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我做了一些預案。吳美宣一個女人拉扯孩子長大,現在女兒早逝,只留下她自己,這日子是夠苦的了,和這樣的人打交道怎么才能讓她敞開心扉呢。 吳美宣住在一個普通的小區里,我到的時候。正是傍晚,小區廣場里,廣場舞秧歌隊非常熱鬧。大燈泡亮著,如同白晝,公放喇叭里排山倒海播放舞曲,四面健身看熱鬧的人更是人山人海。 我以為這么熱鬧的場面。吳美宣這樣的老年婦女肯定會下來遛彎,便給她打了電話,別白跑一趟。誰知道,接電話后才知道,她在家里沒有出去。 我根據她告訴我的地址,找到了她家。她住在三樓,這樓起碼建了有幾十年,墻皮脫落,樓洞里更是黑森狹窄,到處堆積著破爛。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家,敲門。時間不長,門開了。 里面沒有開燈,閃過半張臉。 吳美宣一頭白發,尤其那張臉,皺紋縱橫,形如核桃,她藏在黑暗里,眼神里有種說不出的陰森。 外面廣場的熱鬧隔著很遠。還能隱約聽到,火爆熱鬧的場面突然來到如此清冷的家里,我真有點不適應。 吳美宣在門里打量我,把門打開讓我進來。 她住的地方很小,一室一廳,家里倒是干凈。就是清冷。老舊的家具、陳舊的電器,我看了一眼廚房,可能很久沒有開火了,冷鍋冷灶。 屋里的氣氛讓我有些不舒服,我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斟酌一下說:“吳阿姨……” “別叫我阿姨?!眳敲佬次遥骸拔矣心敲蠢蠁??” “那就叫吳女士吧?!蔽艺f:“我是祥云殯葬禮儀公司的,做客戶回訪,因為你女兒陳美麗的葬禮是在我們這里辦的?!?/br> 我一說“陳美麗”的名字,吳美宣嘴角明顯抽動一下,眼神有些不對勁。 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作為mama的吳美宣知不知道自己女兒已經變成鬼了? 她坐在黑暗中:“沒聽說殯葬公司還會回訪。好吧,這是你的工作,回訪也結束了,你該走了?!?/br> 我打量一下屋里,看到客廳墻上掛著一個老式的鏡子,鏡框里插著照片。我走過去,吳美宣眉角動了動:“你干什么?” 我是肯定不能這么走的,我有直覺,這個吳美宣應該了解她女兒的事,要想辦法把她的嘴撬開。 這個時候,不能老老實實聽她的,要占據話題的主導權。 我來到鏡子前,仔細去看上面的照片。這些照片有單人照也有合影,相片泛著焦黃色,看樣子年代久遠,有種歲月沉淀的滄桑感。 照片上大多是兩個人母女的合照,年輕的應該是mama,大概是吳美宣年輕時候。她帶著孩子。孩子很小,六七歲的樣子,是個小女孩,扎著兩個啾啾,非??蓯?,應該是小時候的陳美麗。 我看著有些入神,不知為什么,總覺得有種說不出感覺在里面。 照片上年輕的mama,現如今滿頭白發的吳美萱,實在無法把兩個人聯系起來。不是說相貌的變化如何之大,而是一種氣質。 照片里的年輕mama是個愛美的女人,在那個年代。雖然穿著平庸,眼角眉梢卻帶著嫵媚甚至說妖艷的感覺,說句更夸張的話,這個女人身上有一股難言的妖氣。 而眼前的吳美宣,老態龍鐘,垂垂老矣,有的只是麻木、遲鈍,和照片上年輕的她完全是兩股精氣神。 可能上了歲數,歲月不饒人,年輕時候再是風流才子美貌佳人,到了晚年,一樣是個老不死的。 看著看著。我發現這么一張照片,這是單人照。一個很可愛的姑娘,穿著連衣裙,背后是青天藍湖,可能是在公園照的。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姑娘的照片。唯有這么一張,也就是說和其他所有照片都格格不入,像是陌生人一般多出這么一張。 我可以肯定,這個姑娘沒出現在其他的合影照片里,非常突兀。照片能插在這里,說明很重要。但這個女人又不清不楚,不屬于她們母女中任何一個,這是誰呢? 我越琢磨越不解,順手把這張照片抽出來,給吳美宣看:“吳女士,這個人是誰?” 吳美宣的反應嚇我一跳,她一把搶過照片,滿頭白發披散下來了,瞪著眼:“誰讓你亂動人家東西的?” 我愕然,她聲音特別大,反應也太強烈了。我趕忙說:“我就是好奇問問?!?/br> “誰讓你動人家東西的?!”她聲音又高了一截。 我冷汗下來了,我最見不得就是女人歇斯底里。氣勢一下就弱了,好言相勸:“吳女士,我看這個姑娘挺漂亮的,不是你也不是你女兒,她是誰呢。我好奇,打聽打聽?!?/br> “你給我走!不走我就報警了!”她開始推我。往門口推搡。 吳美宣聲音一下低一下高,推著推著開始罵人,非常惡毒,我頭上都是汗。屋里愈來愈黑,氣氛壓抑到令人窒息,我心臟狂跳。趕緊穿鞋要走。 鞋穿了一半,突然里面的屋子“砰”一聲巨響,好像什么東西摔倒地上。 場面靜了片刻,她掉頭往屋里去,我顧不上穿鞋,趿拉著跟在后面。 里屋沒有開燈,黑森森一片,剛到門口我就驚住了,天花板上似乎掛著很多東西,這些東西像是打了結的繩子,一根緊著一根,從上面垂下來,如同密密麻麻的荊棘。 我勉強看到里屋的最里面,地上摔了一樣東西,大概臉盆大小,具體什么看不清。 正待細看,忽然吳美宣從屋里沖出來,手里拿了一把菜刀。她雙眼血紅,咬牙切齒,五官極度猙獰,奔著我就來了。 第九十二章 深夜的奇怪舉動 一個老婦,手里拿著菜刀,我嚇得全身冒汗,從她的眼神里能解讀出來,她絕不是嚇唬人,真有可能下死手。 我趕忙往后退,她拿著刀出來,嘴角因為激動流著涎液,含糊不清地說:“為什么,為什么讓我殺人?!?/br> 我嚇得掉頭就跑,身后惡風不善,我下意識使出了天罡踏步。往左一扭,一刀落空,正砍在墻上。刀刃陷進墻里,吳美宣用盡全力往外拔,我手忙腳亂地穿鞋,她是真想殺人啊。 我的鞋來不及提上,好不容易扭開鎖,跑到門外。這時,吳美宣拔出刀想追出來,我屁滾尿流跑出居民樓,大晚上外面燈火通明,不少人在溜達閑聊。我坐在花壇里。手哆嗦著抽出一根煙,幾乎無法點上。 好半天才喘勻了這口氣,想起剛才她那張乖戾的臉,簡直不寒而栗。 吳美宣怎么突然就發神經了,簡直不可理喻。我仔細回想整個過程,刺激到她的有兩個細節,一個是那張莫名女人的照片,第二個就是里屋突然摔倒的東西。我可以斷定,她一定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沒有走,決定留在這里打聽打聽情況。周圍鄰居,三姑六婆的聊天很多,天也黑,我湊到這群老娘們堆里聽她們聊著八卦。 聽著聽著,有個老太太,好像是才搬來的,閑嘮嗑說,她家樓上有時候漏水,她上去找那鄰居。那鄰居也是個老太太。很不好說話,脾氣很臭,兩人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老太太氣憤地說,那女人真沒有素質。 旁邊有個大嫂笑:“你們知道那家住著什么人?” 這些人忙問是什么人。 大嫂說:“我就是這樓的樓長,那老太太是前幾年才搬過來的,是個孤老太太,女兒死了,現在就剩下她自己?!?/br> 一聽這話,我把耳朵支楞起來,這說的就是吳美宣吧。 “她白天不怎么出門,有時候晚上出去,沒看她到菜市場買過菜,也不知道她在家吃什么?!贝笊┱f。 眾人嘖嘖稱奇,有人問,她大晚上出去干什么。 大嫂搖搖頭:“不知道。這老太太反正脾氣相當古怪,我不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而且聽說,她女兒死的挺奇怪的?!?/br> “怎么奇怪法?”我插嘴說。 這些老娘們把目光聚到我身上,我嬉皮笑臉說:“我也聽聽,漲漲學問?!?/br> 大嫂沒理我,繼續說:“據說她女兒沒病沒災,就這么死在家里。拉到醫院的時候晚了,沒有呼吸,好好一個人就這么沒了。咱不是說死人的壞話,那女兒我見過,怎么說,不像是正經人家的姑娘?!?/br> 有個老太太說:“是不是在外面做小姐的,得了什么臟病吧?!?/br> “別亂說?!贝笊┖浅馑?,告訴這些人別往外傳,背后說人家的壞話不好。 我心下狐疑,這確實是個問題。陳美麗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因還不清楚。而且有個疑惑,大晚上的吳美宣一個老太太出門干什么呢? 看看表,已經晚上七點多鐘,我到附近一家小飯館簡單吃了口飯,然后又殺回小區。我蹲在墻角??粗鴧敲佬业拇皯?,窗里隱隱亮著昏暗的燈。 我心想,這兩天委屈委屈自己,就蹲在這里死守,看看那吳美宣會不會真的半夜出門。 到了晚上九、十點鐘,小區花園里人陸陸續續的少了。路旁亮著昏黃的路燈,我藏在回廊棚架子下的陰影里,裹著衣服,一根接一個的抽煙,緊緊盯著吳美宣家的窗戶。 熬到晚上十二點,地上一堆煙頭,眼皮子澀重起來,我勉強睜眼,意識有點模糊了,頭一下一下垂著。 一陣冷風吹來,我搖搖頭,勉強鎮定精神,再等一個小時,不來就走。 又熬了四十多分鐘,哈欠一個接一個,我實在熬不住,從凳子上跳下來,把煙盒捏捏扔垃圾箱里。 這時。黑森森的樓洞里走出一人。 我抹了把臉,趕緊藏在架子后面,映著昏暗的樓道燈,出來的是個老太太,正是吳美宣。 吳美宣穿著一身黑衣服,佝僂著腰。影子拉得極長。她不是空著手,還提著一個籃子。這種籃子非常老舊,一般很少見到,現在恐怕只有鄉下來城里換雞蛋的農村人,才拿著這樣的籃子。 她挪著小碎步,走得不快。一直避開路燈的光,專門走屋檐下、角落里,哪兒黑往哪兒鉆。 她應該有自閉癥吧,有自閉癥的病人就不喜歡和外界接觸和交流,而且避光避風,很像是小說里的套中人。 我悄無聲息跟在她的身后。大半夜,路上少有人行。風有點大,我裹緊衣服,緊緊盯著她。 吳美宣鉆進了一條胡同,時間不長,居然騎著一輛老式的單車出來?;@子掛在把手上。我一看,暗暗叫苦,她騎著車,我只能在后面跟著跑了。 幸好她騎得很慢,我可以不緊不慢跟著,保證不讓她發現。 我們一前一后,走了很長時間,順著一條林蔭道下去,到了山根腳下。吳美宣停了車,拿了籃子,抄著手電,大半夜的摸黑往山上爬。 我跟在后面。心怦怦跳,她到底想干什么。四周黑漆漆一片,遠處依稀可見幾盞昏黃的燈火,也不知是什么地方。風很大,頭頂的樹枝被吹的嘩啦作響,前面不遠處,吳美宣打著手電,不緊不慢地走著。 繞過一個山丘,她停了下來,我打量四周,倒吸了口冷氣。這里漫山遍野都是野墳丘,墓碑橫七豎八的。雜草叢生,能看出很多年都沒人打理過了。 吳美宣確實歲數大了,順著土坡往上爬,好不容易來到一處墓碑前。她氣喘吁吁,蹲在地上,打開籃子上的蓋布。從里面取出一堆東西。 離得遠,加上大晚上的沒有光線,實在看不清她擺的是什么,不過細想想就知道了,她這是在上墳,拿的可能是供品。 夜里上墳?從來沒聽說過,這是什么怪癖。此處陰森,吳美宣做事更是詭異到不可琢磨,我覺得有點嚇人,小心翼翼藏在草叢里偷窺著。 吳美宣把東西擺齊,燃起三根香,對著墓碑說著什么,說著說著,居然抽泣起來,哭得非常傷心。 我小心翼翼又向前走了幾米,離她更近了,聽到吳美宣斷斷續續哭著:“奶奶……奶……”后面聽不清。 哦,大概明白了,原來她的奶奶埋在這里,難怪她這么難過。不過,話說回來,給奶奶上墳當然天經地義,用不著跟做賊似的吧,深夜來訪。 吳美宣哭了一陣,香燒得差不多了,她看看表,焦急地自言自語:“奶奶怎么還不來?” 我在草堆里藏著,一開始以為自己沒聽清,又聽她念叨了兩句,我陡然全身一寒。這是怎么回事,她奶奶不是死了嗎,怎么還能來呢? 正遲疑時,噠噠,好像有聲音,我傾耳聽了下,噠。那聲音又響了一下,是有人踩著泥塊,從山上走走來。 我緊緊趴在草叢里,提心吊膽看著,心頭涌起很奇怪的感覺,因為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生出一種很奇怪的預感。下一秒鐘,土坡后面走出一個人。 我一看到他的背影,就打了個激靈。那人并沒有空著手,而是抱著一樣什么東西,上面裹著厚厚的布。他順著土路來到吳美宣身前,吳美宣抬起頭打量他,他再回望著她。 月光下,他的臉閃過,我正看個清楚。 我當時就愣了,渾身汗毛豎了起來,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上腦門。我同時張大了嘴,幾乎喘不上氣來。 因為我看到了自己,月光下出現的,竟然是另一個齊翔。 第九十三章 千鈞一發 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詫之余,忽然明白了,眼前這個人應該就是傳說中和我長得極像的人,也就是逃跑的三兒。 此時月色朦朧,周圍黑森森的,我趴在草叢里大氣都不敢喘。這個三兒說句實話,和我簡直太像了,身材到長相,不能說完全一致,可似度也超過百分之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