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節
我們在這家小旅館勉強對付了一宿,天朦朦朧朧亮的時候,再也睡不著了。 今晚是大年二十八,大街上已經零零星星有人放鞭。我們退了房間出來,開著車來到我家所在的小區。 不知五把車停在小區門口不起眼的地方,我們一起在車里等著。 誰也不知道我老爸什么時候出來。我又不能上去找,只能這么干熬著。 我拍拍不知五,想用他的電話往家里打一個,不知五搖搖頭告訴我,很可能電話也被監聽了。 我正郁郁的時候,他碰碰我,輕聲說:“你看?!?/br> 我看到小區門口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正盯著小區里看,可能是太冷了,他們看了一會就鉆進一輛黑色的車里。 這時一個人慢慢從小區走出來,我眼睛頓時發熱,差點哭出來。正是老爸。他蒼老的不成樣子,似乎一夜之間白了頭,原來那么有心氣的軍人,而今成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 他不??人灾?,手里拿著一個尼龍綢的包,步履蹣跚,應該是到小區門口的超市去買東西。 這時,黑車上那幾個人從里面下來,不遠不近吊著老爸,跟他一起進了超市。 我心跳加速,一股火沖上來,推門就要下去,胳膊卻被不知五牢牢抓?。骸罢鹑?,不要沖動!” 我哭了:“我曾經答應過老爸,以后就算我有不得已的情況必須離開他,我也會想辦法通信,不讓他擔心?!?/br> 不知五摸出一根煙,在手里嗑嗑,想了想說:“還是我去吧?!?/br> 他給我找來紙和筆,我顫抖著說在紙上寫著:老爸,我還活著,挺好的,勿念。因為不得已的情況暫時離開,我會回來的。 不知五看看紙條,在后面添了一句話:見字后請立即焚燒字條。 他把紙條疊了疊放進衣兜,推門下了車。天很冷,他蜷縮著一步步走進超市。 第五百九十九章 落魄 我在車里呆著,目不轉睛盯著超市門口,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大概十多分鐘后,我看到不知五從超市里走出來,一路小心翼翼左看右看,繞了好大一圈子才來到車前,拉車門進來。 我心跳加速,問怎么樣了。 他沒有答話,馬上啟動車子,我們離開了小區。在路上,他才告訴我,紙條瞅了個機會給了我老爸,塞在他的尼龍綢包里。他讓我放心。老爸肯定會看到。 我們連夜出了城,我看看方向并不是往京城去,疑惑地問:“我們去哪?” 不知五說:“我還有點事要去辦,把你先送到我一個朋友那里,等我辦事自會過來接你,咱們再商量下一步?!?/br> 我現在萬念俱灰,有家難回,身如浮萍,只能由著他安排。 天蒙蒙亮的時候,我們到了江北的城市,不知五開著車到了火車站附近。繞過車站,后面有一排賓館,他停了下來給里面打電話。 時間不長,從一所賓館里出來一人,竟然是個三十多歲的少婦??瓷先ゾ鲝姼?,長得也挺帶勁,沖車里的不知五招手。 不知五現在還帶著那人皮面具,這條人脈是他的這個假身份拓展出來的,可見不知五把世間法算是玩到一定境界了。 不知五讓我把臉上的人皮面具拿掉,露出了本來面目,我看看鏡子,就算不戴人皮面具,我和以前也有很大差別。 我的氣色極差,滿臉胡茬子,頭發蓬亂,還瘸了條腿,就算那些要抓我的人來到面前,恐怕也要辨認很長時間。 不知五帶我下了車,來到那女人面前,不知五拱手:“翟老板,發財啊?!?/br> 那少婦看看我皺眉:“我說老王,你又給我找麻煩,這是什么人?” “這是我遠方的一個侄子,剛從鄉下來。我要去辦事,不可能隨身帶著他,先把他寄存在你這,你看著調配,他這人能吃苦,什么活都能干。在你這最多也就呆一個月,放心,我肯定把他領走?!辈恢逭f。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這位叫翟老板的少婦問我。 我低聲說:“我姓王,叫王翔?!?/br> “行吧,”翟老板說:“把身份證給我,我去復印一份,你以后就到后面幫工吧?!?/br> 不知五笑:“沒身份證?!?/br> “老王,你搞什么?!”翟老板不高興了:“沒有身份證,我怎么敢收?” “要是好辦,我能來找你嗎?”不知五斜著眼看她。 好長時間,翟老板看看我:“行吧,你進來吧?!?/br> 我瘸著腿走了兩步,翟老板臉色更不好看了,質疑地看著不知五。我知道她的意思,一個瘸子能干什么力氣活?純粹是白養活。 不知五笑笑,拍拍我:“侄子,留在這里好好干,別看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到時候我來接你?!?/br> 我答應一聲,他塞給我一個手機,讓我暫時先用著,然后和翟老板寒暄了一番,開車走了。 翟老板在火車站這里開了一家中檔賓館。賓館里還有餐廳,我跟著她走進去,四下看,心里暗暗稱奇。能在火車站這樣藏龍臥虎的地方創下這么個家業,翟老板年紀也不算太大,還是個女人,看樣子真是有兩把刷子。 她問我干過什么。我說以前當過廚子,她又問我有沒有健康證,我說什么都有,就是臨來前上火車時候讓小偷扒了。 翟老板撓頭,想了想把我帶到后廚?,F在剛過早餐時間,還沒到中午,后廚幾個廚子和幫工懶懶散散坐在倒扣的啤酒箱上玩撲克。在撲克旁邊堆著一堆毛票,最大的才十塊錢。 翟老板道:“先停停手。讓你們干活一個個拖三連四的,賭博起來卻這么有勁頭。小波,你歲數最小,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賭博,你怎么就不聽呢?!?/br> 有個看上去特別稚嫩,大概只有十七八歲的小伙,估計就是小波了。他呲著牙不反駁,二皮臉一掛嘿嘿笑。 翟老板說:“看你們工作這么忙,我給你們后廚招了個人,小王,你做個自我介紹?!?/br> 我一瘸一拐走到大家面前,虛弱地說:“大家好,我叫王翔。請大家多多關照?!?/br> 有個胖子咋咋呼呼說:“老板,這是不是你家親戚,你怎么找個殘疾進來,啥活也干不了,我們還得照顧他?!?/br> 我趕忙說道:“我以前在別的飯店干過,后廚的事不陌生,還會做幾樣拿手菜,不會給大家添亂的?!?/br> 胖子看看我,指指里面的菜板,上面放著幾個土豆:“你先切土豆絲吧?!?/br> 我一瘸一拐走過去,拿起案板上的菜刀。手上沒有力氣,刀拿的顫抖,我用手把住土豆,先在中間割一刀。拿起其中一半扣在案板上,然后用菜刀切著。 這把廚師刀特沉,我身體又虛弱,幾乎拿不動,勉強切了一半,胖子不耐煩:“行,行,把刀放那吧,切個土豆絲能切到明年?!?/br> 我陰著臉不說話,以前我的刀工多精湛,別說土豆絲,什么絲都能切出來,現在徹徹底底成了個廢人。 翟老板道:“小王,你以后跟著這個胖子,聽他安排。他是后廚老大,叫王德寬?!?/br> 其他幾個人“嗷嗷”喝倒彩:“老大,請我們洗澡唄?!?/br> 王德寬揮手:“去,去,別搗亂。老板你該忙忙你的,這小兄弟我好好照顧他就是了?!?/br> 翟老板看了我一眼,轉身出了廚房。 他們幾個繼續吆五喝六的打牌,我也不知自己該干什么,只好拖來一把椅子坐在旁邊看著。 看著看著我就發現不對勁了,這里有個年紀挺大的瘦子,大概四五十歲,手氣特別旺,幾乎錢全讓他贏走了。而且他不是把把贏,或贏或輸,輸起來就像是故意的,讓別人不易覺察他。 我的神識空空蕩蕩,但還殘留了一絲。我暗暗合眼,用出神識蔓延過去。 現在我的神識其他事干不了,但抓個老千還是綽綽有余,神識進了他的袖子,馬上看到在這個瘦子的袖子里藏著牌。他的手法很快,像變魔術一樣,千術極其高明。 我嘆口氣并沒有揭穿,心想你有這么快的手法,贏點大的也就罷了,十塊五塊的蠅頭小利真是沒意思。 到了中午,外面來了客,大家收了牌,開始準備飯菜。我沒有資格上案子,只能跟在幾個人后面洗菜摘菜干點力所能及的雜活。 這些人都是老司機,包括那個叫小波的孩子,做飯炒菜相當麻利,大家在后廚煎炒烹炸,冒出陣陣香味,我看的感慨,轉了一大圈子自己又干起了老本行。 就這樣,我就在這里干起來,一天三餐沒有夜宵,基本到晚上七八點就能回去休息。翟老板把我帶到賓館一樓東北角,這里有個房間是員工宿舍,原本住四個人,現在只有我和小波兩個。 這些人我多少了解一些,小波不是本地人,學習非常不好,中途輟學,父母便把他送到這里幫廚,那意思是學點本領,以后回家可以開個餐館。 小波這人特別熱心腸,一點不見外,還帶著我到附近超市買了生活用品,我這就算是住下了。 轉過天是大年三十,他們都回家過年了。我和小波沒有家,我們兩個就在宿舍里自己弄了菜,弄了酒,喝著喝著我就哭了。 小波說:“王翔你也是夠慘的了,比我還窮,腿還瘸了,以后對象都找不到。我理解你,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br> 我沒搭理他,一口口猛灌著酒,想起老爸,想起崽崽,想起黎菲。想起解鈴和解南華兄弟……想起以前的揮斥方遒,現在居然落魄到這么個鬼地方。 到了大年初三,陸陸續續有人回來了,翟老板帶著我們這些員工到附近的一座山寺里拜佛。 據說大年初三是什么菩薩的誕辰,翟老板是虔誠的佛教徒,每年過年都會帶著員工們去拜佛上香,捐獻香火錢,保佑一年平安。 今天人還多,寺里寺外人山人海。這次到寺里,除了我們這些后廚的,還有賓館一些女服務員,男男女女一大幫倒也熱鬧,他們說說笑笑,根本沒人搭理我。我走在最后,一瘸一拐非常難看。 只有小波時不時能和我說兩句話,他心性就是個孩子,一會兒又竄到女孩中間,揪揪這個頭發,摟摟那個肩膀。 到了大雄寶殿,翟老板讓我們自由活動,她買香拜佛去了。 沒有老板在。大家可算放松了。有個叫劉霞的漂亮女服務員,來到一座菩薩像面前,虔誠跪在地上磕頭。 這時有個人沖大家做了鬼臉,躡手躡腳走到她的面前。劉霞還不知道,規規矩矩磕了三個,抬頭一看,那人嬉皮笑臉站在菩薩前面,相當于這三個頭是給他磕的。 這人正是耍老千那個瘦子,這小子叫馮玉強,經過這幾天的接觸,我發現這人壞得流油,行事沒有底線。有時外面客人嫌他的菜味淡,讓他重新回灶做,他就偷著往人家的菜里吐痰。 我在后廚是最煩這樣的人,真的,好幾次都想揍他。覺得自己剛來時間不長,盡量不要惹事,還是忍了下來。 磕完三個頭的劉霞,看到馮玉強站在面前,一臉jian笑。她哇一下哭了。 我再也忍不住,一瘸一拐分開人群,來到前面對馮玉強說:“馮哥,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別人的信仰?” 第六百章 王瘸子 馮玉強歪著眼看我:“誰褲子沒提上,把你露出來了?!?/br> 周圍轟一下笑了,我一瘸一拐走過去扶劉霞,誰知道劉霞趕緊縮回胳膊:“別碰我!我自己能起來?!?/br> 我知道她這是厭惡我,我笑笑沒說話,往后退退。馮玉強笑嘻嘻過來,摟著劉霞的肩膀:“meimei不高興了?不至于啊,哥哥就是開個玩笑?!?/br> 劉霞像是特別怕他,低頭說:“我知道我知道,沒事?!?/br> 馮玉強瞪了我一眼:“王瘸子,就你這臭德行還想英雄救美。你一條腿壞了,我再把你中間那條腿打折?!?/br> 后廚的那些人和女服務員全笑了,一起看著我,馮玉強突然把劉霞推給我:“你是不是看好人小劉了,親個嘴來?!?/br> 我沒有說話,低著頭一瘸一拐從佛堂出去。 外面天很涼,我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是無法釋然的情緒。 這時身后有人說話:“王翔。你別往心里去,馮玉強就是這么個德行,以后你少招惹他?!?/br> 我回頭看是王德寬,翟老板委托他來照顧我,他也算是后廚里我的師傅。這人沒有什么文化,做事比較糙。但人是好人,我尊敬地喊了一聲:“王師傅?!?/br> 后面拜寺的過程中我一言不發,跟著他們屁股后面,看著大家說說笑笑。 轉了大半天,翟老板請我們在寺里吃了頓素齋,下午回到賓館開了會。明天要正式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