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葉久明可擔心自己的弟子被塔矢行洋當成了微不足道的小boss給刷掉了。 “她是你的學生,你居然對她沒信心?當年你上這賽場的時候,師父有沒有擔心你沒辦法贏?” 任少華九段雖然只有一半相信傅一諾能贏,但是卻依然發揮自己多年同門師兄弟的作用——對葉久明的性格深刻了解的他,只用兩句反問就將葉久明給提醒了。 “對了,我擔心什么?” 任少華如當頭棒喝的兩句話,立刻就讓葉久明放寬了心。 葉久明目光發亮:“我只要相信一諾就好了啊?!?/br> 任少華對于自己同門師兄弟,對于自己的弟子這種盲目的自信不曉得該怎么說。 比起相信自己的徒弟只要全力以赴的去迎戰就一定能贏,他更加愿意相信傅一諾不會輕易對待自己的對手。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傅一諾的棋路早就被日方摸了清楚。 日方打頭占的那位少年估計是摸棋子以來,是第一次遇見傅一諾那種不講“美學”的兇暴棋風,當時心一慌——落子一慢,幾手之后就落了后頭,之后被一通窮追猛打,再加上傅一諾她幾乎不耗用時就落子的速度,直接讓心理承受能力相對薄弱的少年直接落到了中盤認輸的地步。 有了這么一場堪稱華麗的初亮相后,傅一諾在日方那邊所遭受的關注力節節上升——具體程度與她讓多少日方的棋士飲恨投子認輸而算。 其中有一個說起來挺讓人心情感到復雜的事情,在傅一諾為了掙個一目落下了棋形非常難看的一子后,與她對局的“美學大師”藤澤秀瀧直接驀地從椅子上起身,拂袖而去。 直到時間耗盡他也沒再回來。 這場勝利對低頭看著棋面的傅一諾而言贏得非常之不爽利,只有上一輪敗給傅一諾的早川秋人才能明白自己師父的想法—— 在桑原本因坊口中的“新時代之風”,已經刮了起來,再也沒有什么能夠阻擋她前進的速度。 “這場變革……” 早川秋人心中暗嘆,自己當時沒有拂袖而去,雖然在心底覺得自己是做出了決定,但也無疑是對自己多年扶照的恩師的一種背叛。 為了棋面的好看而會故意放棄自己優勢,甚至自己放棄幾目的做法,為藤澤秀瀧留下了“美學大師”的美稱。 美的對局,優秀的棋力,這就是藤澤秀瀧名人。 但是,他所堅持的時代已經注定要結束了。 在這個為了勝利而在棋盤上壓上一切方法的現代圍棋,藤澤名人所堅持的那個觀念注定只能進入歷史的陳列臺。 與塔矢行洋的對局,一開始對傅一諾而言進行的很順利。 ——就如同之前的那些對局一樣,手執黑子的傅一諾牢牢立于了不敗之地。 只要擁有先機,傅一諾認為只是在收官清點目數后貼個六目半給對方——完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問題。 今次的對局卻從一開始的布局階段就透著一股怪異,到了七十步后,這種怪異終于讓傅一諾感覺到了不對。 她靜靜注視著局面,計算著斬殺塔矢行洋的白方大龍可能獲得的目數。 八十七目是個不錯的收獲,但是她如果真這么做的話,最后會—— 傅一諾似乎看到了自己輸掉的結局,她從椅子上“蹭”的一下站起來,走過面向她的葉久明,一言不發的從自己輩分上的師祖——荀光九段的身邊走過—— 傅一諾跑去了女廁所,關上門,站在盥洗臺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張了張口,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她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扭開水龍頭,用傅mama一定會說她“浪費水”的方式狠狠往臉上潑了一把又一把的冷水。 傅一諾看著被自己那一巴掌扇紅的左臉,抬起右手給自己的右臉又是狠狠一巴掌。 得意忘形的教訓真是慘痛。 但是—— 她濕漉漉的,沾著水的食指戳著盥洗臺上方的鏡面,口中念念有詞。 “還有機會,還有機會?!?/br> 找她剛才看見的那樣,如果就這么下去可能斬殺了白方的大龍卻被塔矢行洋撈到了勝利,但是,還有機會,現在該有改變的機會。 傅一諾從褲子口袋里取出手帕,擦掉了臉上的水跡,擼了擼劉海與耳邊濕漉漉的碎發后,這才向著廁所門口邁開大步。 氣勢如虹的打開大門,一往無前的向著賽場重新邁開步子。 中途突然離席又在時隔幾分鐘后重新出現在賽場上的傅一諾,她的臉頰兩側意味不明的紅腫與還帶著濕氣的發絲,讓葉久明看得心痛的不行。 他都能猜出來自己那好勝心不知道有多強的弟子到底離開后去做了些什么。 去廁所洗了臉,順便給了自己兩巴掌。 傅一諾經過葉久明身邊的時候,后者什么話也沒說,想抬起手拍拍自己弟子的肩膀,卻怕自己這個舉動成為壓垮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傅一諾重新坐回了桌前,第一次在下棋的中途正視了自己的對手。 “我是傅一諾?!?/br> 傅一諾直視著塔矢行洋的雙眼,認真而又嚴肅。老成的模樣看上去和自己的實際年齡一點也不符。 塔矢行洋一點也沒輕視這個十周歲都沒過的小姑娘。 這是他平生所見天賦最高的孩子。 塔矢行洋回答。 “我是,塔矢行洋?!?/br> 兩個人在只有當事人才懂其中含義的重新自我介紹之后,重新回到了對局上。 在傅一諾突然離場后,在場的眾人在心中不解她為什么要在緊追不舍的大好形勢之下,突然離開了對局桌。 葉久明是比較清楚為什么的一個人。 他在計算過斬殺白方大龍所獲的目數與塔矢行洋可在其他地方撈到的目數后,心中為后者那膽大妄為的行動也感到驚駭。 能做出這等事情來,要么是塔矢行洋也被自己的弟子給感染成了個意圖一搏得勝的瘋子,要么就是他想改變自己的棋風了。 這么算來,前些時候才剛剛結婚了的塔矢行洋也不過只是三十不到。 中盤的混戰廝殺已經讓誰都也無法一眼看出對局雙方所得的目數,到了收官階段,二人都在爭奪這一子半目,雙方與其說是憑著計算下棋,倒不如說是憑著直覺在下棋。 這種時候你所能相信的并不是自己引以為豪的計算能力,這種時候你所能相信的就是自己的直覺。 全憑直覺的一盤棋終了后,開始清點目數。 清點目數的結果愈是到了最后,傅一諾的大腦已經給了她一個清楚的結果。 貼六目半后,黑方輸半目。 傅一諾對于這個結果已經了然于胸,所以毫不震驚,但是要她在此低頭,就覺得難以接受。 即便結果已經公布,塔矢行洋依舊靜靜的等待著這位帶來新時代之風的少女向自己說那句話。 傅一諾將雙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低下了頭。 “我……認輸?!?/br> 塔矢行洋對于這句話的回應,卻是:“來復盤吧?!?/br> 既然低了頭,傅一諾也不介意將自己的頭低得更深一些。 投胎轉世這么多次,以前幾世的記憶早就模糊不清,更早之前的記憶更是早就已然忘卻,現在這次她所經受的失敗卻是近在眼前——就在當下。 葉久明走到了傅一諾的身后,將自己的雙手擱在她的肩上。 “塔矢行洋先生,不要再欺負我家的小姑娘了?!?/br> 葉久明的眼神從來沒有那么冰冷過。 塔矢行洋對于葉久明的目光,毫無壓力的反駁他道:“你在侮辱她作為一名棋士的身份?!?/br> 傅一諾沒聽懂二人的日語到底在講什么,她的尊嚴讓她無法再繼續待在這里。 當她邁開快步走過荀光九段的身旁時,后者蹲下來,目光如同祖父看著自己孫女般慈*又驕傲。 “你做得很好了?!?/br> 傅一諾看著眼前的老者,明明知道自己的年紀和年齡早就不應該這么做,但是她還是撲到了荀光九段的懷里,放聲大哭起來。 不知道有多久,她都沒有這么失聲痛哭過了。 她習慣了失去,也習慣了獲得,非常難得的,因為在某件事情上不如他人,所以便非常的不甘心。 “沒關系,沒關系。做得很好了?!?/br> 被一個比自己孫女還要小一歲的小姑娘撲在懷里哭,荀光九段發揮自己有些年頭沒發揮過的哄孩子技能,輕輕拍著對方的背,好言好語的勸著她別太傷心了。 任少華覺得萌蘿莉真是讓鐵石心腸的人都心軟的存在。 不過他可不是自己的小師侄被人欺負了,還能忍氣吞聲笑臉相迎的家伙。 所以他一把將葉久明有些粗暴的從塔矢行洋的面前拉開,自己將之前傅一諾還坐著的那張椅子拉了開來。 他往椅子上一坐。 “塔矢行洋先生,你下次的對手是我?!?/br> 任少華說道。 “我先來打個招呼?!?/br> 第29章 棋魂五 自從進藤光從爺爺的舊棋盤里遇見了一個叫做藤原佐為的棋士的鬼魂后,他接下去的人生立刻變得波瀾壯闊——并與圍棋這項古老的運動變得密不可分起來。 在發生了一系列的事件后,為了打敗“傳說中的宿命敵人”塔矢亮而進入了日本棋院學習,進藤光就此成為了一名院生。 五月份時升入一組16名的他,還沒能為獲得幼獅戰資格,與塔矢亮再次一決高下而高興,忽然從同為院生的朋友和谷義高與伊角慎一郎二人的閑聊當中聽說了一個從未聽過的比賽名字。 “天光杯是……什么?” 近藤光的這個問題讓和谷與伊角完全用一種看怪物的眼光看著他。 “怎么說呢,”和谷摸著下巴,語氣略微沉痛的看著他,“雖然知道近藤你對職業圍棋的比賽非常不了解,但是真的聽到你問出這個問題,我真有一種非常難過的感覺啊?!?/br> 被戳中軟肋的近藤光沒有底氣的回答:“不知道這個……有什么關系嗎?” 伊角慎一郎嘆了口氣,做起了解說員的工作:“天光杯,1992年由中國的游戲公司——現在改叫做華盛集團——的董事長傅一鳴發起,每年舉行一次,是一項世界性的圍棋賽事。這個比賽的最大特點就是不限制參賽者的資格,不過職業棋士和業余是分開的,業余組一般會提前一個月到兩個月開始比賽、前四名可以獲得進入職業組的第二輪比賽的資格?!?/br> 和谷點點頭,并且補充了他更加感興趣的一部分:“對了,天光杯還有一條很棒的規則,從職業組開始,如果第二輪獲得了勝利后,就可以找天光杯的相關負責人報銷來回路費,和一定數量的伙食費?;旧峡梢哉f,只要你能連續贏兩局棋,就基本可以解決來回路費和食宿相關的問題了。是對年輕棋士很優渥的一個鼓勵,而且對局費也給的非常高……我記得比賽的冠軍可以拿到六十萬美元的獎勵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