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夏顏在此間無父無母,前段日子認下的干親便成了娘家,媒人是直接上劉家說項去的,小武子來店里喚她,神色很是有些抑郁。 “你這就決定把自己嫁了?倒頭來還是便宜了那個小子!”小武子恨得牙根癢,想不通自己究竟哪兒差了,只得酸溜溜說了幾句。 夏顏暗自好笑,埋怨何漾忒心急了些,不過考慮到他已經是大齡青年,也算理解他這猴急的心態了。定親禮節一切從簡,八字也一早就合過了,媒人上門不過是走個過場。最重要的還是納征,定下了一月后的好日子,在這之前,男女雙方都不得見面。 晚上夏顏就歇在了劉家,望著頭頂低矮的房梁,竟有些興奮地睡不著。兜兜轉轉這么一圈兒,他們終究還是走到了一起,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一般。 而就在夏顏沉浸在小兒女情長之中時,凌州城官場發生了地動山搖——廣陽王被奪爵了。 一道圣旨飛馬傳書,敕令抄封廣陽王府,全府人等押解進京受審,而究其原因卻不得而知,外界對此也是議論紛紛。原本依附在廣陽王羽翼下的大小官員人人自危,就是因為不露一點風聲,才更加人心惶惶。 何漾雖是個芝麻小官,可發生這般動蕩,不免還是會波及到他。 雖說兩人正在議親不宜見面,可夏顏到底心中擔憂,便寫了一張小箋,約他亥時見面。 此時已月上樹梢,蟬鳴此起彼伏,夏顏趁著月色去了灶上,裝了幾樣熱乎點心放在食盒里,而后便守在角門口等著。 衙門里雖有居室,可何漾尋常都回家歇息,只有這幾日異常忙碌,他才夜宿在縣衙里。雖然手頭公文繁多,他也禁不住相思之苦,早早便打發了文書回去,徑自一人出了門往小道上走去。 剛行出沒多遠,黑暗中突然竄出一個人影,何漾受驚往后退去,待看清面前之人之后,立即松了口氣,又不禁蹙起了眉頭。 晚晴一襲淡綠廣袖長裙,婀娜裊裊立于樹蔭下,眼波婉轉望著他。 “漾之,別來無恙?”她微微歪著頭,似天真嬌俏又似嫵媚動人地笑著,轉著手腕上的翡翠鐲子,輕聲道,“沒想到我們竟然淪落到這般生疏,著實可悲,不是嗎?其實我每日都會在這里守著,盼著能見上你一面,果然天見可憐,聽見了我這番禱告?!?/br> 自始至終都只有晚晴一人言語,何漾只是冷冷地望著她,不發一言。 “漾之,進來我總是胡思亂想,倘或有一日我不在人間了,可有人會替我燒一柱香火?”晚晴似是有些酒意,發髻也不如往日精致整齊,隨意挽成了圓髻,松松散散插著珠花,一縷發絲垂在胸前,被她繞在手指間把玩,“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當時不覺著如何,如今想來,竟是最讓我魂牽夢縈的一幕呢。我時常想,若是當初我選擇的人是你,一切會不同嗎?” 何漾的神色終于有所變化,他望著她的臉頰,譏諷一笑道:“即使重來一回,你也不會變。而如今,我也感謝你當初的選擇?!?/br> 當年他只是個一窮二白的白衣小子,而蘇敬文則是名門世家公子,勢利如她,做出的選擇自然一目了然。 晚晴聽出了他的弦外之意,也跟著自嘲地笑了,“是啊漾之,若說這世上誰看透了我,自然非你莫屬?!?/br> 晚晴輕輕朝他走來,眼神迷離,何漾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眼前之人的笑臉漸漸模糊了,和許多個日夜思念的魅影漸漸重合,可此時,他的心中卻如一潭死水般平靜無波。嘴角的笑意漸漸擴大,仿佛是嘲笑著過去的自己,也嘲笑著那些荒唐歲月。 “我這人向來睚眥必報,誰若負我一分,我比十倍還報,”晚晴漸漸靠近了他,似有若無的脂粉香漸漸飄散開來,這是他曾經魂牽夢縈的味道,再次聞見時只覺恍然隔世,“可這世上唯有你,做了出賣我之事,我卻一點兒也恨不起來?!?/br> 她伸出手指,想要輕觸他的臉頰,卻在半空中停住了,“若是有朝一日你放不下,就去我們初見之地尋訪我,沒準兒我一直在那兒守著呢?!敝讣庠诳罩袆澾^一道弧線,又垂落下來。 晚晴腿腳一軟,正要跌倒之際,何漾伸手扶了一把,晚晴愣愣地看著他的手,滴下淚來,“我知道的,你不是那等絕情之人,今生我們無緣了,只待來世,或許……” “你多慮了,我身為一縣父母官,只是不愿自己管轄界內出事。眼下天色既晚,你早些回去罷,這些傷春悲秋之事,待酒醒后再做?!闭f完頭也不回地踏著月色遠去了。 第82章 恐婚 更深露重,夏顏坐在門檻上, 倚著門框昏昏欲睡。 她低著頭點豆子, 一陣涼風吹過, 乍然驚醒,眼看亥時早已過了, 便想著今日何漾怕是有事耽擱不能來了, 又擔憂他走夜路不順遇見什么意外, 越想越是心驚,只得捂住頭默念六字消災真言。 心里裝了人就容易患得患失, 以往她自個兒獨來獨往慣了, 最是瀟灑不過。如今卻時常想起何漾, 到了飯點兒會想著他可有熱飯吃, 到了覺點兒又想著他可會熬夜辦公, 幾日不見就看一看他,哪怕一句話都不說,心里也安定。 這些變化她都埋藏在心里,默默煎著熬著,唯恐讓何漾笑話了去??捎袝r她又覺著甜蜜, 只因何漾比她還癡傻些, 有一回她睡不著覺, 點了燈推窗,發現他就呆呆站在樓下,發絲都有了濕意,也不知站了多久。那一剎那兩人都驚喜非常, 相視一笑。那樣的悸動,想來在多年以后都不會淡忘。 夏顏正要關門落鎖,就見不遠處一個頎長身影疾步走來,她長舒一口氣,安然立在門邊微笑望著他。 “為何耽誤了這么久,可是公事不順?”夏顏上前兩步挽住他的胳膊,頗似撒嬌般哼哼了兩聲。 何漾歪過頭,在她發絲上印下一吻,匆匆說道:“并非,我在半道上遇上了晚晴,她有些古怪?!闭f罷便將方才的際遇簡單敘述一番,聽得夏顏連連皺眉。 “她找你只因為醉酒?” “還有些旁的胡言亂語,也聽不真切?!焙窝匀徊粫⑼砬绲脑捜P托出,否則以夏顏這個暴脾氣,怕是有幾日好搓摩了。 何漾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伏案多時脊背早已變得僵硬了,夏顏替他捶了兩下,又捏了捏脊,“廣陽王府為了何事被抄檢,你那兒可有風聲?”食盒里的糕點已經涼了,夏顏原本只打算在門口和他說上兩句話,如今見著了人,又舍不得放他早走了,干脆把人請進屋,整治了兩個小菜給他消夜。 “場面上是一點風聲不漏,不過將先前的件事兒串起來,我私下猜測和晚晴交上去的罪證有關?!焙窝鷮⒏娠炞庸讼滩私懒?,又喝了碗熱湯,出了一身汗,只覺通身舒泰了不少。 “你的意思是……廣陽王通敵?”夏顏咋舌,若是牽扯到一方王爺,那確實是個大案子,突然她心念一轉,想起一件要緊事兒,“這動蕩恐怕還有的鬧,可會連累到我們?” 先前為了斗倒麗尚坊,夏顏與廣陽王妃有過交涉,兩人也偶有書面往來,只是書信上閃爍其辭,并未說得真切,在外人看來這反倒更像是有貓膩了。對此夏顏如今不免擔心起來,生怕這事兒會被有心人利用。 何漾聞言皺緊了眉頭,盯著搖晃的油燈沉默半晌道:“以防萬一,還是早作打算?!?/br> 夏顏聽他說的鄭重,不免也生出了警惕,歷朝歷代對待謀逆大案,向來是寧可錯殺不能放過的,倘或那幾封書信真成了催命符,當然不能坐以待斃。 夏顏想到這點,立馬就坐不住了,她在屋內來回踱步,細想這其中彎繞。何漾見她坐立不安,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你也不必太焦慮,這種案子牽連甚廣,少則幾月,多則數年,且不說會不會查到這上頭,就算抄檢到了,送到京里復批審訊,也要一段時日。依我看也不必做那驚慌樣,反倒惹人懷疑,你若實在放不下心,便悄悄將鋪面賣了,我再辭官陪你出去避避風頭?!?/br> 他這話說的真誠,令她很是感動,她一把摟住了他,將頭埋進他的頸間,“你當真為了我,愿意放棄自己的前程?” “甚么是前程?難道非得為官做宰才叫好前程?你可知我當初為何要考功名?我是不想讓你被人欺了去,才走了這條路,可倘或你不在了,我要這些功名又有何用?何況前程沒了還能再掙,老婆沒了那可是后悔一輩子的事兒?!?/br> “呸,不害臊,誰就成了你老婆了?叫的這么順口,可是早有預謀?”夏顏先還焦躁的心,被他這番話順撫得妥妥貼貼。 原是挖苦他的話,他卻也不反駁,只抱著夏顏輕輕晃了晃道:“是啊,你不知我想那一天想了多久?!?/br> 夏顏眼眶微微有些濕潤,她與何漾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年,卻又橫生變故,糟心事一件接一件更是讓她一刻也等不得了。 “何漾,咱們也別挑日子了,干脆過兩日就過大禮罷,那些金玉豬羊也省了,后頭還有那許多禮節,真一個個過來,至少得半年,誰知道半年后是啥光景呢?!?/br> 何漾定定地望著她,眼中滿是憐惜,摸了摸她的眉眼,輕聲道:“可我不想委屈了你?!?/br> “這有甚么委屈的,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你就是抬幾個空盒子過來,我也認?!毕念佇ξ恼f,一把抓住了他作癢的手指,交叉著握好。 何漾的目光在她臉上細細掃過,手指一根根握緊,放在唇邊輕吻一記,笑說道:“好,這些禮節咱們抓緊著些?!?/br> 兩人又聊了許久,時辰已入下半夜,夏顏去抬了燈,回首對何漾說道:“今晚就留下吧,我替你收拾個廂房小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