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小廝跟著探頭望過去,只是他哪里能看出什么,不過有樣學樣罷了。 半晌,云昭悠悠嘆息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雖有悔悟之心恐也難以成實。不過此番他倒是提醒了我,這南海城可不是只有郡守一個不法官員的,收拾了大的小的也未必肯真老實,而鄰里多城又俱被官污之風連及,看來我們此行要多呆上些時日了?!?/br> 突然樓下一陣嘈雜,云昭見隨行侍衛和人推搡起來了便下了樓,正看見那個遞書狀的人拉著周綰綰不松手,侍衛攔著不讓他進門。 “發生了何事?”云昭問道。 一侍衛見云昭下來道:“這小子非說這孩子是他失散多年的meimei,人是您帶回來的,我們哪兒能讓他隨意帶走呢?!?/br> 云昭蹙眉:“綰綰,你可認得他?” 周綰綰搖頭。 “那這位公子以何認定她就為你失散的幼妹呢,可有憑據?” 周愚眼神閃爍了一下,但又不能說因方才她摔倒,自己好心扶起她時看到了她胳膊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符文胎記才認出,雖無人識得此符文,但眼前站的畢竟是當朝皇子,便不得不謹慎些了。 “看來是沒有憑據了?” “非也,我腕上有一家母編制的手環,與meimei一人一條?!敝苡迣⑹滞笊系氖汁h露出來,“而她,卻是識得此環?!?/br> 周綰綰一見那手環就湊上去要扯:“這是我的!” 云昭瞧見了那手環的模樣微覺眼熟,讓小廝去取來周綰綰換下舊衣物什。 “你們都先撤下,這位公子且與我上樓詳談?!?/br> “這……”小廝有些不放心怎能讓這么個來歷不明之人與皇子同處! 云昭看他為難遂道:“那你就跟過來吧,其他人先撤下,莫擾了小店的生意?!?/br> 小二站在角落不說話,這災荒鬧的除了些個達官顯貴哪還有客人呢,不過都沒這公子的排場大就是了,一行人都快住滿了驛館,也不知是何人物。 周愚只略微一猶豫就跟著上了樓,只是樓梯單級高度建的過高,周綰綰爬起來頗為費力,于是周愚半路又折回去牽扶了她上樓,這一切都看在云昭眼中。 “主子?!毙P把周綰綰的舊衣裳端了出來,這舊衣裳內縫了一個布袋,還是小廝詢問主子如何處理衣物時不經意間發現的。 云昭徑自翻開衣裳露出那個縫在衣內的布袋,對著周綰綰取出其中的精編手環道:“你看這條是你的,還是那位哥哥身上的手環是你的?” 周綰綰湊上去只看了一眼就拽緊了道:“這個,這個是我的!” 兩道手環編序一模一樣,只不過周愚那條牽絲用了暗色而周綰綰的用的明色,大抵是其母親因男女喜好顏色不同而特意區別了開。 “既然如此,那么那位哥哥腕上的手環便不是你的了吧?!?/br> 周綰綰聽云昭如此說又瞟向周愚的手環,眼睛在自己和周愚的手環間滴溜溜亂轉:“那個,也是我的!” 周愚寵溺地解下手環:“是是是,這條也是你的,給你?!?/br> 周綰綰歡欣又得了一條手環,伸出胳膊讓周愚一左一右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一下子就跟他親近了起來,比較著突然發現了兩個手環的不同,想起了母親亡故前留下的話,她曾和自己說過兩個手環的事又瞧了瞧周愚突然就開口喊道:“哥哥,你真的是我哥哥!” 周愚大喜連聲應下,轉身對云昭行一大禮:“多謝皇子?!?/br>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br> 周愚拜道:“我并非僅因您助我與幼妹相認,還因您救了幼妹一命,實屬大恩,當受周愚三拜!”說罷當真俯禮拜了三拜! 云昭未再推言,待他行禮起身才問:“我聽你與綰綰并非本地口音,怎會來至此處?” “實不相瞞?!敝苡薅Y道,“幼妹出生沒多久,我們所住的村落就遭了匪,我因與祖母去田中勞作未被涉連,但卻因此與母親失散,村中多數村民皆被擄走。我曾多方打聽,得知她們被擄往益州,祖母知曉后非要同我去尋。只是她上了歲數身體不好,又因種種原因我們便在玉龍縣內安定了下來,這一定便是六年?!?/br> 周綰綰眨巴著眼睛聽他講,只是那時候她什么都不知,對祖母和哥哥亦都毫無印象,所知皆為母親所言。 “后來祖母生了重病,縣內的醫者說去玉龍雪山上尋來雪蓮子或還有救,我便立即上山去尋,但卻因自己不堪風雪誤了時日,待我歸家時祖母已故去了?!敝苡拚f到此處看著周綰綰的眼神有些傷感,“不想在置辦完祖母的喪禮后沒多久遇到一討水行客,經打探,似是知曉與我描述中母親與幼妹相仿之人的去向,我除母親與幼妹已無親人,便系著這一線希望來了交州,上蒼保佑竟真的讓我找到了!” 云昭又問:“那你與綰綰以后可是打算要回玉龍去?” 周愚搖頭:“玉龍的宅子本就是租的,臨行前租期已到,家風簡樸也沒什么行李,現下尚無打算,看綰綰想去哪我就帶她去哪?!?/br> “如此,不如與我一同回長安吧?!?/br> 周愚聞言不語,云昭便轉問綰綰:“你可愿同我一起回長安?” 周綰綰先是問:“在那里可會餓肚子?” 云昭看著她笑道:“你哥哥有才,在長安必得施展,便不會讓你餓肚子了?!?/br> “皇子謬贊了,我一介平民哪里有什么才情,不過是賣弄文墨罷了?!敝苡拮掷镄虚g均有推辭之意。 云昭從袖中掏出那份他曾遞上的書狀:“你若是無才,便不會如此顧慮深遠,我本以為藏于軸內的小狀才是你真實要呈遞的東西,還想著若是我沒看到該怎么辦,未想方才一看竟發現書狀有變?!?/br> 說話間書狀被攤開,之前狀上的文字竟有不少消失無蹤,剩下的則拼成新的語句,亦是揭露官員惡行為民請愿之詞,怎般自己都可以看到,不過時間早晚的問題。 周愚道:“我不過看不過那些官員欺壓百姓罷了,但是又不想身惹麻煩,那郡守若是今日看到的是現在的狀子,大概我已經不能完好地站在這里了,成或不成我未曾多想,只盡力便罷,說來還是為自己考慮較多,也沒那么大義?!?/br> “周公子自謙了,世人皆以為能舍身取義才轟烈,實然目的相同不過罔添犧牲,你既能達到目的,還得以保全了自己,我看這才是大義?!痹普褟澭褧鵂钸f給周綰綰,“你看你哥哥的字寫的可好?” 周綰綰也被母親教過識過字的,不住點頭:“好看,比母親寫的還好看!” 云昭松手直起身:“長安秋末將舉行‘字比’,前三名父皇將舉以抄錄的閑職,養家糊口不成問題。若是無緣前三,你這字寫的也是甚好,便借比試打開些名聲,在長安賣字客源定會絡繹不絕,衣食亦無憂慮。只是我在此地尚需再呆上些時日,急需一名熟悉災情之人,你便先在我身邊呆下吧,等我歸京之時你再隨我同行回去?!?/br> 周綰綰一聽扯了周愚的衣衫道:“哥哥答應嘛,母親故去后我只能乞討為生,可是知道在這南海賺錢是多么不易,有這么好的機會哥哥試試,綰綰就不會再餓肚子了?!?/br> 周愚已在云昭侍衛口中得知綰綰是被救下的一名乞兒,心中已有準備,但是親耳聽到母親過世與她乞討為生的話,心還是被緊緊揪了一下。綰綰說的簡單,但他知靠乞討為生日子怎會好過,鼻中酸澀一把抱住了meimei,周綰綰得了依靠在他懷中放生哭了出來。 云昭見此情景悄聲出門避過,小廝詢問他:“這周公子看起來也是難得的人才,可還沒問他給個準話呢?!?/br> “不用了,你忘了我昨日讓你悄悄地跟著他干嘛了?”云昭緩步走向房間,眼里透著篤定。 大義誠可貴,可在溫飽面前大多退居后位,在自己前腳踏進郡守府,周愚后腳便跟了進來問郡守侍從討賞時,就注定他不會放棄這么好的機會的,何況如今他身邊還添了一個周綰綰! 小廝跟在后面恍然大悟,看著云昭閑庭信步一派自信突然道:“主子,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br> “說?!?/br> 小廝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您自己或許不覺得,但看在小奴的眼中您卻是越來越像一個人了?!?/br> 云昭聞言睫眸輕顫,經小廝這一提示他才發覺還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不知覺在跟蘇子衾的來往中學到的這些可算是半黑半白么? ☆、青空云霧蔽白霜 (2) 長安。 葉琉漣趴在桌子上閑的直敲棋子,抓起一把又撒下嘩啦嘩啦地響,更顯得室內空曠靜謐。 她來到這里已有一個多月了,除了第一日因遭遇伏擊的事,云旸過來慰問了一下之外就是在學規禮,不過說是習禮,也只是幾個女嬤教了一個月她差不多都會的東西罷了。最要命的事是不允她出門,她雖早料到可是實在太無聊了,這樣的日子她還得過多久,再下去她就要發霉了! 遠遠地聽見外面有動靜,葉琉漣好奇地張望,由于身處庭閣二樓四下空略倒是一眼就能瞧清楚,只見云旸遣散了下人正獨自朝自己所在的方位走來。 終于想起她了啊,葉琉漣回過神,在府門口發生的伏擊他可是查清楚了?自己要不要問,但若是問了他不知是皇帝旨意又當如何,哎喲,好煩。 云旸老遠就瞧見她探頭看過來,遂也沒打算走正門直接飛身至二樓上,正瞧見葉琉漣抓耳撓腮好不憂愁便輕聲落了下來。 “你這是在做什么?” 葉琉漣一下定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轉頭,整了整自己撓亂的衣裳起身行禮:“三皇子?!?/br> 云旸抬手示意她起來:“可是在此處無聊?” “還好?!比~琉漣規規矩矩地回答,“不過您怎么這么快就上來了?!?/br> “抄近路?!?/br> “……”好吧,這里是他家,自然是隨他。 云旸見她沒說話便隨意取過桌上的杯子倒了水一口喝下,動作連貫一氣呵成,好似真的渴的不得了一杯不夠又倒了一杯。 葉琉漣欲出口的話霎時憋了回去。 “怎么?”云旸又一口飲盡才看到葉琉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那個杯子……”葉琉漣抬頭看了一眼又迅速低頭道,“我方才用過了?!?/br> 云旸持杯的手一頓,一陣的不自然,沉默了一會兒轉移話題道:“伏擊之事我已稟報父王查清了?!?/br> “哦?”葉琉漣聽到這,瞬間忘了方才的不自然,難道…… “那些蒙面人把你車上的行李財物都劫走了,綠裳和你所說的那兩個被擊殺的蒙面人也沒有蹤跡,最后判為土匪搶劫,朝廷已將附近土匪一一絞殺,你可放心了?!?/br> 果然,葉琉漣微微側頭避開他的視線,收緩眼中的情緒:“那真是怪我的運氣不好了?!笨蓱z了那些無辜的土匪平白給人背了黑鍋遭了禍事。 “這事責任在我,若不是我大意未遣人護送,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彼f的都是廷尉最后的審判,不是他查出來的結果,本是想借機試探,沒想到父皇真的動手了,如此一來他和葉府的婚事便只是名義上的了。 “禮數女嬤已教授完畢,不知我何時可歸家?” 云旸醒過神來道:“我今日就是為了此事而來的,幾日前我已得人稟報,只是最近諸事纏身未得空閑,所以拖至今日才來,你且準備一下我送你回去?!?/br> “???”葉琉漣一愣,“怎好勞煩您親送,只消派個車夫侍衛就行了?!?/br> “幾日前余匪未清四下治安未穩,現在我亦得了空閑還是自己來比較放心?!痹茣D笑笑又道,“何況我答應了御史要護你平安,自然是該把你完完整整地送回葉府才是?!?/br> “那就有勞皇子了?!比~琉漣見他已決定,不好再推辭便應下了,“待我回屋收拾一下?!?/br> “嗯?!痹茣D點頭,“你只需帶上你的隨身之物便可,其他的我已吩咐下人收拾好后送回葉府?!?/br> 因為那些蒙面人劫了馬車,葉琉漣也便沒了什么行李,只是那雪淬劍是師父所贈,因在習禮不允帶在身上便放在了房內,想想自己雖沒有什么好整理的但雪淬還是親自拿上比較放心。 “那就麻煩您稍等片刻了?!闭f完葉琉漣便禮身離開了。 云旸見她走遠,從袖中掏出一截紙片,上面羅列了幾條云暮陽給他的建議,是關于如何討得女子歡心的,他那日在紙上寫了,隨手就撕了下來,還未派上用場呢。 如此,他可還要用?云旸有些猶豫。 他本就不善討女子歡心,況且父皇如此態度婚事必然有變,她便已無利用價值,不過無論如何葉御史多年來都幫襯他甚多,于情于理合該好好待她才是,還有蘇子衾……云旸再次掃了一眼紙條,心下主意已定。 “皇子?!?/br> “收拾妥了?”云旸候在門口,見到葉琉漣只拿了佩劍出來也未有多言,只是把自己手中的韁繩往前一遞。 “這……”葉琉漣不知是何意,莫非讓她騎馬回去?若是她自己倒還好,可現下是跟皇子一起,怎可如此隨意,不是逾了規矩么! 云旸自知她心中顧慮:“我帶你往一去處,只是馬車行路頗有不便,聽御史說你騎術尚佳,此行只你我兩人不必多有顧慮?!闭f罷將手中韁繩抬了一抬示意她接下。 葉琉漣索性也大方接了,如此正合她心意,騎馬便不必擔心因二人獨處會生尷尬了。 由于前一日降有大雨,一路甚是泥濘難行,二人索性就騎著馬慢悠悠前去。一路馬蹄噠噠伴著清新的郊外空氣,葉琉漣多日未出戶的陰霾竟是一掃而空了,云旸似乎心情也是不錯,偶爾和她閑聊兩句,氣氛盎然。 “到了?!辈恢挥X就到了目的地,云旸勒馬回身,“久聞此處泉水甘甜如蜜,可愿與我一同攀嘗?” “廢話,來都來了還問……”葉琉漣一路觀賞心情自然,方才聽得他一問沒過腦子就回應了,現在是腸子里子都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