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我和王庸蹲在地上,左右看著,他一碰我,嘴角撅起,示意去看。在一堆雜草下面,我看到那個黑色的皮夾子還在,有一半泡在污水里。 王庸掏出一根煙,慢條斯理用煙屁股磕著手指:“小齊,把錢包撈回來?!?/br> 我心有不甘,剛想質問你怎么不去,王庸呲噠我:“瞪眼!趕緊去,又不聽話?!?/br> 我沒辦法,扶著溝邊,慢慢滑到下面。踮著腳尖,踩著石頭,三蹦兩跳到了那里,蹲下身費了很大力氣,從草堆里把皮夾子用手指尖夾出來。 皮夾子散發著怪味,臟水滴滴答答的,熏得睜不開眼。我強忍著,小心翼翼走了回來,把皮夾子扔在地上。 王庸用廢煙盒把皮夾子上面的污水簡單擦了擦,然后打開內頁,里面的照片還在。 我們兩人提著皮夾子回來,交給義叔。義叔翻出照片看了看,臉色有些凝重。 王庸湊趣過去問:“叔啊,為什么他們照相的時候,要擺個空椅子?” 義叔道:“這種椅子有講究,是留給死人坐的?!?/br> 我嚇了一大跳。 義叔說,這張全家照,本來有五個人,但是有一個人已經死了,家里就擺了一張空置的藤椅作為悼念。 我和王庸面面相覷。 “上車?!绷x叔說:“去公安局,打聽打聽昨晚上吊那對父子的家庭背景和社會關系?!?/br> 還得說義叔,老江湖,公安局也有熟人。我們到了之后,很快找內部人打聽到死者的信息。死的這兩個人確實是父子關系,父親叫馬愛國,兒子叫馬如海。兒子馬如海以前在日本務工,干了很多年,結過婚有過一個兒子,后來他回到國內,開辦了商務公司,憑自己的人脈專門跑日本這條貿易線,剛開始干的不錯,也有了錢,不知為什么和老婆分了居,孩子歸女方撫養,自己一直單過。 這兩年國內經濟不太景氣,尤其影響到制造業,馬如海的商務公司受到沖擊,半死不活的。后面的事就順理成章了,公司借了大筆外債,面臨破產,他一時想不開就自殺了。 從局里出來,坐到車上,義叔一邊看著全家福照片,一邊琢磨王庸交出來的那枚紅色項墜。他的語氣非常凝重:“這里的事不像看起來的那么簡單,晚上起柱香先看看?!?/br> 晚上,我和王庸誰也沒走,留在公司。義叔把義嬸先打發走了,然后關上大門。 他在空地上放了一張桌子,簡單布置成祭壇。中間供奉著馬家全家福的照片,旁邊掛著紅色項墜。前面放著銅香爐,左右各有兩根紅蠟。 義叔點燃了兩根香,遞給我和王庸,讓我們輪流上去插在香爐里。 王庸第一個,他捧著香來到照片面前,鞠躬說:“馬家的朋友,你們別害我啊,我已經把錢還給你們了。只要你們放過我,我給你們燒紙,燒童男童女,燒金山銀海?!?/br> 他把香插在香爐里。我第二個上,照著王庸的話也說了一遍,然后把香插了進去。 義叔道:“這兩根香叫陰香,煙霧直通靈界,如果那邊有感應,香上就會有反應?!?/br> “那怎么看出他們是善意還是惡意的?”王庸問。 義叔說:“如果兩根香能順順當當燒完,說明你們沒事,如果沒燒完……” 王庸著急問:“會怎么樣?” 他話音剛落,毫無征兆中,兩根香突然全部滅掉。我和王庸面面相覷,又聽“啪啪”兩聲脆響,兩根香竟然齊齊從腰部折斷,上半截落在銅爐的香灰里,激起一片煙霧。 房間里門窗緊閉,可以肯定沒有風,那張全家福的照片在沒有任何外力的情況下,突然向旁邊一倒,正打在蠟燭上。粗粗的蠟燭晃了晃,落下一大滴蠟油,帶著火苗,落在照片的表面。從照片中間開始燒,火苗順著邊緣向外面擴散。 義叔手疾眼快,趕忙過去拿起照片,噗噗吹了兩口,火苗還在燃。他伸出手指一掐,火苗這才滅掉。 我看著王庸,王庸看著我,他臉色有些蒼白,終于知道害怕了。 昨晚我遇到邪事,而他什么也沒遇到,所以沒有我這個急迫要解決的心情,現在點香問神,出了這么大的怪事,他意識到巨大的危險正在迫近。 義叔拿著照片剛要說什么,突然傳來一聲怪響,墻邊靠著的一個大花圈倒在地上。我嚇得頭皮都炸了,一把抓住王庸,王庸喉頭咯咯響。 日光燈“啪啪”響了幾聲,忽然滅了,一片漆黑,過了沒幾秒,又亮了。 王庸這個常年和尸體打交道的老油子也怕得嘴唇發紫,我和他差點沒抱在一起。 義叔道:“有反應了。它們就在屋里?!?/br> 王庸咧著嘴,突然跪下:“義叔,救救我吧,我知道錯了?!?/br> 義叔從桌子下面掏出火盆,遞給我們:“趕緊燒紙,說點好話?!?/br> 我和王庸連滾帶爬翻出一包金元寶,我拿著打火機剛要燒,王庸攔住我:“燒紙要虔誠,必須是自己花錢買的才靈?!彼麖亩道锾统鑫迨旁诠衽_上,就當金元寶是他買的。我學著他的樣子,把兜里的幾十塊錢全掏出來。 我們蹲在地上燒紙,而義叔從柜臺后面拿出一枚銅鈴鐺,一邊搖一邊走,嘴里念叨著什么詞。 鈴鐺清脆,如空谷笛音,伴隨著義叔的誦經聲,屋里籠罩著奇異的氣氛。我本來恐懼的心情此時安生了不少。 “行了?!绷x叔道:“它們走了?!?/br> 王庸輕聲問:“我燒了多少紙?” 我苦笑:“我哪知道?!?/br> 他扒拉手指頭算:“大概燒了十多塊錢吧,算二十塊錢?!彼叩焦衽_前,從上面撿回三十塊錢揣進兜里。 我看得目瞪口呆,這人真是個奇葩。不愧有鐵公雞的美譽。 義叔沒多說,把鈴鐺放在一邊,揉著額頭:“你們兩個啊,真能找事。這一對父子,是上吊自殺,尤其叫馬如海的那個小伙子非常年輕,屬于橫死,怨念極大。你們貪小便宜也不瞅準了,什么死人的便宜都敢占!” “叔,我們怎么辦?”王庸和我一起問。 義叔凝眉想了想,拿起那枚寫著“信”字的血色項墜:“剛才來了個東西,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死者的中陰身,卻能感覺到它的怨念很大,超度恐怕不管用?,F在最先要辦的事,是找到馬如海的遺孀和孩子。我有直覺,馬氏父子的死后面定有隱情?!?/br> “今晚呢,怎么過?”我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天,想起昨晚的恐怖遭遇,腿肚子轉筋。 第十二章 壞了! 義叔道:“今晚你們都別回家,最好住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br> 他帶著我們出門,到夜市隨便吃了點東西,然后在吵雜的小吃一條街附近找了家旅店,給我們開了房間。這家旅店生意不太好,因為就近小吃街,到了晚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影響到客人的休息??闪x叔偏偏就選擇這里,他告訴我和王庸,之所以選這里,圖的就是夜晚這份熱鬧,人氣足,怨靈不太可能近身。 可氣的是房間就一張大床,我和王庸湊合睡在一起。義叔走了之后,王庸沒急著睡覺,搬了椅子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的燈光一根接一根抽煙。 我也沒脫衣服,今晚就是湊合一宿,靠在床頭無聊看著手機。 “你再講講昨晚的經歷?!蓖跤购鋈徽f。 我把昨晚回家遇到鬼打墻,走進陌生人家,里面放著藤椅的事又說了一遍。王庸道:“其實吧,跟你說實話,昨晚我也遇到怪事了?!?/br> “哦?”我疑惑:“什么事,你怎么不早講?!?/br> 王庸說:“也算不上是怪事,是我做了一個怪夢。醒來以后我沒覺得有什么可深究的,可聽完你的經歷,心里有點發毛?!?/br> “怎么回事?” 王庸說了他的夢,我聽得直咽口水,很有點邪味。王庸的夢是這樣的,他夢見自己來了一處地方,具體是哪說不清,好像是農戶院,里面有些人,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院子里豎著幡,地上落著片片紙錢,他當時意識到,這里可能正在辦葬禮。 他走進去,看到院子正中放著一張尸床,上面躺著一具尸體。尸體身上蒙著白色被單,蓋住了頭腳。周圍圍著一些人看著。 他湊過去看熱鬧,這一看嚇一跳。 有一個穿著白色體恤的男人,下身是黑色褲子,留著小平頭,正在圍著尸體轉圈。 他第一眼看到這個男人就非常不舒服。此人臉色發青,看東西的時候瞳仁從下面往上瞅,眼神特別邪。王庸常年跟尸體和負能量的東西打交道,本能感覺到這個人特別可怕,有點像黑暗中匍匐的毒蛇,最好敬而遠之。 他大概猜到此人的身份。能圍著尸體轉圈,身上又散發著邪氣,可能是這戶人家找來的法師,在對著尸體作法超度吧。 他躲在人群后面觀察了一會兒,發現特別奇怪的現象。這個男人轉到遠處時,王庸感覺氣溫恢復到正常狀態,不冷不熱。而當這個男人轉到離他近的地方時,就感覺氣溫突然降低,有一股強烈的冷意。 這個男人像是移動的冰窟,散發著nongnong的寒氣。 王庸不舒服,轉身想悄悄地走。就在這時,人群忽然分開,那個男人舉起手指,徑直指向了他。 在人群的簇擁下,他不自覺往里走,來到圈子中間。男人邪味很濃地看著他,指了指尸體。王庸仔細看了看,心臟猛地抽了一下,尸體蓋著白單子,他還是認出來,這個死人正是昨晚上吊死的那對父子里的爸爸。 現在我們都知道了死者的名字,叫馬愛國。 王庸告訴我,他在夢里看到尸體的那一刻,像被夢魘住,似睡非睡的狀態,全身如同泡在冰水里,頭發根都發炸。怎么醒也醒不過來,最后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猛地打了個激靈,醒了。坐在床上,一身的冷汗。 當時雖然心有余悸,畢竟只是一場夢,他也沒多想??墒墙洑v了今天義叔驅邪,又聽了我的經歷,他現在才回過味來,越想越害怕,不知道他的夢和整件事有沒有聯系。 我聽得愣了,好半天才道:“你還好,只是一場夢,我就慘了,昨晚是實打實撞鬼?!?/br> 王庸把煙頭掐滅:“得了,睡覺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說?!?/br> 我們都穿著衣服,和衣而臥,躺在床上我一時睡不著,也不想聊天,就這么昏昏沉沉的混時間,想著什么時候才能天亮。 不知到了幾點,我迷迷糊糊睡得正香,忽然聽到身旁發出一聲慘叫。在夢里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猛地坐起來,打開床頭燈。 王庸直愣愣坐在床上,像具僵尸一樣,臉色發青,滿頭虛汗,張著大嘴,胸口不斷起伏。 我顫抖著說:“王庸,你別嚇我,咋了這是?” 王庸牙齒咯咯響:“煙,煙……” 我趕緊把棉襖翻出來,從里面掏出煙,插在他嘴里,然后用打火機點上。王庸吸了兩口,擦擦汗,喉頭不停竄動:“草他奶奶的,嚇死我了?!?/br> “怎么了?”我說。 “幾點了現在?”他問我。 我看看表,凌晨三點半。王庸靠在床頭,不停嘬著煙屁股,整張臉陷入煙霧中,好半天才說:“我剛才做了個噩夢,太逼真,太恐怖了?!?/br> “說說?!?/br> 王庸抹了把臉:“還記得臨睡前,我說的昨晚那個夢嗎?” “嗯?!蔽尹c點頭。 王庸道:“剛才睡過去之后,我又接著那個夢做了?!?/br> 王庸說,他在夢里又到了那家莊戶院,還是一群人圍著,中間躺著馬愛國的尸體,那個恐怖的白襯衫男人也在。他還是站在尸體旁。 所有的場景都是接著昨晚那個夢來。 那個白衣男人在尸體前,雙手不停在空中劃動,嘴里念念有詞,好像在做什么法術。王庸感覺周圍奇冷無比,情不自禁想后縮。白衣男人突然做個手勢,示意讓他上前,王庸在夢里沒有多想,就覺得害怕,那男人讓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生怕觸怒了他。 王庸來到尸體旁,毫無征兆中,尸體突然從白布里伸出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腕。王庸嚇得半死,慘叫一聲,拼命掙扎,然后就醒了。 聽完這個夢,我們面面相覷,王庸摸索著右手的手腕:“太嚇人了,夢就跟真的一樣?!?/br> 這時,我看到一樣東西,整個人愣住,繼而一股深深的寒意襲來。我顫抖著說:“王庸,你的手腕……” 他低頭一看,煙頭從嘴里掉出來,落在褲子上,竟然渾然不覺。 他的右手手腕處,有一個非常明顯的黑色印記??梢钥隙?,這團印記昨晚是沒有的,剛才突然出現的。王庸倒吸口冷氣,用盡全力去搓,印記就像長在他身上的胎記,怎么也搓不掉。 他翻身下床,趿拉著拖鞋進洗手間,嘩嘩水響,想來他在用水繼續搓著。 折騰大半個小時,他哭喪著臉,濕淋淋走出來,坐在椅子上發呆。 “難道我的夢是真的?”他喃喃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