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才走了一步，她又想到了什么，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她瀲滟著雙眸笑道：“我聽聞，前幾日陳四郎在建康西郊買了一座宅院，有良田百畝?！?/br>
    這事連陳公都未得知。

    陳季止登時臉色一凜，他看向巫蘅那輕浮的目光，多了警惕。

    這事巫蘅知道，因為她近日一直在打探，何處的府宅能滿足她心中清幽避世、有青桑田畝，可自給自足解決溫飽的。下里行市之中，難免有人便泄露了陳四郎的名頭。

    她心中最屬意的那塊地，叫眼前此人得了去。

    “你這小郎，該是要打我田產的主意？”

    陳季止為人放曠不羈，行事比他父親還要邪上三分。他早有出府自立的念頭，所以才瞞著陳府諸人，用這么多年積攢所得，買了那么一樁宅院。

    因是剛到手的，他眼下自然對那塊地看得極重。

    巫蘅笑了笑，“我想與陳四郎立個誓約?！?/br>
    “什么誓約？”陳季止更警惕了。

    巫蘅見他這般寶貝那塊地，心中計較深了幾分，她慢慢地坐下來，背靠紅柱篤定地說道：“我幫你一次，事成之后，那塊地一年的收成，請陳四郎勻我一成?！?/br>
    “這筆交易可不小?！标愃睦刹⑽磩有?，“你幫我做什么？”

    “我提點四郎一句?！蔽邹课⑿Φ?，“十日之內建康會有十年罕至的暴雨，陳四郎的田地都在山坳口，地勢低洼，不留神大雨淹了良田，可萬分不好?！?/br>
    “幾句危言，實難令人信服?！标惣局共蛔u頭，表示不認同。

    “只是一個誓約罷了。我略懂天文之術，今日給陳四郎獻上這條忠諫，也讓四郎你有備無患。四郎若答應了，事成之后請兌現承諾?！蔽邹繌娜莸卣酒鹆松?，將下袍玄裳伸指撣開幾朵花瓣，“我保證，陳四郎你絕不虧損?！?/br>
    “若沒有雨，不曾淹田，又當如何？”陳季止忽然沉下眼光，再不復方才的輕佻，顯然心中已有動搖。

    巫蘅想了想，她轉過眸望向身后，那一派綠楊垂柳之處，人影漸沒。勾折的幾道泥沙路，再沒有那個白衣少年。她微微失望地垂目道：“唉，那我便告訴你，陳郡謝十二的一個弱點吧。你知道他這個人一向最是討厭了。我也是勢單力孤，才屢屢受他欺負?！?/br>
    我也是勢單力孤，才屢屢受他欺負。

    竟是一個同道！

    陳季止登時眼前一亮，笑得露出了那口白花花的牙齒，他撫掌大笑：“妙極妙極！”

    若是能欺負一回謝泓，狠狠地出這口惡氣，那良田讓她五成也不妨！這口氣堵在心里真久了??！

    “小郎還未報上你的名字?！标惣局褂采鷫合滦闹羞@欲揚眉吐氣的快慰，和煦如春風地一笑，“他日若真不幸被小郎言重，那筆收藏，我當劃到小郎的名下?！?/br>
    這真是個問題。

    巫蘅眉梢一蹙。

    她來建康，人生未熟，貿然用“言衡”之名，日后陳季止要反悔，再容易不過。只是——

    到底是陳公的兒子，陳公博學雅望，便信他一回。

    她思量著，微笑道：“我名言衡?！?/br>
    “言衡?！标惣局姑掳?，想了想。他在這個名士圈子里待得久了，從未聽說過有言氏門人。

    不過轉眼他又摒棄了這個念頭，那謝十二何許人也，他與這位小郎方才拉拉扯扯，可謂糾纏不清。謝十二都與她這么莫逆了，自己也端不起那個所謂姿態了。

    他疊聲微笑道：“可?！?/br>
    “多謝陳四郎?！蔽邹科鹕?，對陳四郎一揖到地，謙恭地凝聲道，“待我回府之后，考察輿圖所載山勢地形，將那應策獻于四郎?！?/br>
    巫蘅一直到離開，整個身體都是繃直了的。

    她不敢想，原來陳四郎竟是這么好糊弄的一個人。

    不過現在，她有的忙活了。

    她回府問的第一句話，便是向王嫗問詢府中還有多少存錢。她和王嫗、柳叟幾人，都是鄉里來的，清貧慣了，省吃儉用不覺得有什么。

    王嫗拿出了一點現錢，點了點，便愁眉道：“女郎，這些錢，遠遠不夠剩下這半月的用度了?！?/br>
    “這樣?！蔽邹坎胖?，原來自己的感覺一直極準，雖然她鮮少過問錢糧之事，但她得罪了巫嬈，巫府能放給她的例錢自然只有愈發見少的時候。

    陳四郎這一筆若不能敲詐得來，這個月可真見了底了。

    “王嫗，柳叟可在？”

    “在的?！蓖鯆烖c頭道，“他在院后洗馬?！?/br>
    巫蘅不疑有他，便踩著木屐風一般地越過蕭疏梧桐，往后院而去?？嚅瑯涞幕ㄏ闱鍦p了許多，薄薄升騰的水霧將淡紫的花朵蒙上一縷水色嬌秀。

    “柳叟，我有事詢問?！彼Ａ讼聛?。

    柳叟拿著木瓜瓢，似乎讓在澆著玄黑鬃毛的馬兒，這匹馬昔時買回來時，也是神駿無比的?？上н@么多年過去了，巫家家道中落，它已經瘦成這般形容，遠望之甚至遠不如一匹騾子，時時神情倦怠得仿佛要伏櫪歇憩。

    柳叟澆馬的手不停，他的眼中，滿是對這匹馬的憐惜和敬重之情。

    這是貧苦帶來的災禍。

    若這匹馬日日飽食饜足，絕對不會淪落至此。

    他“嗯”了一聲，“女郎，這里臟臭，您且先離開，我洗馬之后，便去找女郎?！?/br>
    “不用?！蔽邹繀s了柳叟這份心意，“我只是想問，近十日之內，可有暴雨？”

    柳叟終于手一頓，他詫異地問巫蘅，“女郎怎的要問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