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任叔叔好厲害!” 傅一諾小朋友送上崇拜的星星眼。 葉久明立刻被自己徒弟的童音給原地復活了。 “哈哈哈!任少華你看你也有今天!”葉久明又掉頭糾正傅一諾的說法,“一諾啊,應該喊他任師叔才對?!?/br> 想當年,任少華那張欺騙眾人的娃娃臉是葉久明心中永遠的痛。 兩個人走出去,人家小姑娘就喜歡任少華那張看上去軟萌可親的娃娃臉——她們對自己這一款壓根不感興趣??涩F在,依靠這輩分,傅一諾就能在言語上為葉久明“報仇雪恨”了。 “師父,你還真是既幼稚又無聊?!?/br> 被一個六歲多不到七歲的小姑娘這么說,葉久明只是哈哈一笑,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后,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那么,來復盤吧?!?/br> 趙一諾搬著椅子做在一旁,看著兩位大人對于之前的對局落下的每一子進行剖析。 雖說任少華贏了死纏爛打下法的葉久明,但是他其實也不輕松。 聽葉久明一字一句分析著雙方的落子,他分析著自己的疏漏與不足的部分,而任少華也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加以應對。 傅一諾她在旁邊聽著兩位九段高水準的對局分析,自己也在心中琢磨著當時若是換做自己,那又該怎么下。 葉久明和任少華兩位九段都是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年輕氣盛又不據于身份,對傅一諾提出的異議也都思考一番再給出答復。 偶爾聽見了她的好想法,二人也欣然接受了這個嶄新的理念。 傅一諾八歲的時候,葉久明九段就給她報了定段賽的名額。 “一諾啊,一次性拿到名額就不用再來考第二次了?!?/br> 葉九段發揮自己一貫的啰里八嗦的雞婆性格,就差將自己代考這種不現實的事情給講出來了。 傅一諾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腰——個子太矮夠不著肩膀。 “放心吧師父,我們師門就沒有定段賽考兩次的傳統?!?/br> “你啊……” 葉久明伸出手,捏了捏自己小徒弟的臉蛋。 “就算天賦好也別太自滿了?!?/br> “這不是自滿?!备狄恢Z低下頭,躲掉了自己師父的手后,仰起頭,直視對方的雙眼,“這是自信?!?/br> 第26章 棋魂二 傅一諾的定段賽那叫一個腥風血雨仇恨拉足。 葉久明九段在棋院的棋士專用的休息室里面安靜的坐著,可他實際上心里卻在不斷的為了自己的小徒弟在撓墻。 他當然知道傅一諾小丫頭那叫做一個語不驚人死不休,他當初第一次和傅一諾見面就被她損得差點噎住,但是他真的覺得這個小丫頭的性格對自己胃口。 再后來收她入了門,習慣了和她在沒有對局的時候,兩個人互相抬杠挖苦挖舊賬揭對方的短……這幾年下來,就連那個一本正經的任少華都習慣了在自己兩師徒斗嘴的時候在一旁拉開二人的仇恨了…… 但是葉久明現在才后知后覺的想到自己的師父、傅一諾的太師父當時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了。 糟糕了,一諾要是把別人家的小孩子打擊到了對圍棋喪失信心的地步該怎么辦! 葉久明心中越是急得捶墻撓頭,可旁人看上去他就是正襟危坐,一派氣勢凜然的模樣。 葉九段花了幾年時間才教出來的學生沒人會覺得有多弱。雖然人家小姑娘才八歲。 想當年,葉久明他和任少華兩位同門師兄弟,一個十歲、一個十一歲就定段的時候,那可是跌碎了一大票人的眼鏡。 再后來兩個少年雙劍合璧,愣是將整個國內有些死氣成成的氣氛給攪合了上來,再配上中日圍棋擂臺賽的荀光九段的那為國爭光的榮譽,原本只屬于小眾運動的圍棋也終于進入了千家萬戶的視野。 有時候一場國際上的勝利,就足夠推動一項運動的蓬勃發展。 葉九段教出來的弟子今年才八歲就定段,他打得什么主意任少華也猜得出來。 一方面是傅一諾的天賦再繼續浪費在職業賽外那才是真的不合算,另外一方面,他分明是想報去年被塔矢行洋從擂主的位置上趕下來的仇。 連勝三局,徑直單刀匹馬直殺到日方大將塔矢行洋面前的葉久明,在于塔矢行洋的那一盤對局上以三目半的差距惜敗于敵手。 葉久明這么做,分明就是想壓過九歲定段成功后一路穩扎穩打的提升自己的實戰經驗,最終到了近些年的中日圍棋擂臺賽上,終于與荀光九段有分庭抗禮之色的塔矢行洋。 荀光九段今年已經五十六歲了,面對三十歲不到的塔矢行洋,雖然仗著經驗與閱歷壓過對方一頭,可實際上大家都心照不宣,荀九段在年紀上就天生輸了一籌,若是哪天腦子的反應隨著年紀變大而變得慢下來,那他也只能飲恨退出職業界了。 這時候,讓荀九段見到了自己的弟子收了那么驚才絕艷的小丫頭,他當然也是同樣欣喜不已的。 小姑娘那種粗暴的將開局迅速拉過,迅捷的進入中盤廝殺的下法,讓荀九段有一種新時代即將來臨的感覺。 到了他這個時候,對這種說不清道不明,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倒是很有體會。 在葉久明關注著自己小徒弟的定段賽的時候,荀光九段也同樣注視著傅一諾的對局。 在傅一諾誕生之前的近代圍棋界,一直流行著日式圍棋的那種每一場對局都是對圍棋的美與道的交鋒,就算是偏重于進攻的棋手,他們的棋風所營造的對局也同樣帶著一種凝重的美感。 可以這么說,在這八十年代初與之前的近代圍棋界——全都深受日本圍棋界的影響。 這一點是無法否認的。 ——但是現在不同了。 日本圍棋界的固步自封,他們只將目光投向了國內,卻并沒有能將目光放到世界上來。 日本國內的圍棋比賽就代表了最高的圍棋水平,這種理念放在現在已經行不通了。 中國的圍棋界已經崛起,擁有龐大的國民基數以及在國家的重視下,整個民族都將圍棋這一項運動納入了自己的視野。 韓國那邊國土雖小,但是民眾的向心力卻極其可怕,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眷顧,他們那邊新一代的年輕棋士們如今最年長的一批已經被培養了出來。 現在,在這個八十年代之初,可以這么說——就只差一個世界性的比賽出爐,讓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圍棋”這一項足以追溯歷史到三皇五帝時代的古老運動上面了。 傅一諾的棋風讓諸多前來定段的對手都先是發愣,隨后疲于招架這種新的棋風,最后只能以慘敗落幕。 在復盤的時候,傅一諾常常只問對方一句話“那么,為什么這邊不能這么下呢?” 圍棋從來沒有“不能在對局進展到了這種時刻、卻把將子落在這個空位上”的這種規矩。 新的定式——新的流派。 造成這種新的棋風出現的契機,追溯源頭,只能從傅一諾那邊得到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答案。 “我最初的圍棋是和爺爺學的。爺爺很好面子,后來我比爺爺強很多的時候,他也會這樣子明明快輸掉了還要繼續下下去,我有幾次一不留神就被爺爺給翻盤了。再后來……” 再后來大家都知道了。 傅一諾的爺爺當初為了從自己的小孫女手上贏一局棋,在對局時是各種坑爹的招數層出不窮,死纏爛打的也要將對局給進行下去,發揮當年與敵軍作戰時的毛爺爺的十六字戰斗箴言,愣是從孫女手上贏下了不少對局。 結果傅老爺子好面子的行為,愣是將自己的小孫女的棋風也給養成了這種不要臉的死纏爛打的風格,再后來傅一諾遇上了葉久明九段這個性格跳脫,接受新想法超級快的師父…… 兩師徒將這個對局方式修正完善,最終確立了一個標準。 開局后迅速拉到中盤進行逐鹿廝殺,“棋面美型“這種鬼東西全部丟到垃圾桶里去,為了一子半目,就連各種讓人瞠目結舌的走法都能給你使出來。 這個標準也成了后來進入二十一世紀后,在世界范圍的職業界里所通行的準則。 那個時候,葉久明與傅一諾兩師徒,只是覺得這樣子下最和二人的心意,所以他們就這么下了。 壓根就沒想到,居然會搞出了改變世界的下法。 在定段賽上大放異彩的傅一諾成功成了自己家年紀最小,卻是最早就拿到一份正當職業的人。 在傅一諾定段成功的那一年,發生了兩件事情。 傅家兩位兄長,大哥傅一鳴比傅一諾大了十五歲,正在糾結自己要不要根據大學分配的工作去機關干活;而比傅一諾大了十二歲的二哥傅一言則明確表示自己要收拾東西去深圳淘金。 傅老爹恨得連皮帶都抽出來要打這臭小子。 在他看來,國家分配的機關部門的正當工作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鐵飯碗,這臭小子居然不要不說,還想要去深圳淘金……淘他個鬼! 傅一言在被傅老爹狠狠抽了一頓后,消停了幾天,可卻連夜拿著收拾好的東西和幾百塊錢,就上了南下的火車。 和他一起走的人,還有帶著兩千塊錢和一紙“放棄分配工作名額的申明書”的傅一鳴。 傅老爹差點被這兩兒子給氣死。 傅一諾跑出自己的房門,在她娘使眼色下,依然香甜可口軟綿綿的喊了句:“爸爸?!?/br> 瞧見自己八歲的老來女,傅老爹消了氣不說,還老懷安慰的很。 小丫頭給他爭氣??!……誰家的小孩能八歲就成了職業運動員的? 在傅老爹的眼里,職業的圍棋棋手就是職業運動員。雖然在他的想法里,別人的運動員都是運動的身體,可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的寶貝閨女動得那是腦子。 傅老爹覺得自己的寶貝閨女就是頂好。 傅一諾即沒有和那倆討人厭的兒子小時候那樣整日里上房揭瓦搞得雞飛狗跳,反倒是那樣乖巧聽話,行動做派還和他理想中的大家閨秀差不多。 事實上,大家都明白,在溺*孩子的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那就是最好的。 傅一諾那看上去很萌的賣相,再搭配一張能讓人噎死的嘴,這種反差反倒是深得棋院諸位大老爺們的心。 葉久明往往顧不得前面還在和自己的徒弟斗嘴,反過頭來擼起右手的衣袖,就要和那些居然敢覬覦自己寶貝徒弟的大老爺們好好地比劃一下。 他們是職業棋士,不動口,不打架——大家來手談一局? 在這種時候,傅一諾往往雙手捧著個父親送給自己的搪瓷杯,看著嬉笑怒罵的葉久明,想著自己什么時候才能從職業棋手的身份,堂堂正正的變成職業棋士。 雖然二者聽上去差不多,但是其中的含義卻是天差地別。 最起碼的,聽上去職業棋士可比職業棋手好聽多了。 她就缺這么一個改變的契機。 這個契機很快就來了。 第二年的中日圍棋擂臺賽,日方代表如約前來。 今年日方的大將不是塔矢行洋,而是桑原仁——他今年剛剛拿到本因坊的頭銜。 傅一諾二段雙腳并攏,坐在自己師父面前,乖巧的低頭等待著他公布一則消息。 “嗯,”葉久明點點頭,這么講道,“一諾,今年的中日圍棋擂臺賽,你第一位出戰?!?/br> “啊?!?/br>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真得聽到這個消息,面癱小蘿莉傅一諾她還是表現出了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