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等徐德激動的情緒差不多靜下來,魏云清道:“是誰抓了你的家人?” 徐德稍稍猶豫,然而想到自己的家人已然安全,他便再顧不得隱瞞什么,激動地說道:“回娘娘,抓了我家人的人是許昭儀!也是她讓我找到了錢朗,指使他陷害娘娘,并在事敗后將所有的事都嫁禍給莊妃娘娘!” 這徐德三兩句就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也算是人才一個了,不然許昭儀怕也不會將這些事都交給他。 “雪蓮怎么死的?”魏云清又問。 徐德道:“她……是自盡的?!?/br> “為何?” 徐德道:“回娘娘,其實小人和雪蓮,許昭儀都是同一年入宮的,那時候雪蓮犯了錯,差點被打死,是許昭儀救了她,從那時候起,雪蓮就說,許昭儀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的這條命都給許昭儀也不要緊。因此當得知錢朗事敗后,小人……便受許昭儀之命去通知了雪蓮,雪蓮說讓許昭儀放心,后來小人便得知了她的死訊,明白過來她是自盡的?!?/br> “那最開始,你也是自愿幫著許昭儀?”魏云清道。她記得曹軍說過,徐德的家人是前兩天才被帶走的,而那錢朗之事,卻早已發生了。 徐德猶豫片刻,跪下高聲道:“請娘娘恕罪!小人與雪蓮,許昭儀二人同年入宮,一同經歷了太多,許昭儀來求著小人,小人也不能不幫她……只是后來她居然拿小人的家人來威脅小人……是小人一直錯看了她,差點鑄成大錯,懇請皇上和娘娘責罰小人,萬不要連累小人的家人!” 這一切,全都清楚了。 許昭儀先是從雪蓮那兒,知道了從玉香口中泄露出的魏云清左肩的“紅色胎記”的事,之后便讓徐德去宮外找了錢朗,謀劃了這一場陰謀。后來錢朗事敗,許昭儀擔心雪蓮被發現,便先下手為強,讓徐德告知了雪蓮,雖并未親自動手,卻挾恩逼雪蓮自殺。之后,她又讓徐德嫁禍莊妃,甚至怕徐德不聽話,還利用徐德的家人讓他自愿赴死——作為這一場陰謀的實際執行者,徐德雖是“污點證人”,怕也是必死無疑。 也不知徐德成為莊妃宮中人是巧合還是許昭儀有意的安排?若是后者,這許昭儀便真的太可怕了,玩弄人心于鼓掌之間,殺人于無形。然而許昭儀終究還是漏算了一點,她本不該以徐德家人要挾他的,不然魏云清也找不到線索,更別說反過來利用這一點讓徐德反水了?;蛟S在許昭儀看來,人與人之間并沒有絕對的信任,若不留些把柄,她心里難安吧。 “居然是許昭儀!”楊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片刻后他高聲道,“來人啊,給朕把許昭儀帶過來!” 他的聲音隱隱顫抖,那是氣的。若幕后兇手是莊妃,還只是陷害魏云清而已,可若是許昭儀,卻是把所有人都糊弄進去了。一個不小心,所有人都會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間。 許昭儀很快就被帶了過來,想來帶她來的人并不客氣,她衣衫有些凌亂,面上楚楚可憐。 “皇上,您找妾身過來有何事?”許昭儀一進來便目不斜視地看向楊奕,似乎并沒有發現現場氣氛有何不對。 楊奕怒道:“你還有臉問我?!你做的事,徐德都招了!” “妾身做的事?”許昭儀面露不解,“還請皇上示下?!?/br> “你不但想要陷害皇后,還要陷害莊妃,這些事徐德都說了,你還有什么可狡辯的?”楊奕怒氣沖沖地說。 許昭儀倏地跪在地上,仰頭看著楊奕眼含委屈的淚水:“皇上,妾身冤枉啊。那徐德不是莊妃宮里的人么?他說的話,您怎么能相信呢?莊妃與妾身一向不睦,她若想誣陷妾身,妾身也不覺得意外。妾身一向對皇后娘娘敬仰有加,又怎會做出那種傷天害理之事呢?請皇上徹查,還妾身一個公道,否則妾身便只好以死明志了!” 許昭儀滿面的委屈,聲音清晰有力,似是一個含冤莫白之人在為自己可悲的命運而掙扎。 楊奕面色一僵,眉頭緊鎖,剛才徐德說了幕后主使者是許昭儀后他便信了,正待將人找來問罪,沒想到許昭儀竟大聲喊冤,沒有一點兒心虛的模樣。他一時間也不知該怎么辦了。究竟誰說的話是真,誰說的話又是假? 在楊奕沉默之時,許昭儀忽然站起身,猛地一頭撞向了柱子! ☆、第一百零九章 許昭儀的動作太過突然,誰也沒有反應過來,等大家想要阻止時,她已經觸柱倒下,額頭汩汩往外流著鮮血。 “皇、皇上……妾身……冤枉……”她望著楊奕,斷斷續續地說完這話,便一歪頭昏了過去。 “快請御醫!”魏云清忙道。 她側頭看了眼楊奕,只見他呆呆地站在那兒,不知所措地望著許昭儀委頓在地的身影。 似乎是察覺到魏云清的目光,他驀地看了過來,低聲又茫然地說道:“云清jiejie……我是不是做錯了?” 魏云清心里一嘆,不得不說,這許昭儀,真是玩弄人心的好手。如今許昭儀以死明志,圍觀者的心里自然會偏向她一些,只認為這個可憐的女子是被人陷害了。 魏云清正要開口說些什么,原本跟著許昭儀過來的大宮女忽然跪地,哭道:“皇上!許昭儀一向善良,如今卻被人所陷害,您一定要為她做主??!奴婢斗膽說一句,皇后娘娘來之前,后宮之中風平浪靜,可如今莊妃和許昭儀卻三番四次被人所害!皇上,奴婢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奴婢只知道,許昭儀是無辜的,請皇上為許昭儀伸冤!” 魏云清眉頭一挑,視線掃過許昭儀身邊的這宮女,能在許昭儀昏迷之后反咬她一口,也是人才一個。這宮女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就是說這一系列的事其實是她做的,用來陷害莊妃和許昭儀二人的么?沒想到許昭儀身邊能聚集這么多厲害的人物,真是可惜了。 “你話里話外指責我才是這一切的幕后主使?你這話若說的是別人,或許還有可能?!蔽涸魄逡膊豢蜌?,冷冷道,“這皇后之位我不稀罕,若皇上愿意放我出宮,我一定走得比誰都快,我用得著害莊妃和許昭儀?就算我果真看她們不順眼,一句話便可以送她們出宮,哪里就值得我花這心思,搞這許多事?” 她說著,側頭看向楊奕:“皇上,我說的可對?” 楊奕心里卻塞滿了魏云清說的那句“若皇上愿意放我出宮,我一定走得比誰都快”,心里難受得緊,見她問,他沉默幾秒,張了張嘴想問她那句話可是說真的,到底不敢問出口,只用力點頭道:“是!” 許昭儀身邊的大宮女震驚地看著楊奕,訥訥道:“皇上……許昭儀是無辜的……” “此事朕自有決斷?!睏钷炔荒蜔┑卣f道。 那大宮女便慌張地低了頭,衣袖遮擋下的雙手幾乎攪成一團麻花。她也是鼓足了勇氣,才點出這一切的幕后之人是皇后,可沒想到對方的應對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而皇上對皇后的維護也讓她心驚膽戰。這一場仗,許昭儀竟根本沒有勝算…… 御醫很快便到來,替許昭儀包扎了傷口。傷口看著嚇人,不過不算重,休養著便行了。 只是,因為許昭儀的決絕行為,楊奕心里稍有所動搖,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冤枉了她,不然她怎么會以死明志呢? 楊奕心中搖擺不定時,魏云清卻把徐德叫到了跟前:“徐德,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說幕后之人是許昭儀,許昭儀不承認,說是你誣陷她。那么我問你,你可有其他的證據,證明許昭儀正是幕后主使者?” 魏云清心里有偏袒,莊妃和許昭儀二人比起來,顯然是許昭儀更可疑一些。然而就如同她之前所說的,人證這東西,太過不確定,她希望能有些別的證據能證明。 徐德不愧是這一連串行為的實際行動者,沒有讓魏云清失望,見她問便道:“回娘娘,之前給錢朗的定金之中,有一根發簪是許昭儀的,發簪內刻了一朵梅花。另外,在讓小人陷害皇后娘娘之前,許昭儀給了小人家人不少賞賜,在她把小人家人抓走后大概都拿了回去,但小人留了個心眼,其中給阿寶的銀鐲子被小人留下,埋在了永和宮內的大松樹下。同樣埋在一起的,還有許昭儀與雪蓮的信件,只是些殘篇,每一回她都會將信燒毀,只是雪蓮那兒,小人總想辦法留下了些沒燒盡的?!?/br> “你留了這么多心眼,是早知許昭儀會對你不利?”魏云清道。 徐德道:“也不是。小人只是習慣了要留個心眼罷了,沒想到竟會派上用場?!彼穆曇衾餄M含落寞。 魏云清沉默片刻才道:“那就麻煩你帶人過去,把東西挖出來吧?!?/br> “是,娘娘?!毙斓碌?。 看著徐德和乾清宮的人出去,魏云清心里靜如深海,腦海中似乎閃過一些畫面。曾經那三人是同期入宮,關系頗好,一起工作一起受罰,很快建立起了令人艷羨的友誼。后來,許昭儀成了皇帝的女人,三人的關系或許有所疏遠,然而共患難過的情意沒那么容易消散,無人處或許他們還是曾經的好友。然而世事變遷,物是人非,如今一個芳魂已逝,一個受傷臥床,一個身陷囹圄。 再強烈美好的感情,也抵不過時間的蹉跎。 徐德很快便挖了東西回來,許昭儀和雪蓮的信件雖然只是些殘篇,但能看到雪蓮曾將魏云清身上“紅色胎記”的事說給許昭儀聽。 而許昭儀的大宮女在許昭儀昏迷臥床的情況下很快也頂不住壓力,全都坦白了。事情都是許昭儀做的,無論是一開始陷害魏云清與人通jian,殺人,還是后來將計就計陷害莊妃,全都是許昭儀的謀算。徐德在景仁宮的日子里,也暗中為許昭儀傳遞了不少消息,最開始讓徐德想辦法進入景仁宮的人,確實也是許昭儀。 許昭儀依然昏迷著,可事情卻已然真相大白,她想以死明志反將一軍,可誰知弄巧成拙,沒她在前頂著,她的大宮女沒撐住把什么都說了出來。 事情查清楚之后,楊奕只覺憤怒,因為剛才他又一次被許昭儀給騙了,差點就信了她。與魏云清商量怎么處理這事時,楊奕恨極了想賜許昭儀三尺白綾讓她自我了斷,魏云清卻不同意。 “把她關入冷宮吧?!蔽涸魄宓?。這也算終身□□了。 楊奕想了想,同意了。而對于徐德和許昭儀身邊人的處罰,則稍微輕了些。楊奕本想殺了徐德,畢竟這一切都是徐德在做,然而魏云清感念徐德的有情有義,再加上最后徐德可以算是將功抵過,因此便為他求了情。最終,徐德和那大宮女都被罰到了最苦最累的浣衣局。 一切都塵埃落定,魏云清只覺得疲勞上涌,很想找地方躺一躺好好休息一回。 楊奕屏退眾人,望著有些疑惑的魏云清道:“云清jiejie,方才你說你想走……只是騙她的,對不對?” 見他神情帶著些許祈求的意味,魏云清竟無法說出讓他難過的話,她那哪是騙人啊,根本就是她的真實想法。她可以拿皇后當工作,楊奕卻不會這么想,而他總對她那么遷就,時日一久,她怕自己會被歉疚淹沒??梢娼邮芩?,卻又是絕不可能的,在她心中,他只是個孩子,僅此而已,不然過去她又怎么會那么遷就縱容他? 魏云清沉默了許久,腦中漸漸有了一個想法,看向楊奕道:“阿奕,我比你大那么多,我一直都把你看做一個孩子,你再怎么做,我也不可能喜歡上你的?!?/br> 楊奕臉色劇變,咬著牙背過身去:“我不聽!” “你聽我說完……” “我不聽,我就是不聽!”楊奕心里亂成一團,捂著耳朵就想離開,卻被魏云清一把抓住。 她惱怒道:“你總是這樣小孩子脾氣,讓我怎么把你當大人看?手放下,聽我說完!” 楊奕跑不掉,又不想用力傷了她,只得扭頭不看她,心里提防著她的話,若她說出什么他不想聽的話,他或許會立刻裝作沒聽到跑開。 “給我兩年時間?!蔽涸魄宄谅暤?。 楊奕緩緩回頭,疑惑不解:“兩年?” 她點點頭:“我們這樣糾纏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分開兩年冷靜冷靜。正好我打算將女子書院開遍大梁,而你就留在上京,繼續做你的好皇帝,兩年后我再回京,到時候,或許一切都會明朗?!?/br> “不行,我不同意!”沒等魏云清說完楊奕便一口否決了。 魏云清耐心道:“不然你想如何?你就沒發現,我從來沒有拿你當大人來看過?我們天天在一起,我就永遠不會對你改觀。難道你對自己沒信心,兩年后的你無法成為我眼中的大人?” 魏云清的激將法對楊奕起了作用,幻想著兩年后的他已成為能令她心動的男人,他便覺得一陣欣喜。然而一想到要分開兩年,他又覺不安。 “可是兩年太久了……”楊奕難過地說。 魏云清道:“不久,你怎么來得及變成一個大人?” “可我現在……”楊奕想說他現在已經是個大人了,然而回想方才自己的表現,他便覺面上一紅,什么都說不出來了。其實,不想分開兩年這么久,除了舍不得,他還怕她中途會逃走,那他要上哪兒去找她?他相信一旦她離了宮逃了,她就絕不會再讓他找到了。 “給我點時間,也給你自己點時間?!蔽涸魄逭J真道。 “我、我要再想想……”楊奕最終也沒有松口。 魏云清這回沒再逼他,留給他思考的時間,便先行離去了。她跟楊奕說的話確實不實在,不過她也沒想過中途逃走。時間最是偉大,最是可怕,不再見面不再互相影響的兩年時間,足以讓楊奕長大,讓他從對她的依戀之中走出來。 ☆、第一百一十章 楊奕足足考慮了七天。 這期間,莊妃給放了出來,許昭儀被關進了冷宮,其余人若牽涉不深的,處罰也不嚴酷,這些都是魏云清的意思。錢朗此人,楊奕想把他殺了,在魏云清的勸阻下也只是判了個流放二千里。 楊奕將結果告訴魏云清時,是在她去內閣議事后,兩人獨處時。 “云清jiejie,你說的兩年時間……我給你?!彪m然已經想了很久,可楊奕說出這話依然萬分艱難。 魏云清微怔,隨即笑道:“你想明白就好,那我便準備起來了,等柳慧娘他們回來,我就走?!?/br> 楊奕聞言稍稍松了口氣,柳慧娘才出海不久,要回來怎么說都要花幾個月,雖然云清jiejie遲早要走,可是能晚些時候再走最好不過。 “不過云清jiejie,我也有一些條件?!睏钷扔盅a充道。 “你說說看?!蔽涸魄宓?,他說歸說,她同不同意自然是另說。 “第一個,我要派人一路護送你,如今大梁境內雖然還算平靜,可難免會有些不長眼的宵小?!?/br> “可以,人選你定吧,不過人數不要太多?!?/br> “好?!币娢涸魄宀⑽捶磳?,楊奕笑了,“第二個,在外的時候,云清jiejie你要時常給我寫信……” 魏云清想了想,點頭:“可以?!?/br> 楊奕心情更好了一些,繼續道:“第三……兩年后你一定要回來?!?/br> 魏云清看向楊奕,展顏笑開:“好,我會回來的?!?/br> 楊奕便高興了起來,笑得跟孩子似的。 柳慧娘回來的時間并不確定,在得到楊奕的首肯之后,魏云清便開始準備。 女子書院目前只有魏云清一個老師,而她的那些知識,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教出去的,要培養接班人沒那么容易。而且,在仔細思考過后,她發現她教的數學或許還有傳播的價值,可其他的,要傳播不容易。要想將女子書院推廣開去,又要它能辦得長久,不多點實用的東西是不行的。因此除了數學,她決定另一門女子書院重點教授的課程便是法學。 在這個時代,司法和行政是不分的,但科舉考試考的只是儒家學派的東西,不少從事司法工作的官員缺少法律素養。魏云清已經答應過內閣不教儒家學派的東西,那么教點法律總不要緊了吧?讓女子書院的學生熟練掌握大梁律,之后情形成熟時還可以專門設置一個職位叫“法官”,作為地方官的法律顧問,不算編制內人員,但由朝廷統一安排和發放俸祿。如此一來,女子就有了事實上參與行政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