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你該不會早知道我會來這里吧?”龍少戈詫異地望向西嵐,只見他還坐在原處,嘴巴不停翕動著,正在美滋滋地數自己贏了多少錢。 “看你這一路上留下來的蛛絲馬跡,想必是要去帝都,所以西聊城是你的必經之路。而這西聊城全線封死,到處都是巡邏的鐵衣衛,你能走通的無非只有兩條小道。無論你走哪一條,到最后都會通向這片櫻花莊園,而我們在這里已經等你一天了?!?/br> 話說完錢也數完了,西嵐滿意地將它們都收進了錢袋里。 龍少戈不禁大冒冷汗,這西嵐不僅眼力驚人,還料事如神,栽到他手上簡直沒話可說??伤⒉淮蛩憔痛苏J輸,而是伸手緩緩拔出背后的破刃,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就一定要回將王府! 只見他手中的劍上布滿刻痕,劍柄處纏繞著一條睚眥青龍,劍身斷去了近三分之一,斷口處如狼咬虎嚙般參差不齊。 侍衛們先是一愣,隨即笑之以鼻,只有西嵐的眼神永遠是輕蔑而自信的,從頭到尾沒有一絲變化。 “這劍既無刃又無鋒,你要它何用?”西嵐好奇道,抱著手臂以一種優雅的步伐走了過來。 “破東西自有破人喜歡,要你管!”龍少戈怒吼著向西嵐砍了過去,可那瞬間,西嵐竟像是走直線從他身體里穿過去了一樣。 龍少戈猛然回頭,西嵐竟然毫無聲息地站在了自己身后!陡然間,他只覺得遍體生寒,面對這種壓倒性的優勢,活下來的機會已經微乎其微。 “你,見過鏡花水月嗎?”西嵐話鋒一轉,抬眼望向東天剛升起來的半玄月。 龍少戈不知他有何用意,更不明白那六名侍衛為何都面露竊喜之色。 只見西嵐伸出手掌,他手背上有個旋渦狀的花紋,正散發著血色幽光。而那些飄飛的紅色花瓣像聽從召喚似的,在他掌間縈繞飛舞,眨眼間聚成了一個巨大的花瓣漩渦。 “風靈術!”龍少戈心中驚嘆,在梵世一千人中只有一人有幸被飛靈寄生,所以能cao縱飛靈術的人是鳳毛麟角。而龍少戈的飛靈之力是御火,這西嵐的飛靈之力無疑是御風了。 狂風呼啦啦地掃過耳畔,龍少戈感覺自己的身體漸漸漂浮了起來,浮在無數的花瓣里!那瞬間,往事從腦海里呼嘯而過,種種畫面不斷閃現在眼前,最后一切都歸于混沌。 幾道光亮一閃而過,西嵐倏然將劍收回劍鞘中。龍少戈便“嘣”地一聲砸在地上,面如死灰,血液迅速染紅了他身下的土地。 三月的天,已是寒緋櫻最后的期限,短暫的盛放就如人生只能有一瞬間的輝煌。西嵐仰望著凋零殆盡的櫻花樹,凜然道:“取首級?!?/br> 幾名侍衛呆了半天,這才從那絕美又致命的幻覺中回過神來。 “能死在西嵐大人的獨門絕技下,算這小子三生有幸!”一名侍衛奉承道,正準備動手時,卻見龍少戈猛地咳了一聲,便吐出一大灘血沫來。 西嵐震驚地回過頭來,他極少使用這招“鏡花水月”,因為它是風靈術與劍術的結合招式,看似唯美夢幻,實則殘忍無比,一旦使用從無活口。 “竟然還活著?!”幾名侍衛面面相覷,明明就被劍氣斬斷了奇經八脈,渾身血流阻斷,這少年當真是邪魔不成? 只見龍少戈微微抽搐著,嘴角不斷溢出血液,竟還想伸手抓住一旁的破刃。此刻,西嵐內心卻是波濤澎湃,仿佛在那雙不屈的眼睛里看見了年幼的自己。 “快殺了這邪魔!”一名侍衛叫囂著一刀砍下了去。 “住手!”西嵐醍醐灌頂,一掌將那柄刀劈飛了出去。只見他迅速蹲下來,以手覆住龍少戈的胸口,掌間隱約有氣浪鼓動。然后他從懷中掏出一塊潔白如新的手帕,取出一顆藥丸塞到龍少戈嘴里,強制讓他吞了下去。 一名侍衛急忙道:“您怎么能用這么貴重的還魂丹來救一個死囚呢!” 西嵐見龍少戈臉色稍霽,這才松了口氣道:“我忽然想起來,還有幾件事情忘了問他,問清楚了再殺也不遲?!?/br> 是夜,月明星稀,白天那間小藥鋪正大門緊閉。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這里的寧靜。 “誰???”一個中年男人煩躁地打開門閂,卻見一個大塊頭侍衛正怒目而視,還有六名侍衛在門外站著。中年男人立即一改慍色,訕訕笑道:“幾位大人,有什么事???” 兩名侍衛便把龍少戈抬著扔到店門口,嚇得男人臉色大煞。盡管龍少戈處于昏迷狀態,但他的手仍然緊緊握著那柄斷劍,可見其心意之固執。 “救活他?!蔽鲘沟?,淡然的口氣,卻有十足的命令之意。 中年男人急忙解釋道:“可我們這兒只是個小藥材鋪,不是醫館呀?!?/br> 西嵐于是扔了兩枚金銖到男人懷里,男人一見有錢便把幾人都請了進來。 此時,素女正躲在在閨房里,因為擅自搭救通緝犯,她剛被她的叔叔狠狠打了一頓,此刻背后布滿了鞭痕。她背對銅鏡脫下了布衣,只見她后腰上有一塊藤蔓狀的淺綠花紋,而背部的傷口正以看得見的速度飛快結痂。 “又是這樣?!彼挠膰@了口氣。她身上寄宿的是一種十分罕見的飛靈,無論她受了什么傷,都會在轉眼間自行痊愈,相應的代價卻是侵蝕她的壽命。 “素女,快出來!” 聽見門外的喊聲,素女立刻穿好外衣走了出去。 客廳里,素女忙著端水煮藥,頭也不抬,顯得低眉順眼。小小的藥鋪突然來了這么幾個不速之客,讓她有幾分不適應。但她沒料到,今天被她救了的那名魔角少年居然又回來了。 不過他這一回來,可把她嚇得不輕。除了胸口的舊傷外,總共有二十一處新傷,傷口狹長并且全部位于經脈之處,幾經瀕死。好在西嵐及時鎮住了其心脈,又用還魂丹彌補了失血過多,不然他是必死無疑。 素女小心翼翼的替龍少戈清洗傷口,接合血脈,上藥包扎,前前后后用了近兩個時辰,忙完已經到后半夜了。 西嵐掀開垂花門簾走進廂房內,站在素女身后問道:“怎么樣?” “失血過多,再加上連日疲勞使得他現在十分虛弱。好在此人體質強壯,喝幾副補血藥再稍加休養幾日便無大礙了?!彼嘏f完便退下了。 “大人為什么要救他呢?”身后走來一名少年侍衛,眼底透露著幾許輕狂。 “將王府縱火案尚存在諸多疑點,他還不能死?!蔽鲘箘C然道。一個連自己都打不過的少年,又怎么能挫敗眾高手后縱火逃之夭夭呢?如果他真會什么邪門歪道,今日都死到臨頭了為什么不用呢? “但上面下達的是誅殺令,要我們直接殺死他??!” “不行?!蔽鲘罐D過身來,看著那個比自己還年輕的侍衛,淺紫色的雙眸里透出懾人的寒意。 少年侍衛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我知道您一身正義,但這世界本就建立在不公平之上,我們為圣上賣命向來是只殺人不問原因的。當今這個世界誰是權威誰就是正義,上面說他是殺人犯他就是殺人犯,我們無可辯駁也無從抵抗,所以趁現在趕緊殺了他吧!” 這時候,門外的幾個侍衛紛紛走進來,站到了這少年侍衛身后,似乎在支持他。 西嵐沉默了。 ☆、第9章 當面對質 沉默片刻,西嵐這才道:“正是因為這個世界不公平,所以才需要有人來維護正義。我們作為皇族侍衛,象征著帝國的力量,只有我們才有能力去扭轉局面。我們正被黎民蒼生寄予著厚望,如果你們不愿意,我帝王西就先帶個頭!” 他的語調與平常無異,但發絲卻因無意中流露出的氣場飛舞了起來。 幾名侍衛聞言震撼不已,紛紛半跪下來叩首道:“大人所言甚是,我等知錯!” 只有那少年侍衛遲疑著才半跪下來,眼底還有一絲不服氣。他覺得將王府縱火案就是一個無底洞,如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可真要細究,日后麻煩一定無窮無盡…… 翌日黃昏,龍少戈才從昏迷中漸漸蘇醒過來,睜開眼睛時,素女正在用熱手帕給他擦臉。 “謝謝你嘞,又救了我?!饼埳俑甑哪樕n白如紙,唇上沒有一絲血色。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房間里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幾椅案,物品擺設得十分整齊,素淡而簡樸。 “不用客氣?!彼嘏牢恳恍?,剛扶龍少戈坐起身來,一群侍衛便依次走了進來,她便知趣退下了。 西嵐翹著二郎腿在房間中央坐下,其余六人則在他兩側依次排開,原本慵懶舒適的氣氛瞬間變得肅穆起來。 “我問你……” “我餓了!”龍少戈打斷西嵐的話,“有什么事等我吃完了再問?!?/br> “兔崽子!”大塊頭侍衛掄起拳頭差點就砸了過去,卻被西嵐揮手攔住了。 “你不怕我殺了你?”由于戴著半截面具,西嵐的表情有些含糊不清,給人一種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感覺。 龍少戈摸了摸下巴道:“你要殺我的話昨日就應動手了,何必還要救活我?既然留著我,說明我還有存在的價值。反正橫豎都是一死,還不如做個飽死鬼嘞!” 西嵐揚起半邊嘴角,隨即吩咐讓藥鋪的姑娘弄點吃的過來。片刻后,素女便端了幾道小菜和一鍋小米粥上來。 龍少戈盤腿坐在床上,慢條斯理地吃起來,毫不理會面前那七雙虎視眈眈的眼睛。但這只是一種強裝鎮定的表現,他不過是想借此來拖延時間,好讓自己思考對策。 通過龍少戈的一系吃東西的列動作,西嵐便看出他是妥妥的急性子,明明想掩藏卻欲蓋彌彰。 眼看龍少戈吃了足足三刻鐘,都快將整鍋粥吃光了,旁邊幾名侍衛已經開始不耐煩地吹胡子瞪眼。只有西嵐不動聲色地坐著,手指輕輕扣著桌面,耐性好得不可思議。 吃得差不多了,龍少戈隨手用袖頭抹了一下嘴巴。 西嵐嫌棄地皺了皺眉,這才開門見山道:“目擊者說,那場火是圍著將王府燒的,你一個人如何能放那樣的火?是不是有同黨?” “我都沒放火哪來的同黨?”龍少戈反詰道。 “不可能?!蔽鲘股袂樽匀?,他斷定此案不可能是龍少戈一人所為,姑且不論將王,光是寄居在將王府的武士全部是一流高手。哪怕帝王四大護衛率領皇衛軍團一齊出馬,也未必能在一夜之間擺平眾多高手,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 龍少戈突然大笑幾聲,凌厲地逼視著西嵐,咄咄道:“既然你都認為不可能為什么還要抓我?哪有人拿刀砍自家人的,連烏鴉都知道反哺,我長著兩只角就該被你們當做禽獸嗎?那你戴著個面具,我是不是就可以認為你是丑八怪嘞?” 幾名侍衛立即面露慍色,而西嵐依舊淡定如水,也不屑于出言反駁。 龍少戈咳嗽了兩聲,繼續道:“你們憑什么斷定是我干的?那天晚上我在萬里外的未央城,半夜還和城主風祭一起過吃飯,不信可以去找他本人對質!” 西嵐冷冷一笑道:“你說你在未央城,但二月十五那天夜里未央城全城戒備,禁止一切明火,城主又怎么可能陪你一起吃飯呢?是他腦袋有毛病還是你腦袋有毛???” “那是因為……”龍少戈欲言又止,那天晚上的情況太復雜,真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講才說得清楚。 西嵐正色道:“好,姑且算你去過未央城,那么從帝都到未央城,就算是從空中乘坐最快的火鳥飛車,一來一回至少也要七八日,這樣看來你確實不太可能作案。所以我推測你應該是作案之后,才真正去的未央城,畢竟我們是在那附近地域發現了你?!?/br> 龍少戈雙眼一翻,不屑道:“你啰哩吧嗦的瞎推理個屁嘞,有種拿出更有說服力的證據來??!” “證據倒沒有,不過有人指證親眼看到你殺人縱火?!?/br> 什么?龍少戈頓覺渾身僵冷,怎么會有人指證他呢,是刻意栽贓嫁禍嗎,可他并沒有與誰結下這樣的深仇大怨啊。 “是誰?!”龍少戈剛一問出口,虛掩的門忽然微微動了一下。 靠近門口的侍衛一把打開了門,只見素女正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滿屋子的人齊刷刷地瞪過來,她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她在偷聽!”大塊頭侍衛喝道,赫然拔刀架在了素女脖子上。 “住手!”龍少戈嘶聲怒喝道,“說的又不是什么帝國機密,她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聽到了又能怎樣嘞?”說完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整個人都龜縮了起來。 西嵐使了一個眼色,侍衛這才放下刀退至一旁。素女心有余悸地僵立在門口,屋內的人不再顧忌她,注意力重新回歸到方才的事件上。 龍少戈強行將喉嚨里的血腥吞了回去,清了一下嗓子,沙啞道:“我可不可以問一個問題?” 西嵐啜了一口茶,淡淡道:“你可以問,但我會有保留的回答?!?/br> “將王府真的發生了大火,無一人生還嗎?”他顫顫巍巍地問出了這個最怕知道答案的問題,盡管他已經無數次在心底做了最壞的打算??伤€是懷有那么一絲希冀,希望這不是真的,希望重要的人還僥幸活著。 然而他這一問,所有人都怔了一下,不知他是裝癡作傻還是在玩什么新把戲。 西嵐略微停了片刻,可那一刻對于龍少戈來說就像一百年那么漫長。他的心不安地跳動著,身體也微微顫抖了起來,他想知道答案又懼怕知道,終于聽見西嵐殘忍地說了兩個字。 “沒錯?!?/br> 這么說,連艾靈meimei也……龍少戈只覺得腦袋里“嗡”地一響,炸得他整個人四分五裂。 見龍少戈有點搖搖欲墜,素女忙上前扶了他一把。 西嵐微微皺了皺眉,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么讓自己捉摸不透的人,本想讓龍少戈招出同黨所在,現在他甚至懷疑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確。雖然他只負責追捕犯人,但他卻越來越好奇將王府縱火案的來龍去脈。 一旁的少年侍衛再也沉不住氣了,上前半步向西嵐扣手道:“大人,這小子一直在故弄玄虛以混淆我們的思路,不要再跟這種邪人廢話了,直接殺了他吧!” “我自有分寸,你退下吧?!蔽鲘沟坏?。他辦案多年,見過數不勝數的罪犯,是出了名的慧眼如炬,這龍少戈究竟是不是演戲他看得比誰都明白。 見形勢不妙,龍少戈暗中伸手從被褥里探到了破刃的劍柄,無論如何,他拼死也要回將王府看一看。 西嵐喝完茶便把茶杯捏在手里把玩,然后用胳膊撐著臉頰道:“我再給你一個機會,好好回想一下關于縱火案,你是不是遺漏了什么重要的細節?” 龍少戈于是托住下巴,把每一個關于將王府的事都回想了一遍。然后他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很可能解開這場迷案的關鍵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