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招娣抓起一把珠子仔細查看成色,點了點頭又輕放回去,眼神一轉見箱子角有些磕破了,便喊了芝姐兒來:“你去把這批貨稱重,瞧瞧可有短斤少兩的?!?/br> 那商販臉上燦燦的,拽下搭耳帽同芝姐兒一道去了,嘴里還不盡說些套近乎的話。招娣點完了冊子,又招呼其他小學徒貼封條,轉頭見夏顏進來了,把眉筆夾在耳朵上,迎了上去。 “東家,車馬行的掌柜才來找您,我已經按您的吩咐同他商議好了,下個月咱就可以把繡布送過了?!毕念伮勓砸恍?,拍拍她的肩膀說了句“很好”。 招娣是個極聰明的姑娘,口齒伶俐,是塊做生意的料子。夏顏有意與車馬行合作,把自家的招牌畫掛到每輛馬車上,當這些車滿大街跑路時,也能讓不少人知曉歡顏的名號。 這些事夏顏只提過一回,剩下的都是招娣親自辦妥的,前后不過十幾日功夫,就說動了三家車行,這件事上招娣確實功不可沒。 夏顏有心提拔她一回,便將鋪子里的雜事也一并交給她處理了,這些日子下來,小院在她的管理下井然有序,讓夏顏省了不少心。 立冬這日,玩樂盡興的萬歲爺總算帶著一眾宮人浩浩蕩蕩回京了,泥土地凍得yingying的,北風刮得臉兒疼,全城官民伏地跪拜,三呼萬歲恭送天子回鑾。 歡顏成衣鋪里卻沒人去湊這個熱鬧,自打入冬以來,鋪子里更是忙得熱火朝天。做棉襖比夾衫費時勞神多了,裁縫師傅們從天剛蒙蒙亮就點燈作業,至晚間熬光一盞燈油才歇下。這個天兒陰氣重,院子里新染的布料三五天都不收潮,高竹竿上掛滿了彩綢,一眼望去猶如一道道絢麗彩虹。 齊織娘織就的第一匹妝花緞徐徐展開,夏顏貼近了眼兒細細品鑒。旁邊幾大師傅也交頭接耳,不時豎起了大拇指。通經斷緯的織法確實少見,光這一匹就出了三十多種顏色,層次豐富,精美富麗,造型獨特的穿枝雜花點綴其間,兩者相得益彰,華彩非凡。光是這一段展開來,就讓人不忍心下剪裁開了。 “葛家雙絕果然名不虛傳,這等精品我定當珍重視之,不負您的心血?!毕念伆蚜献泳砗?,在外頭罩了一層尤墩布護絲。 “這樣的料子也不知誰能穿得起,少不得三五百的價兒呢?!辈檀髬饑K嘖稱奇,她在麗裳坊時名貴料子也沒少見,可這般精美絕倫的還是頭一回見識。 這塊料子花紋一氣呵成,對于裁拼接縫要求極高,若是錯開一毫,整個衣裳的紋路就扯歪了。夏顏摩拳擦掌,少不得要把自己的看家本領都拿出來了。 畫了幾張設計稿,猶覺不滿意。齊胸襦裙略顯輕浮,廣袖深衣又太厚重,配飾上也頗費心思,既不能喧賓奪主,又不能黯淡無光,紗花金扣擺了滿桌,也沒挑到合意的。 夏顏把自己關在空間里涂涂改改,一門心思鉆進設計中,連外面響起的敲門聲都忽略了。 “東家,有兩個大老爺找您?!毙』镉嬘昧ε拈T,扯著嗓門高聲喊,才將夏顏從苦思冥想中拉出來。 她迅速出了空間,一打開門,就見外頭站了兩名衙役,見了她稍一拱手道:“夏老板,煩您跟我們走一遭罷?!?/br> 新官上任三把火,凌州知府自上任以來,確實燒了一把大火。 大惠朝圣祖爺登鑾之初,便實行重商之策,可這位知府老爺似乎對商人還保留著古板陳舊的輕賤之意,因此上任第一件事兒,就是將凌州城里有名號的商家,都查了個底兒朝天。 大惠朝律法有云:官府之員,不得與民爭利,受祿之家,食祿而已。 因此在大惠朝當官,就不能做生意。 歡顏開業時,何漾還沒被授予官職,是以這鋪子掛在何家名下并無大礙,可何漾成為縣丞之后,這鋪子還依舊是何家私產,這就與明文律法不符了??蛇@些都是灰色地帶,自古以來還真沒幾個官府追究的,況且在這世道,官商*,早已牽扯不清,是以一直以來通通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可若要真計較起來,也能被拿個由頭。 夏顏對這些刑律不甚了解,且一直以來周邊人都這么做,大家也相安無事,便沒多在意,可這次查檢被翻出了老賬,少不得要走一趟衙門了。這次受牽連之人也不獨歡顏一家,光是蘇家、雷家所經營的鋪面就多不勝數,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兒頂,這件事兒說大不大,無非就是破費一筆銀子罷了,是以她并不十分擔心。 歡顏成衣經營正當,納稅及時,雖掛著何家的名頭,可賬目清清楚楚,雙方也牽扯不多,加之她在衙門里態度恭敬,那些書丞也不為難她,交了一筆保費便放出了門。 可這次抑商之政,還是在凌州城刮起了一股颶風。 知府大人此番動作,很有“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之意。凌州官府真正盯上的大魚,恐怕是豪門巨賈方岱川。 幾十年來方家一直遵守官商分離的祖訓,并無方氏子弟出仕為官,且在民間也多有善賢之名,可這次方家所經營的鋪面,無一例外都被徹底查檢了,其慘狀與抄家也相差不遠了。 這番陣仗就讓人摸不著頭腦了,若說官府為了錢,那未免也忒冒進了些,且不說區區知府吞不下這么大家私,就算利欲熏心想敲詐一筆,卻又獨獨只拿方家開刀,就更讓人不明所以了,同是百年世家的梅家就擺脫了干系,未傷分毫。 城中流言四起,就算一向對政治不敏銳的夏顏,也隱隱嗅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自古以來民斗不過官,就算是富商大戶,碰上了霸道官府也只有乖乖被欺壓的份兒??蛇@次風波漸漸發酵開來,偏偏形成了一股反勢逆流。 方岱川被押第五日,凌州互市罷市。第七日,凌州東市罷市。據傳再往下去,就要波及凌州各行各業。這樣的政績可不是知府大人想要的。 這幾日百姓生活也十分不便,連買塊豆腐都要拐到犄角旮旯小市去。僅存的幾家糧油店遭到哄搶,民間囤物之風漸盛。民怨乍起,且呈沸騰之勢,面對如此壓力,官府總算松了口,將方岱川安然無恙放回。 “所以這事兒折騰了半天,還是官府敗下陣來?”夏顏嗑著瓜子,與梅廉對坐而談,“這究竟怎么回事,上頭想從方家得到什么?為何方家遭了大難,你們幾家卻能全身而退?” 梅廉搖搖頭,只說了一句“不知”,兩人便沉默下來,各自想著心事。 可這里還有一事讓夏顏放心不下,她正了臉色像梅廉打探道:“這次麗裳坊又怎會毫發無傷,我記著她們家是掛在廣陽王府名下的?!?/br> 這事兒奇就奇在這里,這位知府大人是天子面前排得上號的諍臣,得罪的王爺大員不計其數,卻一直深得寵信,之前官拜平章政事,不知為何甘愿自貶到凌州來做一介小吏。是以區區一個邊塞的閑散郡王,還并不能讓他大開方便之門,這一回風波也波及到王府名下幾處商號,卻偏偏漏了麗裳坊。 這樣的詭異之事不得不讓夏顏心中警鈴大作。 第54章 私定終身 歡顏成衣鋪子里門庭若市,新上的衣裳不出兩個時辰就賣空了。 二樓賓客室里,夏顏將自家與麗尚坊的對峙情形同梅廉粗略說了幾句。 梅廉聽了夏顏的擔憂后,稍作思忖便道:“你所說之事,我雖知之不詳,可也略有耳聞。麗尚坊是由家姑一手建立,先前一直單獨掛名女戶之下,后來又轉為王府產業,而此次未受牽連,似乎是早先又變更了戶主。因聽見姑姑提起過幾句,故有此猜測?!?/br> 這就更稀奇了,麗尚坊一直視廣陽王府為護身符,又怎肯輕易放棄這座靠山。 夏顏想得額頭隱隱作痛,也沒想出其中關竅所在。只好先丟開一邊,與梅廉又商討起其他雜事來:“你那新戲園子,修得如何了?” “樣式圖紙已敲定,冬日里不興大動土木,待來年春天,就可挖地基了。等完工時,我專給你留一間包房,或請客會友,或自家散心,茶水點心一律算在我賬上?!泵妨咽掷锏拈僮訏伭藪?,憧憬起將來風光,嘴角的笑意愈來愈濃。如今他生意上順風順水,在族中也揚眉吐氣,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提振了不少。 夏顏道了一聲恭喜,把招娣叫進屋來,對他說道:“如今這丫頭在我鋪子里很有體面,你那些舞衣我都交給她了,往后你有事就同她說,她很能拿定主意?!?/br> 招娣聽了這話心中高興,對著梅廉恭敬行了一禮:“梅相公,今后請多多關照?!?/br> 梅廉對著招娣上下一通打量,不禁豎起了大拇哥兒:“這丫頭確實不錯,是個做事爽利的,很有些你的風范?!?/br> 前頭又有客人來做定制,夏顏道了一聲失陪便去了,留下他二人商討生意。 這個冬天北風來得猛,不出一個月就得冰封。 凌州下頭幾個鄉村,終于搶在河凍之前修好了水利,何漾一日日的來回奔忙,也總算做出了些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