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待到吆喝聲走遠了,何大林閉了閉眼,身上的力氣仿佛被抽光,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捂住眼睛低啞道:“你竟然背著我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你叫我如何跟你死去的老娘交代?!?/br> 夏顏一聽這話就知何大林誤會她同何漾有了首尾,當下急急解釋道:“爹爹,不是你想的這般,我同大郎并沒有……” “你閉嘴,別再叫我爹爹!把你帶回來,當作親閨女疼,就這樣扎我心窩子?好!好!”何大林笑起來,一雙渾濁的老眼布滿血絲。 夏顏被這話一噎,心口擰巴般疼起來,當下捂住了唇,眼淚奪眶而出。 劉大娘見了這情形,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沙啞著嗓子說道:“何老弟,你先別急,聽聽孩子們如何說,這兩個都是好的,斷不會做出有辱門楣的事兒,你家里的事情,我也不插手了,是我家武子沒那福分,唉?!?/br> 劉大娘捶了捶老寒腿,搖頭嘆氣離開了。 “就算你倆清清白白,這事兒捅出去外人又如何會信!你如今在衙門當差,錯不得一星半點,你的名聲還要不要?她的名聲還要不要!” “我們不是同胞兄妹,兩情相悅難道是罪?” “可她管我叫爹!除了老街坊鄰里,誰還曉得這里頭的淵源,在外人眼里,你們就是兄妹!” “成親后她還一樣管你叫爹!” “我抽不死你!”何大林一躍而起,劈頭蓋臉朝何漾打下來,夏顏驚呼一聲,便要去攔他,被何大林一膀子甩開了,“你滾!不然連你一起打!” 夏顏被甩開幾步之遠,聽了這話臉上一陣臊紅,扭頭就跑了出去。何大林見她遠去的身影,心中一痛,坐在地上哭嚎起來。 何漾看了看老淚縱橫的爹,又目尋已經沒了蹤影的夏顏,扭頭對青丫道:“你先扶老爺子起來,好生照顧他?!?/br> 說罷頭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夏顏也沒跑遠,往深巷里去了,這里尋常沒人來,找了個石階坐下,抱著膝蓋哽咽。 不多會兒有腳步聲傳來,她立馬抹干眼淚,抬眼一望,正見何漾急急趕來,剛憋回去的眼淚又忍不住涌出了。 “這事兒爹爹一時想岔了,莫要傷心,”何漾抓著袖口,將她臉上的淚珠擦干凈,拇指一遍遍摩挲著她的眉眼道,“我同你保證,不出半月他定然回心轉意?!?/br> 夏顏心知這話安慰居多,旋即苦苦一笑。 何漾依舊鎮定自若,撥開她額前的碎發,柔柔一笑,仿佛是這瑟瑟冷風中,唯一溫暖光明的源泉。 夏顏在何漾的安撫下,很快冷靜了情緒,今天這局面,也是早就料到了。早些挑明也好,省得再擔驚受怕過日子了,可是何家小院,暫時恐怕是回不去了。 “這幾日我搬去鋪子住,你回去替我收拾些細軟來?!毕念伾钗豢跉?,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 何漾點頭,將她從地上拉起,又對她叮囑了些零碎小事,待二人走出巷口時,已經看不出一絲異常。 在鋪子里一連七日沒回去,何漾也沒有露過面,夏顏每天都努力讓自己忙碌起來,無力再去胡思亂想。所幸街坊鄰里依舊風平浪靜,沒有傳出流言蜚語,看來劉大娘還是替他們守住了秘密。 這日梅廉應邀拜訪,見了夏顏素白的面孔,不禁擔憂道:“妹子,你這兒生意雖好,可也得注重休養,妙仁堂的針灸不錯,你若是夜不能寐,就去調養調養?!?/br> 夏顏謝過了他,請他入了里間,剛泡上新茶,就聽外頭人報東家兄長來了,夏顏立即起身,手中的茶水灑出泰半。 梅廉驚呼一聲,夏顏卻顧不上燙,徑直朝門口走去。門外人聽見里頭的呼聲,刷地一聲拉開了門。 多日不見的何漾出現在眼前,滿面焦急關切,眼底有些烏青,也是一副倦色。待見一切如常才松了一口氣,眼神在夏顏臉上膠著片刻便收起,同梅廉互相見禮。 夏顏心里有許多話想問,可礙于梅廉面前,一個字也吐不出。何漾知曉其意,對她輕輕點了點頭,安撫道:“先談正事?!?/br> 梅廉聽見這話,心中罕納,一向都是他與夏顏單獨商談,卻不知何家大郎也插足進來有何用意。 何漾在梅廉邊側的木椅上入座,夏顏則跟隨其后,坐到了茶幾另一端。梅廉一見這座次,便知今日主導談話之人是何家大郎。 “梅兄臺,近日家中瑣事繁多,在下也不客套虛禮了,今日前來,是想與兄臺商榷如何在官商之間,更加如魚得水的手段?!?/br> 梅廉聽了這話,將身子稍稍坐正,笑了笑道:“兄臺這話,梅某實在不解其意?!?/br> “眼下有一條門徑,可讓你我兩家在商在政都能如虎添翼,趨吉避兇?!?/br> 梅廉聽了這話眼神一亮,卻依舊沒有順著何漾的話往下接,而是打起了太極:“在下不過區區教坊使爾,為何要沾染這些權術手段,能否平步青云還另說,反惹得一身腥臊就得不償失了?!?/br> “難道兄臺想一輩子屈居人下?難道就不好奇為何令叔每每總能絕處逢生?”此話正中梅廉心事,長久以來被族中長老壓勢已經讓他煩不勝煩,而叔叔梅久林于他而言更是如鯁在喉,明明已屢次將其逼至絕境,卻總能讓他得勢翻身。仿佛他的耳目長了翅膀似的,每回都能聞風而動,讓人抓不住把柄。 “聽兄臺之意,似乎對此了然于胸,梅某愿聞其詳?!?/br> 何漾低眉一笑,將手中的茶盞放回茶托,身子朝前靠近寸許,低聲敘說起來。 借梅記之勢,建立自己的情報班子,是何漾與夏顏商討出的最佳對策。以梅記當下之勢,出入達官顯貴之家最為便利,與官場牽扯也頗深,梅廉與夏顏私交甚篤,又無利益沖突,甚至無形之中還站到了同一陣營,因此他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酉時三刻,歡顏成衣早早打了烊,二樓燃起了通明燈火,何漾與梅廉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夏顏在景福齋定了席面,三人談興不減,從古語典故,到今人軼事,越聊越是投機,席間酒水相送,吃得賓主盡歡。 梅廉喝得東倒西歪,被叫了馬車送回。何癢步履也有些虛浮,便先回鋪子小憩。 夏顏駕著他的臂膀放進自己的床榻中,見他臉色潮紅,呼出的氣息也熱烘烘的,便打了水替他擦拭手臉。微涼的手巾拂過鼻尖嘴唇,一陣麻癢,何漾突然睜開了雙眼。 他靜靜地盯著夏顏的臉,雙眸中水霧氤氳。 “醒了?要不今晚就歇在這兒,我再拿些熱水……”話音未落,就被何漾托住腰背拽到身前,熱熱的呼吸噴在臉上,夏顏的一張臉瞬間紅透了。方才所言沒有細想,現在回過神來,頓覺曖昧挑逗。 何漾微屈食指,觸上了夏顏的嘴唇,從上到下輕輕刮過。因方才食入了辣味,小小唇瓣紅嫣嫣的,透著淡淡光澤。何漾看得入神,喉頭微微一動。 下一瞬,他的五指緊握成拳,閉上了眼深深吸氣,撐起了身體便要下榻。 夏顏抿了抿唇,手心里都是汗,虛扶著何漾起身。 先讓伙計去車馬行租車,待馬蹄聲近了,將他送到門口。也不再說挽留的話,只囑咐他路上小心。 臨行前,他轉過身來對夏顏微微一笑,頗為輕松道:“差點兒忘了,過兩日我休沐,爹爹叫你回家吃飯?!闭f罷刮了刮她的鼻尖,輕聲笑了。 夏顏心中先是一喜,而后一嘆,勉強扯了扯嘴角,點點頭應下了。 大雪節氣這日,凌州城果然下起了冰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