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節
解鈴打開香爐往里看看,居然伸手進去沿著爐壁刮下一圈彼岸香的粉末,他塞進自己嘴里嘬了嘬,感嘆說:“齊翔,這玩意也不純啊,李大民這小氣鬼,給你也不給最好的。那啥,這香爐我收走了,回去當個夜壺?!?/br> 他抱起香爐。輕輕一轉,香爐越來越小,最后變成指尖那么個小東西,還在滴溜溜亂轉,解鈴一口塞在自己嘴里。 他正要走。忽然看到不遠處的金色佛像,端坐于黑暗云端,著實寶相莊嚴。 他踏著虛風漂浮過去,我在內視狀態中跟著他一起走。 這尊佛陀分身,用一次我就痛苦一次,平時也不怎么待見,覺得是不祥之物,很少在內視的狀態下好好端量。 解鈴在,我心有了底,看他舉重若輕把李大民的香爐收走,心里說不出的痛快。此時此刻我跟著他,來到了佛像前面。 我第一次來到這里,發現金色佛像的前面,虛無的黑暗中立著四根頂天立地的柱子,看不出什么材質,周身雪白,每根柱子上都提著一句詩,金字寫成,題寫的內容正是白云寺那小和尚圓寂前留下來的。 解鈴背著手讀:“實相無漏大信海,不惹五塵六欲風。真如隨緣似流水,千波萬濤性長存?!?/br> 看完他哈哈大笑,沖著天說:“齊翔,這是誰給你留的?” 在神識之境里我還做不到像解鈴那樣能夠具象自己,便沒法答話。只能干看著他。 解鈴道:“這首詩意思到位,可惜境界欠點。本想抹了重寫的,但想來這四句詩和你有淵源,那就留著吧?!?/br> 他踏著虛風穿過四根白柱,來到金色佛像前,端詳了片刻說道:“這是文殊菩薩的佛印分身,是不是林鴉那丫頭給你整的?” 我大吃一驚,解鈴和李大民一樣,看一眼馬上就能道出此佛的來歷。 “你用的什么來供養它?”解鈴說,他笑笑擺擺手:“不管用什么供養。你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也罷,我和菩薩聊聊?!?/br> 他飛升起來,到金色佛像面前。浩大的佛像高了下能有數十丈,而解鈴不過是小小的一人。他對著天空說:“齊翔,我和菩薩聊天,你就別豎著耳朵偷聽了,先出去呆著?!闭f著一揮手。 我正傻愣愣看著,突然頭一暈,再睜眼時已經出了神識之境。眼前還是解鈴伸出手指的動作,一直沒放下。 我下意識向后退一步,忽然解鈴眼睛眨了眨,他從我的神識之境里出來了。 解鈴說:“齊翔,剛才我和菩薩聊了聊?,F在給你兩個選擇?!?/br> 我看著他。 “第一個,這菩薩我收走了,以后和你無關。你請不了它,當然也不會再遭受痛苦?!苯忖彽?。 “還有呢?”我問。 解鈴說:“還有就是它繼續留在你的神識之境里,你可以繼續用。當然疼還要自己承受?!?/br> 我怦然心動,說實話這尊菩薩實在是我的夢魘,自從請了它之后,我這段時間以來過得神魂顛倒,亂七八糟,整個生活的節奏全打亂了。尤其是眼睛疼,絕對的撕心裂肺,恨不能把眼珠子摳出去。 現在解鈴有辦法解決我的痛苦,以后再也不受這零罪了,終于可以解脫了。 “想好了嗎?”解鈴說:“我這就進去把菩薩收了?!?/br> 我擺擺手:“讓它留下吧?!?/br> 解鈴似有深意地看我,問為什么。 我說:“解鈴,你有你的修行,我也有我的修行。這尊菩薩就是我的修行,磨我來的。如果這關我都過不去,以后也談不上長進?!?/br> 解鈴笑著,用手點點我:“別后悔,別嘴硬?!?/br> “后啥悔?!蔽液俸傩?,加了一句:“我要真后悔了,這菩薩你還能收吧?” 解鈴哈哈笑,王時瑋也在跟著笑。只有盛開道長沖我聳了聳肩。 解鈴轉頭對徒弟說:“時瑋啊。我出關了就意味著要出去了,你自己且在苦界修行吧?!?/br> 王時瑋跪在地上,規規矩矩給解鈴磕頭,解鈴沒動,讓他磕了三個。 解鈴道:“該出去的時候你自然會出去?!彼е谪?,對我說:“咱們走吧?!?/br> 王時瑋依舊跪在地上,解鈴帶著我和盛開道長離開平原,周圍斗轉星移變成高山,出了高山又到了京城。 京城和平時看起來不一樣,天空低垂。密布著厚重的灰色云層,似乎觸手可及。前后長路茫茫,看不到一個人影。 遠處的高手大廈靜靜矗立,天空飄動著類似塵埃般的灰色雪花。我知道這里是中陰界的京城,也就是說。這里是死人的世界。 在回去的這段路上,我簡單把灰界的事告訴了解鈴,解鈴的臉色有些凝重,他沒說什么,帶著我們回到了出發時的院子里。 進到房間,盛開道長帶我回到rou身,他自己也回去了。我們緩緩睜開眼,屋里光線很暗,不太適應。 經過這么長時間的中陰界跋涉,陡然回到現實中。那種頹喪還沒有緩和過來。 等適應了屋里的光線,我看到門口的洪西等人,想起解鈴,轉過頭看到他正笑瞇瞇坐在旁邊的長椅上,手里拉著于小強的手。 于小強跪在解鈴面前磕頭:“師父在上?!?/br> 解鈴等于小強磕完了三個,把他拉起來,算是正式入門。 解鈴伸個懶腰,洪西劃著輪椅進來,目光炯炯看著解鈴:“你就是解鈴吧?” “你就是洪老板?”解鈴說。 “久仰久仰,早就聞聽你的大名。我們北方門派就缺少你這樣的英才?!焙槲髡f。 解鈴笑:“洪老板客氣?!?/br> “我聽聞解兄弟是從中陰界過來的?”洪西饒有興趣地說。 “正是。我現在的修行。正是你們所渴求的,”解鈴說:“我能不借助灰界而rou身赴靈?!?/br> 我聽的一驚,其實我也可以,只是找不到方法,得好好向解鈴請教請教,說不定日后我就可以不借助任何人的幫助,只身入陰間。 洪西大笑:“老齊和你說了搭建灰界的事吧?” “灰界非福即禍,”解鈴說:“真要建也不是不可以,恐怕牽扯進來的每個人都要承擔很大的業力,天機玄奧,實在說不清楚。我可以幫你搭出來,但搭出之后出現種種后果,洪老板就要一人承擔了?!?/br> 洪西干笑兩聲:“好說好說,人生在世,不做一兩件名留青史的事,總覺得白活了?!?/br> “其實洪老板要返老還童不是沒有辦法,”解鈴說:“我可以送你輪回,再入六道,再世為人?!?/br> “那還是我嗎?”洪西問。 “此生雖異性長存,”解鈴道:“那就不是你了。是另外一個新人?!?/br> 洪西搖搖頭:“這就不勞煩你了,我死了自然輪回而去,還不如生前多做點事?!?/br> 黃騰在后面插話:“解鈴,你認不認識我?” “黃騰?”解鈴看他:“很早以前我見過你?!?/br> 黃騰臉上有些不舒服,可能是看到洪西如此重視解鈴,心里不得勁,他說:“我現在是北方門派的首領,天天大事小情的忙,比不得你這樣的閑云野鶴。等忙完這一陣,我也告告假,尋一僻靜地方修行,到時候還要向你解兄弟討教討教?!?/br> “噓?!币恢蹦蛔髀暤挠谛姾鋈簧斐鲆桓种缸鲟渎暤氖謩?。 所有人都看他,黃騰對他打斷自己的話,一臉不高興。黃騰還算有涵養,陰著臉看于小強。 于小強用稚嫩的童音說:“你們聽到了嗎,剛才有狗叫聲?!?/br> 黃騰的臉瞬間漲紅,怒發沖冠,這孩子明顯諷刺他是狗。 第五百七十二章 拈花 “這孩子怎么說話的?”黃騰勃然大怒。 于小強認真地說:“叔叔,你剛才說話的時候我真的聽到了狗叫聲?!?/br> 周圍是默不作聲的眾人,黃騰可能覺得自己反應過激,臉色不好看嘴里冷哼:“小孩子,不跟你一般見識。解鈴,你是他師父吧,以后好好教這孩子怎么做人?!?/br> 解鈴臉色淡然:“怎么做人我自然會教,而且還是入門的第一課,黃兄如果想來旁聽我也歡迎?!?/br> 黃騰大怒,洪西拍拍輪椅把手:“好了好了,大家別站著了,折騰一天想必都累了。到飯點我讓他們準備接風宴,大家歡聚一堂,群雄薈萃,以后就是好兄弟?!?/br> 黃騰推著洪西的輪椅往外走,我們在后面,解鈴一把拉住我低聲說:“不管你答應洪西做什么,想辦法盡快離開這里?!?/br> 我看著他。不知他為什么這么說,我深深吸口氣,解鈴繼續說:“齊翔。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認真回答?!?/br> “請講?!?/br> “你會不會為了某種信仰或是理念,奉獻自己犧牲自己?” 我看他,解鈴一臉嚴肅。我想想說:“應該可以?!?/br> 他笑了,沒多說什么。 洪西安排很豐盛的晚宴。席間談妥,解鈴留下來幫助他搭建灰界。我的任務很簡單,最快時間內畫出灰界的法陣圖。這張圖我已經為南派畫過一次,有豐足的經驗,這次肯定會特別快。 此刻我歸心似箭,總覺得在這里特別壓抑,想盡快離開。 正吃著突然右眼抽動了一下,又開始疼了。我放下筷子,默不作聲,看著一桌人高談闊論。眼睛抽動很厲害,我緊緊捏住桌子腿,極力忍著強痛。 這時對面的黃騰說:“老齊,來來,我敬你一杯,灰界若成你居功至偉,是第一功臣?!?/br> 我疼得腦子直迷糊,站都站不起來,黃騰端酒杯看我,口氣戲虐:“老齊,不給哥哥面子,是不?我好歹也算北方修行者的領頭人,一杯酒你都不跟我喝?” 我也是敞亮的人,不能讓他用話拿住,我強忍劇痛端著酒杯站起來,手顫個不停,里面的酒灑出來了。 別說碰杯,我能平穩把酒杯送出去都不容易。黃騰笑:“老齊,你這是怎么了,是不是癮犯了?犯了就跟哥哥說。衛生間在走廊把頭的第一間,你先去,一會兒我就把煙給你送過去?!?/br> 我極力控制著怒氣,眼睛又疼的鉆心,我緊緊咬著牙??刂浦e杯的右手不要顫抖,慢慢遞過杯子。 此時酒桌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看我,酒在半空灑了不少。就在這時,我在桌子下面的左手被人握住。 我側頭去看,正是坐在身旁的解鈴,他的手非常溫暖,握住我的手心。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眼睛的疼居然在慢慢消散,雖然還一抽一抽的。比剛才是強多了。 我平穩送出酒杯和黃騰碰了碰,然后一口喝干,亮出碗底:“多謝黃哥照顧,我的事就不勞你cao心了?!?/br> 黃騰觀察著我,笑了笑:“好,兄弟爽快?!?/br> 我坐回原位,低聲對解鈴說謝謝。解鈴說:“以眼奉佛的疼痛,任何辦法都是隔靴搔癢,只能靠你自己?!?/br> 我沒太理解他的意思,解鈴把手松開。就在松開的瞬間,右眼突然劇痛,痛疼猶如潮水一般從所有的神經向著眼球沖擊。我咬著牙全身顫抖,沒拿穩筷子落在地上。 滿桌人都來看我,黃騰和洪西笑了笑。 我艱難地想彎腰撿筷子。另一邊的于小強先一步幫我撿起來,遞給我。 我拍拍他的手,劇烈的疼痛已經讓我不能自已。 解鈴輕聲道:“不要把它當成疼痛,而要把它當成對佛陀的虔誠供奉。疼痛即是世間業力,你在佛祖前替紅塵眾生化解業力。這是大慈大悲大智大勇之事,用不著遮著掩著,用不著獨立承擔,用不著藥物麻痹!越疼你應該越高興,疼一次就意味著你超度了紅塵中一顆妄心,一個人便會因為你而解脫而快樂?!?/br> 解鈴這番話如一番清流,讓我心頭澄明。我沖著在桌的人抱抱拳,說自己不舒服先告辭休息,不想擾了各位的酒興。 黃騰笑,叫來服務生,告訴他們好好服侍我,不要慢待。 來了兩個女服務員,一左一右攙扶著我到客房。我看著黃騰和洪西的模樣,他們肯定覺得我毒癮犯了,不能自持。行啊。他們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用不著和他們解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