇身的冤家,滔滔不絕地開訴苦大會,直到說夠為止。 可能是性子越倔的人,心里越是脆弱。曉紅媽今年50來歲,可能是更年期提前了,腦子里面多半是胡思亂想的東西。她經常在家里跟孫國棟抱怨,掙了一輩子錢,沒花過錢,卻也沒見到錢的影子。自己養了一輩子孩子,卻沒養出一個省心的,她說東,偏往西看,她說南,偏往北瞅,像前輩子惹下的孽障,個個都跟自己唱對臺戲過不去。特別是曉紅去學校住了以后,她魂不守舍的,像中魔一樣,整天坐臥不安。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活得太失敗了,現在孩子大了,都要出飛了,她卻是叫山山不應,叫水水不答??赡苁沁^于敏感,她的精神已經出了問題。 孫曉紅不恨mama對自己苛刻,她只是恨自己不爭氣。高考的時候,哪怕是再多打幾十分,她可能就不是今天的這個樣子了。當無數次的幻想破滅以后,她也只能低著頭自認順其自然了。 孫曉紅進門的那一刻,陡然看見剛剛進屋的老爺爺臉色大變,就上前打了聲招呼,轉身去找臉盆洗臉去了。老爺爺呆呆僵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他披著一路的風沙走了一天的路,筋疲力盡地從坎下趕到坎上,他受了老板的委托,是來當說的??伤麤]等說出此次前來的目的,一眼看見孫曉紅身后的任浩軒,神情異?;艁y,他暗暗嘆息一聲,自知白跑一趟。 他這么大的年級,還是第一次給人當說。如果不是老板屢次求他,他也不會討這樣的麻煩。替老板辦事,就得把事兒辦得圓滿。細細想來,多數也是為了曉紅好??伤€沒等開口,就碰了釘子。盯著任浩軒看了半天,他的眼睛里少了一些溫度,整張臉都變得木訥起來。他本來就不應該來,就身份來講,說得好聽一點兒,他就是給老板看家護院的長工,說得不好聽的,他就是一個混飯吃的稻草人,今天站著個不陰不陽的位置,明天還不知道什么樣子呢。 人老如敝履,他的處境雖然有些卑微,可老板對他也不錯,平時一口一個叔地叫著,好吃好喝地供著,他知足,也知道感恩。他本想借此機會成人之美,卻沒想到,他的一番好意,竟然愚蠢到被任浩軒給占了上風。他見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樣子,他的眼里全是避之不及。 他正低頭盤算著怎么退場的時候,一眼瞥見曉紅媽從窗外走了過來,他連忙走出門去,把曉紅媽叫到一旁:“曉紅媽,我今天來還是為了小紅的事兒,現在說可能晚了點兒,說完就得走,老板還在魚塘那邊等著我回去呢!”老爺爺的心平氣和,又招來曉紅媽的一陣同情。 “您好不容易來看坎上一趟,那么著急走干啥?您今天來得真是時候,正好今天曉紅把對象領回來了,您在一起吃頓飯,也好給孩子把把關。您就消消停停在這住一宿,回頭給老板去個電話,告訴一聲,省得人家惦記!”曉紅媽好像沒聽清楚老爺爺說的是啥,依然不明是非地讓著,她這個人平時還很精明,一到關鍵的時候,她腦子里面的韜略就卡殼了。 “不用了,不用了!你看曉紅都把對象帶家里來了,當著孩子的面,我再說這事兒的話有點兒不大好,我就不在這里添亂了吧!你快點兒忙吧!”說著,他迫不及待地抬腿要走。他想說,老板家的親戚都把飯菜準備好了,就等著他來坎上的消息了??稍挼阶爝?,他又說不出口了,覺得不能久留,就想快點兒離開。然后回去跟老板說明情況,好讓人家死心。 話說到這里,曉紅媽終于明白怎么回事兒,剛才,她光顧忙著做飯了,居然把這件事兒給忘了。她一拍腦門,一臉歉意地說:“曉紅的事兒,給您添麻煩了!你說這孩子,她也不聽我的,我和她爸都說她多少回了,可她就是一根筋,咋也轉不彎來。孩子大了,主意就正,說啥也不聽,我們也摸不清她啥脾氣,說深了不行,說淺還不中。前些日子,我說她兩句。她可倒好,把行李一搬,跑到學校里去住宿舍去了,你說氣不氣人!我尋思著,只要孩子愿意,我也不管了,管多了,都是仇?!?/br> 曉紅媽無奈地說著,想想她這輩子人活得也挺悲催的。她一輩子都說了不算,她五歲沒爹,跟著老娘屈居嫂子的擺布,年輕時嫁到孫家以后,聽婆婆的擺布?,F在兒女大了,翅膀硬了,她還是說了不算。如果不是自己要強,性子烈,她早都被人一腳踩到泥里去了。 “都是為了孩子好,什么麻煩不麻煩的。本來我還想勸勸你,可曉紅都把人給你帶到家了,我也就不好說啥了。這小伙子挺不錯,我剛才也看見了,比我們老板親戚家的孩子強多了。孩子都是好孩子,只要他們兩個愿意,你也別在中間摻和了。這事兒你也別多想,還是聽孩子的吧。我回去跟老板把話說開,老板那邊啥事兒沒有。天快黑了,我得趕緊走了!”說著,他不動聲色地走了。夜色茫茫,曉紅媽看著他走出院門后,想到曉紅這么不懂事,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錢難買后悔藥,不撞南墻不回頭。這話,她都說了千遍,嘴皮子都磨薄了,可曉紅就是不聽她的,還一條道跑到黑,她也拿她沒有辦法。被沖昏頭腦的孫曉紅,可能還沒能意識到這一點兒。孩子是媽的心頭rou,十個手指伸出來,咬哪個都疼??墒翘塾帜茉鯓?,她用那么多年的心血培養的女兒,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找了這么一個人家,她能不糟心嗎。 奶奶又進城到大姑那里去了,她已經去了好幾天。五子也沒在家,他可能又出去找他的朋友去了。屋子里面,已經擺好了餐桌。望著平平常常的四個菜,冒著熱氣擺在上面,這哪像招待人呀!孫曉紅看著看著,她的臉色變得異常的難看。這明擺著是差別對待。無奈自己不會做飯,只要任浩軒不挑理,這頓飯也只能將就吃了。 孫國棟不露聲色地坐在中間的正位,任浩軒坐在他的旁邊,他拿起酒瓶,將酒杯斟滿,放在他的面前,接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一杯酒下肚以后,紫銅色的臉立刻變得通紅,他夾了一口菜放在嘴里大嚼起來,下咽后,把筷子往桌子上端端正正一放,平時不多言多語的他,現在的話卻多了起來。 “浩軒哪,今天你第一次到家里來喝酒,叔很高興。來,咱爺倆再喝一杯!”酒倒滿之后,他又端了起來。孫曉紅見他一杯接著一杯的灌酒,知道爸爸在喝悶酒,就奪過他手里的酒杯說:“爸,你胃不好,別在喝了!再喝,又該吃胃藥了!” “沒事兒,你爸我從來沒有喝醉過,你看,浩軒第一次到咱家來,爸爸高興!爸爸就是高興了,才喝這么多酒,你爸我海量,浩軒來了,不喝酒怎么能成!”一仰脖,一個二兩裝的酒杯,他一飲而盡。爸爸喝醉了,他的嘴唇切諾著,孫曉紅看見他的一雙醉眼里滾出一行淚水,連忙過去扶他休息?!鞍?,你喝多了,快點兒到炕頭上躺一會兒吧!你再這樣喝酒的話,身體會出問題的?”孫曉紅一邊說,一邊扶住他的胳臂。 “我沒喝多!松花江的水沒干,細水長流,我怎么能喝醉呢!浩軒第一次到咱家來,我特別高興,看見他給我倒酒,我更高興!你不用過來扶我,我沒喝醉!”孫國棟踉踉蹌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他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抬腿就往前邁步。他哪里是什么高興,分明是在自虐,分明是在借酒消愁。孫曉紅連忙把他扶到炕頭上躺下,見他一動不動地打著呼嚕,這才放心。 mama見孫國棟喝成這樣,她偷偷地去廚房里面暗自垂淚。她就是想不明白,她千辛萬苦培養出來的孩子,那么寬敞的大路不走,她怎么一條小道兒就跑到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