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這幾日她也是早出晚歸,家里的米缸還剩一層底子了,便都倒了出來用水淘澄,切碎了青菜熬粥,又摸了兩個咸鴨蛋切成小丁,一齊倒進了粥湯里熬。 早上還吃剩幾個饅頭,一并切成了片,裹著雞蛋汁下油鍋,不一會兒香味就飄散了出來。 何漾鼻尖翕動,肚里雖空著,心頭卻滿足,任他倆再怎么吵鬧,總不消一刻鐘就能和好,倒真像兩個稚童似的,想到此,又無聲笑了。 夏顏在廚房里翻找一回,把短缺的食材都記下,明兒正好趕大集,菜市里的菜rou便宜,定要多屯一些口糧家來。 兩人對坐吃飯,何漾說了些讀書的趣事,夏顏悶悶應上兩聲。飯后何漾回屋繼續作畫,夏顏便進入空間做衣,直到打更才出來,見他屋里的燈還亮著,端了一碗熱湯水送去便回房歇了,也不知他究竟熬到了多會子。 翌日清早何漾就把畫稿趕出來了,雙眼熬得通紅,怕是一宿沒睡,夏顏不禁又有些心軟:“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多等幾天也是成的?!?/br> “你既這么看重這幅圖樣,想來是極重要的,早早替你畫好,也好早些安心?!?/br> 夏顏接過一看,眼神頓時一亮,加了一件牙色紗衣立馬就不一樣了,去了低俗,更加高雅嫵媚。一想到這件改良的設計是出自何漾之手,又要穿在晚晴身上,心里頓時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了。 下半晌晚晴如期赴約,夏顏不經意細細打量起她的容貌來,五官算不上絕美,氣質倒是出塵,蘇敬文替她求的那件衣裳是極襯她的,眼角一顆小淚痣極有韻味,越看越覺得有種吸引人的特質,也不知她和何漾之間,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愫。 晚晴見夏顏眼神有些空了,嘴角微翹輕搖了她:“夏掌柜,現在就量尺寸嗎?” 夏顏回過神來眨眨眼,把皮尺掛在脖頸上,忙清了清嗓子:“對,你隨我來里間,褪了衣衫再量,那衣裙貼身,可得量準了?!?/br> 經過被何漾磋磨的那一通,夏顏更是下定了決心要把畫練好。原本抱著三分玩樂的態度徹底改了,只拿出十分精神來練。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何漾把繪畫技法都教給了她,剩下的端看她自己了。寫意潑墨,花鳥蟲草一概不碰,只鉆研工筆人物,從何漾那兒搜羅來幾幅名家畫作,掛在墻上照著臨摹。 腕子上墜著秤砣,執筆坐得板板正正,僅勾線就能練上半個時辰,再長些就不得了,每日里還有許多工要趕。 晚晴這件衣服右衽掩襟是仿照旗袍樣式,于高腰處收身,對接了一塊彈性雙縐百褶裙,開合處用風紀扣相連,隱在布縫里,看上去就像是一體的。外頭罩了一件雛菊蕾絲鏤空紗,曼妙身材若隱若現,尤其是那盈盈一握小蠻腰,叫人見了就移不開眼。 “姑娘腰身雖細,可坐久了易皺,記著時刻收腹,身板也要挺直?!毕念佁嫠岩返匾聰[放平,察看可有不合之處。 晚晴掩唇一笑,對鏡把領口的細褶抹平:“省得了,夏掌柜倒比我家mama還細致?!?/br> 說了這話又自覺失口,便不再多言了,去里間把衣裙換下。夏顏拿了一只同款布兜裝裹好,這也是給顧客的一個福利,凡是高級定制的顧客,夏顏都會親制一些配飾,或手包或腰帶,搭尖兒相送。 結賬時,夏顏低頭寫收據,晚晴在店里來回逛著,忽而在一排衣裳前立住,無意識摸著上頭的衣料:“我跟夏掌柜原來早就相識,只沒打過照面兒而已?!?/br> 夏顏正在心算賬單,并未聽進,只詢問般揚聲嗯了一句。 “我有一件蓮葉裙,就是夏掌柜做的罷,我瞧見了這些衣衫里頭的‘顏’字,這才知道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br> 夏顏親制的衣服,都在里頭縫上了布頭商標,考慮到名聲的問題,只有晚晴的這一身沒縫上,可她到底認出了這個,想來也清楚了夏顏同何家的關系。 寫字的手一頓,夏顏詫異抬頭,正想該怎么接話時,就見門口僵立著一身影,雷彩琴一只腳還未跨進門檻,扶著門框臉色鐵青。 “原來是你,”雷彩琴冷笑了兩聲,剜了她二人一眼,扭頭對丫鬟說道,“作死的小蹄子,這樣的臟地界兒也敢帶我來!” 一陣風似的打了個旋兒就走了,只留下她二人面面相覷。晚晴歉然一笑,低眉順眼接過了布包,輕語了一句“告辭”。 雷彩琴的怒火讓夏顏有一瞬間腦空,倒不是擔心她會和自己作對,而是擔心貴婦圈里會傳出不利于鋪子的風評,那自己多日的苦心經營就打了水漂。 一連幾日,夏顏都在思考著對策,也想過是否要備禮拜訪,可這件事于情于理自己都沒什么錯,不過是賣出了一件衣服而已,犯不著為她們的私人恩怨買單。 雷彩琴應當還沒那么大影響,左不過是損失些訂單而已,自己還不必做出那掉價的事情,想過一回就丟到腦后去了,梅記教坊的活招牌在那里,每日的流水也是見漲不見收的。 梅廉聽了她的建議,還準備把教坊里也搭個臺子,平日里就對平頭百姓開放,每五日演一場,靠對外販票獲利。 “不光如此,小食、茶水甚至鮮花果子都可備起來,這些利雖薄,但賺頭長,若嫌麻煩,就包給外頭的商販,也是一個進項?!泵妨d頭頭地說著,夏顏一邊練畫一邊笑聽。 以往梅記教坊總是高高在上,尋常百姓難得一窺,如今也漸漸向外頭野教坊靠攏了,這讓梅廉在族內著實惹了一番非議,可看著賬面上越來越好看的數字,他堅信這條道沒走錯。 雖營生方式變了,可歌舞品質卻沒落下,照樣還得官家子青睞,廣陽王府一月里就要點上兩回,還有些民間的高門頭老店,也三不五時請去熱鬧一番。梅廉兩頭賺錢,場次竟漸漸有些排不過來了。 這日秋高氣爽,梅廉背著包袱前來告辭:“我得去江南采買幾個小丫頭,你可有要捎帶的東西?” 夏顏把家里剛買的油潑雞撕了一只雞腿給他包了,又裹了兩個飯團給他帶在路上吃,歪著頭想了一回才道:“旁的到還罷了,聽說江南有種輯里絲極好,你若得空就替我尋些來,有那便宜的湖珠,也買上兩把?!?/br> 送走梅廉不出幾日,就有一件事兒砸了下來,歡顏成衣鋪子的名聲在坊間也算傳揚開了。 第30章 花魁(一更) 近日來市坊間談論的最多的,莫過于廣陽王親點了一名花魁——蘭馨坊的晚晴姑娘。 據傳是由五彩花車載著送進府的,至今還未送回。有人說是要納進府里做妾,有人又說玉簪街的小院都買好了,就等著新外室住進去,夏顏聽著這些人嚼舌根子,覺著都不靠譜。 妓子卑微,別說正經抬作姨娘,就連進王府做丫鬟都不夠資格。只有尋常商戶才會納個青樓相好回去,像蘇敬文這樣的朱門公子都不能干下這種出格事兒,何況那廣陽王上頭還有個寡母鎮著,斷不可能讓他做出這種荒唐行徑來。 自打晚晴成了花魁,蘇敬文日日喝得酩酊大醉,這日他又來何家煩擾,酒桌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嘴里喊著晚晴的名字,又嘆著說“這回好了,再不會被打了?!?/br> 何漾大多時候都無言相陪,蘇大少心里苦,悶下一杯他就幫忙續上,自己卻并未喝多少,最后實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勸道:“你這夢早該醒了,她不是甘于人下的性子,縱然爬不得多高,自保的手段總有?!?/br> “那往后豈不是再也見不著她了?”蘇敬文也聽信了坊間的傳聞,抱著頭嗚嗚哭了起來。 一個大男人整天為個女人哭哭啼啼的,夏顏實在看不過眼,夾了幾樣菜進碗里,端到院子里去吃了。 這個晚晴鬧出這么大動靜,夏顏心里是有些惴惴的,那件衣衫上沒有歡顏的名號,只希望這位姑娘不要透露些什么才好。 可到底還是漸漸有了風聲,花車相送那日可是有不少人瞧見了那身行頭,尋常老百姓與官家命婦不同,花魁在他們眼里就是高不可攀的星辰,只有那跟風效仿的份兒。 可這跟夏顏預想的行徑不同,被這事兒一鬧,炒名氣的路子就開始跑偏了。那些官家夫人會怎樣看待歡顏?若是將歡顏同青樓掛上鉤,那就幾乎把高端市場的路子堵死了,再要翻身可就難了。 夏顏這幾日也是強顏歡笑,眉間的郁色也愈發明顯,何漾問過許多回,也沒從她嘴里撬出一個字。心里頭煩躁,她就是不想在他面前提起晚晴這個名字。 目前看來一切風平浪靜,鋪子里的生意也正常。繼續想這些無解的難題也無益,夏顏逼著自己潛下心來練畫,只有做出更典雅高貴的衣裳來,才是眼下迷局的唯一破解。 終于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一輛高棚馬車從王府角門駛出,載著新晉花魁回到了蘭馨坊,繼續掛牌接客,只是聲名鶴立的晚晴姑娘,再也不是那等白衣能肖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