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節
這時老頭從外面進來,爬到炕上對著女人就是一腳,大吼一聲那意思是別讓她犯懶。趕緊下地干活做飯。 女人撩了撩黑色頭發,露出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她看了看老頭,慢慢從床上爬起來,一件一件套衣服。我倒吸口冷氣,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眼神里會有如此深的恨意,這種恨完全是來自內心深處,恨不得殺人的那種恨。 我胸口像是堵了大石頭,老太太到底給我制造如此幻境目的是什么呢? 幻境中時間過得很快,已經不記得過了多少天,我發現自己走不出山村,始終在村子里轉悠,而且時間也不是線性發展的,有跳躍性,甚至兩天之間的跨度超過了半個月。 我慢慢發現其中的規律,這小媳婦身上會發生一些事,比如挨了老頭一頓揍,或是出門被周圍的村里的村民在背后議論。 天數的跨越和每一天的抉擇,都是以這個小媳婦為準,出現的都是她生命里的標記性事件。 我像局外人或是動物學家一樣,隔離在整個山村的生態環境之外,觀察小媳婦的生活。 不知不覺過了很多天,我發現這里可能并不是幻境這么簡單,很多事態的發展都符合邏輯規律。也符合人情世故,看起來極為真實,并不像人為故意設計出來的。這里極有可能就是出自真實,實實在在曾經發生過。 如果小媳婦就是陳老太太,那么山村里發生的這一切可能就是出自老太太的回憶,也就是說。這就是老太太年輕時候的真實遭遇。 陳老太太和我三陣賭輸贏,賭局號稱生死難關,現在是第二夜,她不可能再有保留,必然會放出大招。 而最真實最讓人信服的幻境是什么? 并不是憑空yy制造出來的小白世界,而是來自于人的真實經歷,其中附著人最真實的情感。這樣的幻境哪怕是上古,或是遙遠的外太空,也照樣會引人入境,讓人不可自拔。 悟到了這一層我再看這小媳婦,有了不一樣的情感,她是真實存在過的。她就是陳老太太年輕時候的樣子。 小媳婦日子過得極苦,糟老頭子是個變態,夜夜折磨自不必提,白天時候也是家里活都扔給她干,抬手就打張嘴就罵,大嘴巴子像是家常便飯一樣。動不動就把她關在柴房里餓個三兩頓。 不知不覺中過了將近一年時間,寒來暑往,歲月如梭,我發現老頭揍小媳婦更加頻繁了,而且下手越來越狠,有時候打的她傷痕累累。幾乎下不來炕。 主要原因就在于小媳婦的肚子始終沒鼓起來,一年了按說也該有孕了,可小媳婦并沒有懷上。這也怪不得人家,老頭都多大歲數了。 老頭即愚昧又霸道,認為沒孩子千錯萬錯就是女人的錯,他對付女人或者說他和女人溝通就一個辦法,打。這個山村里流行一個觀念,打出來的媳婦揉出來的面,女人就得打,兩口子之間打死也沒人管,天經地義。 村里的輿論也不好,在小媳婦背后指指點點。什么難聽話都有,說這女人是不會抱窩的母雞。 小媳婦出門都是垂著頭,不敢和什么人說話,走哪都被村民戳著后脊梁。 家里的氣氛越來越緊張,老頭像是得了狂躁癥,白天打媳婦,晚上折磨媳婦,小媳婦一天天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默默感慨,如果真的有地獄,那這個就是地獄,完全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有一天小媳婦被老漢打了,關在柴房里,外面下起瓢潑大雨,空氣陰冷,柴房里更是冷到了極點,幾乎滴水成冰。小媳婦抱著肩膀,緊緊靠著柴火垛,眼神呆滯。 也就僅僅一年的時間。她像是老了十歲,年紀輕輕的已經生出白頭發。 我站在她的旁邊,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看著。 就在這時,柴房的門開了,從外面搖搖晃晃進來一個醉漢。這人我認得,就是當時老漢新婚之夜時在窗外趴著偷窺的一個村頭癩子。 這人留著光頭,一臉猥瑣相,全身都是水,幾乎濕透了。外面的大雨幾乎連成瀑布,天地間一片昏暗。 這癩子不知觀察了多少日子,終于踅摸到了這個難得的機會。 小媳婦看著他。抱著肩膀往后縮了縮,閑漢摳著鼻屎,把濕答答的破衣服甩掉,露出里面排骨一樣的身材,他一臉怪笑朝著小媳婦走過來。 小媳婦馬上明白會要發生什么事,她尖叫著喊救命。嗓子嘶啞,喊出來的聲音連雨幕都穿不透。 柴房里黑燈瞎火,勉強有些月光照進來,大門被癩子堵得嚴嚴實實,出不去。 癩子看著女人喉頭竄動,邪火蒸騰。搖搖晃晃來到女人面前開始撕扯。女人緊緊護住胸口,歇斯底里喊著,不停打著這個癩子。 癩子兇光畢露,突然出拳,一拳打在女人的太陽xue上,她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我還從來沒見過打女人下這樣死手的男人,我的胸口窩像是吃了鍋爛雞蛋一般難受。 癩子撕著女人衣服,我不忍再看,慢慢踱出柴房,站在廊檐下看著荒山大雨。不知過了多久,癩子心滿意足從柴房里出來,鉆進大雨里。冒雨走遠。 我站在門口,透過門縫往里看,女人躺在地上兩眼無神,全身是傷,如同死人一般,只有間或動一動的眼球才表明她還活著。 說來也巧從那天之后,女人漸漸有了反應,經常嘔吐惡心,恍恍惚又是幾個月過去,女人的肚子大了起來,老頭欣喜如狂,以為是自己的能耐,不怎么打罵女人,甚至有時候還端茶倒水伺候著。 女人肚子大了,行動不方便,躺在炕上休息。這一天,天色擦黑的時候,老頭滿臉陰沉從外面進來,一腳把門踹開。 女人艱難地在炕上坐起來看著他,老頭過來二話不說劈頭蓋臉扇了女人一頓嘴巴,女人慘叫,在炕上左躲右閃,嘴角全是血。 老頭質問孩子是誰的。 女人趴在床沿上,嘴里鼻子里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淌。流了一地,她沒有說話。 老頭上了炕對著女人拳打腳踢,一腳正踹在女人的肚子上,她慘叫一聲暈了過去,下身流出nongnong的黑血,染紅了被子。 我不忍再看,走出房間心灰意冷,外面日暮蒼山遠,心情晦暗到了極點。 村里唯一的產婆來了,用盡手段救活了女人,可女人小產,生下一個死孩子。 這是個男嬰,巴掌大那么一點,五官已經俱全,蜷著小手躺在小被子里,活像個小耗子。 女人癡呆呆看著自己的死孩子。 老頭極其厭惡,想把死孩子扔了,女人發瘋一樣護住孩子。老頭沒辦法??捎窒幽佂?,就把孩子扔到柴房里。 女人能下地之后,有一天抱著孩子,手里拿著小鏟子,慢慢走向村外,她要把孩子埋了。 天色陰晦,云層如鉛壓得很低,女人來到村外荒山上的一座破廟。這座廟供奉著黃大仙,不知多少年了,早已沒有香火,破落不堪,連神桌上的神像都不知哪去了。 女人抱著死孩子走進廟里。 第六百三十六章 妖法 我跟在她的身后,一同走進破廟。 廟里很小,只看見破爛的神龕和土罐,墻上是古老的壁畫,已經蒙塵落色,看不清畫的什么,到處是灰塵和蜘蛛網,橫七豎八的房梁上也是畫著一些老圖案,這里昏蒙蒙的,待在里面有點憋氣感覺,讓人不舒服。 小媳婦抱著死孩子跪在神龕前,默默磕了三個頭。嘴里默默念叨,她應該是在祈禱,希望死去的孩子能夠往生極樂。念叨完,她抱著孩子站起身要走,忽然愣愣,她仔細打量空空蕩蕩的神龕,眼睛越睜越大,似乎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東西,幾乎摒住呼吸。 好半天她才活動了一下,慢慢走到神龕前,把死孩子放在灰蒙蒙桌子上,然后跪在地上,探手進了桌子底下,好半天摸出一樣東西。 看到這個東西我眉角跳了跳,那是一口黑色壇子,表面坑坑洼洼,破損不堪。 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為當初和熊大海第一次拜訪陳老太太時,我在她家的供桌上看到過這個壇子。 當時以為眼花見到了崽崽,等擦擦眼再去看,并沒有崽崽的蹤影,而是一口黑色壇子。 眼下正是這口壇子。 小媳婦顫抖手把黑壇子抱著放在桌子上,她慢慢揭開壇子口的封紙,探頭去看。然后把手伸進去。時間不長,從里面捧出一樣物件。 看到這東西,我倒吸口冷氣。這是一只個頭不大的黃鼠狼,前爪合掌,兩條腿疊在一起呈盤膝打坐的姿勢,看上去跟個人差不多。不過呢這只黃鼠狼已經死了,尸體發僵,皮毛發灰,死了很長時間。 應該說這是一只黃鼠狼的標本。不知道是誰什么時候放進去的,還把黃鼠狼做成這么一個姿勢。 小媳婦看到這只黃鼠狼,趕緊跪下磕頭,哐哐磕,磕了足足有幾十個,等再抬起頭時,額頭上全是血漬。 她念叨著,黃大仙黃大仙,我在這里,你保佑保佑我。 這時突然出現一幕奇景,我看到一團影子從黃鼠狼的尸體里出來,這影子看上去像是個黑糊糊的小老鼠,如鬼魅一般竄到小媳婦肩頭。 小媳婦也看到這一幕,她一動不敢動,全身嚇得都僵硬了。 黑影湊在小媳婦的耳邊,似乎低語什么話,小媳婦全身一震,對著黃鼠狼的尸體又哐哐磕了三個頭。 孩子的尸體她也不管了,就這么扔在桌子上。她把黃鼠狼的尸體重新放進黑壇子,然后抱著黑壇出了破廟,那團鬼魅一般的黑影依然坐在她的肩頭。 我跟在她的身后,明顯感覺小媳婦走路有力量了。不像以前那樣行尸走rou。我心下惻然,這或許就是宗教的力量,小媳婦在生命絕望中獲得了某種信仰,哪怕這個信仰不那么靠譜,只是來自一條黃鼠狼。 天色漸漸黑下來,小媳婦和老頭到炕上睡覺。 今天晚上很奇怪。小媳婦沒有反抗,甚至主動起來,極盡女人之能事,把老頭弄得飄飄欲仙,不久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老頭熟睡之后,小媳婦悄悄下床,取來一根細細的縫衣針,拿起老頭右手,用針頭迅速在他的指尖扎了一下,擠出nongnong一滴血。 老頭“嗯”了一聲,因為太乏太困,動了動又沉睡過去。 小媳婦把這滴血小心翼翼放在自己的指尖。然后出了門到柴房。柴房角落放著那只黑壇子,小媳婦打開壇口,把那滴血抹了進去。 整個過程中,我看到那團黑糊糊的影子始終坐在她的肩頭,時不時在耳邊說著什么。 這黑影是不是黃皮子的魂兒?黃皮子已經死了,可生前它已成精。身僵而魂魄在,它一直在小媳婦的身邊,難道是在蠱惑她? 看小媳婦現在做的事,不像是正經行為,偷取別人的指尖精血,又抹進妖氣十足的黑壇子里。像是某種邪惡的法術。 從這天開始,老頭忽然得了重病,臥床不起,整天躺在炕上,有氣無力的,別說折騰媳婦了,連吃飯都得人喂。 小媳婦白天出去請醫問診,整個村子人都知道老頭已燈盡油枯,眼瞅著要不行了,閑漢們都在議論,說這糟老頭臨死前的一兩年娶個千嬌百媚的小媳婦,夜夜當新郎。就這么死了其實也不虧,夠本了。 到了晚上,小媳婦關門關窗,在屋里扎紙人。 這是她扎的第一個紙人,做得很仔細,也很慢,先別說制作過程,就連那些材料湊齊都相當困難,需要很多竹簽子,還有特殊的厚紙,蒙上之后用顏料勾色畫五官。 小媳婦做著,肩頭的黑影不時對她說著話。似乎在給指示,指導她怎么做。 大約十天左右,第一個紙人做好了,非常粗糙,眉眼看過去,和炕上的老頭有些相似。就在似與不似之間,詭異得讓人窒息。 制作紙人的過程中,她都是當著老頭的面,老頭眼睜睜看著一個極像自己的紙人被女人做出來。老頭想動也動不了,嘴里含糊不知說什么,像是中風一樣,不過能看出他特別著急。心里都明白。 這天晚上,小媳婦從外面回到屋里,身后還帶了一個男人,正是風雨之夜侵犯過她的那個癩子。 小媳婦這次不是強迫的,而是主動勾引,她和癩子在屋里的炕頭上,就在老頭的眼前,親親我我。老頭氣得臉色發青,偏偏說不出話。 癩子一看這老頭怨毒的眼神便渾身發麻,想走,可小媳婦拉著他極盡溫柔,不停挑逗,癩子也不管那些了,腦子一熱愛誰誰。 完事之后,癩子心滿意足走了。小媳婦坐在炕頭,系著衣服扣,我清清楚楚看到在她的指尖上,有一滴nongnong的黑血。正是剛才從癩子身上獲取的。 老頭氣得要死,用盡全力,居然在炕上動了起來,蹭向小媳婦。他的手動不了,腳動不了,可還有嘴。他張著大嘴。五官扭曲,他竟然想用牙去咬小媳婦,狠狠撕咬。 小媳婦從炕上跳下來,走向墻角的黑壇子,把壇子蓋打開,然后把手指上癩子的血留了進去。 稍等片刻。她又一次伸手進黑壇子,輕輕一帶指尖多了一滴血,她把那滴血抹在酷似老頭的紙人頭上。 血洇進紙人的額頭。我明白了,現在抹的這滴血是從老頭身上取來的。 就在洇血的同時,明顯能感覺到老頭急促呼吸了幾下,喉頭黏濁。不知是痛苦的呻吟還是說著什么話,氣息漸漸消失,他死了。 小媳婦把紙人和黑壇子藏好,走到炕邊看尸體,她的眼神陰冷嚇人。下一秒鐘,她忽然換了一副面孔。嚎啕大哭悲傷欲絕,沖出大門,在村路上大喊大叫,痛哭流涕。 很多村民來了,看到老頭的尸體,都在幫著料理后事。買棺出殯入土為安。 空蕩蕩的院子里掛著招魂幡,地上鋪滿紙錢,女人一身素白坐在臺階上,此時日暮蒼山遠,夕陽血紅,寒風凜冽。 老頭入土的當天晚上。癩子又來了。他從院墻翻進去,偷偷敲敲屋門,想讓女人開門。屋里亮著油燈,他隱約看到了有兩個人影。 癩子心中狐疑,臉色很難看,他一定是以為里面的小娘們又找到了新的姘頭。 他惡向膽邊生??吹綁强恐话焉P的柴刀,抄了起來,然后敲敲門。里面沒有聲音,那兩個人影也沒有動,他照著大門就是一腳,猛地把門踹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