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若希點了點頭。

    周淮安結束通話，轉身看過去，鄭若希身邊竟然多了個男人，他闊步走過去，與她并肩而站，略微揚了揚嘴角，“這位是？”

    “我朋友宋天恒?！?/br>
    “你好，”周淮安微笑，“我是她先生?！?/br>
    宋天恒的手握緊外賣袋子，“你好?！?/br>
    他回眸看鄭若希，披著面露微笑的模樣，“我家的貓等好久了，再見?！?/br>
    “再見?！?/br>
    周淮安還沒問鄭若希關于宋天恒的來歷，她的手機就猛地響起來。

    鄭若希瞥了眼屏幕上閃爍的來電顯示——徐淑嫻打來的，她并不想接，于是直接地掛斷了來電號碼。

    徐淑嫻又鍥而不舍地打來。

    “喂，媽？”

    鄭若希蹩眉，聽著那頭的徐淑嫻叫喊：“你們現在在哪里？怎么家里一個人都沒有？”

    她按著額角，語氣冷淡，“你找我有什么事？”

    “還能有什么事？找你們要錢啊?！?/br>
    徐淑嫻厚顏無恥的話令鄭若希倏地變了臉色。

    她緊緊地攥著手機，“我不會給你錢！”

    “笑話，我找你要了嗎？我找我女婿要?！?/br>
    “他也不會給你！”

    “這可由不得你說了算，他欠我的……”

    “夠了，”鄭若希冷冷地打斷她的話，“你別再說了，我們都不會給你錢的?！?/br>
    “不給？好，我去盛天集團找他要，我倒要看看他周淮安說話算不算數，倒底給不給我錢！”

    鄭若希被她氣得顫抖，“媽，你怎么能這樣！”

    “我哪樣了？”

    徐淑嫻不耐煩了，“我告訴你，要么你現在跟我見面，要么我去公司找你們，你選，反正我就守在這里了，我不信你們都不回家?！?/br>
    “你怎么能這樣耍無賴？”

    “你知道的，不給我錢，我更無賴的事都做得出來?！?/br>
    “好，我見你，”鄭若希想了想，“我發個地址給你，你來餐廳找我?！?/br>
    徐淑嫻二話不說就掛了電話。

    “你先回公司吧，”鄭若希神情落寞，挑了個離她最近的位置坐下，“我要跟我媽見個面?！?/br>
    她的態度是堅決的，又帶著獨立獨行的意味，并不需要周淮安在這里。

    徐淑嫻很快就趕到了餐廳。

    她一坐下就開口：“錢呢？”

    “什么錢？”鄭若希盯緊她，面露不善，“你賣我的錢嗎？”

    “你這是什么話？”

    她用淡漠的眼神看徐淑嫻，“你騙我到酒店，不就是有人指使你做的嗎？如果對方不承諾給你錢？你能替她做事？”鄭若希是了解徐淑嫻的為人的，無利而不往，貪得無厭。

    徐淑嫻撇開臉，避開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怎么，你不承認嗎？”

    “承認什么？”徐淑嫻驀地扭過頭來，惱羞成怒道：“是，季景姍叫我騙你到酒店，可我從來都沒害過你，最后不是叫周淮安過去了嗎？”

    “叫周淮安過去就算沒害我了？”鄭若希失笑著搖頭，直勾勾地用審視的眼神瞅著徐淑嫻，“那就能抹去您曾經出賣過我嗎？”說著她就站了起來，十分決絕地說：“你別糾纏我，除了不給你錢，我再也不想見到你?！?/br>
    她往外面走去，推開餐廳的玻璃門，瞥見徐淑嫻在跟緊她，鄭若希煩躁地快步走，后面傳來徐淑嫻喋喋不休的聲音：“小希，我沒想過害你，你相信我，媽真的從來沒打算過要害你——”

    前方一輛轎車突然瘋狂地向她們這邊駛來。

    徐淑嫻慘白著一張臉，雙唇一張一合：“小心——”

    鄭若希正想回頭讓徐淑嫻別再跟著她，卻猛地被推開。

    電光火石間，連同驚呼一聲的時間都沒有，碰撞，強力的碰撞聲不絕于耳。轎車撞向徐淑嫻之后，緊接著又撞上路邊的燈柱。

    玻璃碎片掉了一地，車尾廂在冒煙，車內前方的安全氣囊正慢慢收縮，布滿裂痕的前擋風玻璃上，沾著觸目驚心的斑駁血跡。

    鄭若希眼睜睜看著那輛轎車撞上徐淑嫻，她一臉愕然地看著躺在地上沒有站起來的徐淑嫻。

    周圍嘈雜的聲音她聽不見，也看不清，一切都顯得不真實，她動了動嘴唇，連個“不”字都說不出口，額頭傳來陣陣的鈍痛感，似乎有溫熱的液體滑落她的眼眶內，刺痛得她眼睛酸楚難受，她抬手抹了抹，指尖沾染一片血跡，隨即眼角溢出一滴淚。

    她狼狽地爬起，踉蹌跑到徐淑嫻旁邊，低低地輕喚了聲“媽”，徐淑嫻瞪大眼睛，一動也不動。

    鄭若希有些恍惚，腦海里浮現的全是徐淑嫻的畫面——

    “小希，媽現在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你一定要幫媽?！?/br>
    “我沒法幫你?！?/br>
    “你住在這么好的房子，竟然讓親媽睡大街，你還有沒有良心？！”

    “我生你養你這么多年，你不知恩圖報，還這樣待我？！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逆女！我的要求又不多，對你而言只不過是舉手之勞，你這樣都不肯幫你的親媽……”

    “小希，我沒想過害你，你相信我，媽真的從來沒打算過要害你——”

    淚水模糊了鄭若希的視線，她顫抖的雙手緊緊抱著徐淑嫻，聲音從歇斯底里地叫喊到悲鳴：“媽……”

    徐淑嫻就這樣躺在鄭若希懷里，卻始終沒有回應。

    鄭若希的淚水掉落徐淑嫻的臉頰，打濕她的衣襟，連最后一句道別的話都來不及說。

    鄭若希抱著徐淑嫻不斷地搖晃，如果可以重來，時間可以倒退，她停下腳步聽徐淑嫻說話，她們沒有走出餐廳……

    可這些都成了癡人說夢了，那些畫面就像倒帶一樣，不斷重復播放，好像有只怪獸在慢慢撕裂鄭若希的心。

    ☆、第18章 舊夢

    轟隆聲風馳電掣般響徹整個隧道，光線漸漸透進嘈雜的車廂，鐵路兩旁的楊樹一棵棵地向后掠去，火車在群山之間繞行。

    鄭若希從癲簸晃蕩中醒來，她皺著眉頭揉眼睛，還是沒法睡得安穩，幾乎每次一入睡就迅速地醒過來，她目光渙散地望向車廂四周，看見坐在她斜對面的一對母女。

    小孩奶聲奶氣地問年輕的母親，“mama，我們還有多久才到??？”她放下手中的魔方，仰起小臉蛋又問：“我好想爸爸?！?/br>
    年輕mama伸手撫著她的臉頰，“小寶想爸爸了？乖，很快咱就到家了?！?/br>
    “哐嘁哐嘁”火車輪軸發出震耳欲聾的摩擦聲，鄭若希從窗外回眸看徐淑嫻，“媽，我們去哪里？”

    徐淑嫻一臉慈愛，“去找你爸?！?/br>
    鄭若希不懂，“為什么不是爸爸回來找我們呢？”

    “小傻瓜，你爸要出去賺錢給你們買玩具呢?！毙焓鐙箿厝岬匦?，“我們找你爸爸也一樣啊，何況，一家人在一起，哪里不是家……”

    “mama，你看，那個jiejie的眼睛在流眼淚呢?！毙『⒅钢嵢粝?，搖晃著她mama的手臂，要她望過去，年輕mama抬眸看了看側著面望過窗外的鄭若希，教育她的小孩，“別亂說話，乖小孩要安靜要聽話，懂了嗎？”

    “懂啦，要安靜，噓！”

    鄭若希眼泛淚光看著節節后退的風景，遙想起年輕時的徐淑嫻，她曾經也是個賢妻良母。雖然沒什么文化見識，但安份知足，在老家持家養育兒女，丈夫外出打工，生活不富裕，但貴在一家和和睦睦。

    可是隨著父親的出軌，拋妻棄兒，徐淑嫻的性情大變，漸漸成了刻薄，唯利是圖的市儈女人。

    只恨時光一去不復返。

    鄭若希仍在傷感，她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獨自回鄉，并不想與其他人聯系。

    她看著屏幕的“宋天恒”三個字也沒有猶豫，直接按了拒接鍵，然后關了機。她靠在窗口，閉著眼睛，心底一片黑暗。

    火車駛入站臺，鄭若希隨著人流下車，四處張望了下，從衣袋里拿出手機想看下時間，一開機就有電話進來，她皺著眉，想也不想就按掛斷卻手滑按了接聽鍵——“鄭若希？”

    鄭若希很淡很輕地應了聲：“是我?！?/br>
    那頭的宋天恒舒了口氣，“怎么你的手機一直不通，你在哪里呢？我想……我想拜托你幫忙照顧我家的貓?！?/br>
    她伸手攔截下一輛出租車，這才回宋天恒，“我在外邊，抱歉……”

    “你在哪里了？”

    “我老家?！?/br>
    鄭若希放下手機，向司機報了個地址，又拿起手機說：“真的很抱歉?！?/br>
    “沒關系，”宋天恒輕聲笑了下，“聽說你老家是個海濱小城，那里的風景很漂亮吧？”

    “宋天恒……”

    “給我那邊的地址吧，或者我會來段說走就走的旅程?！?/br>
    “我想一個人獨處，”

    出租車音箱在播這個小城的天氣。

    鄭若希盡量緩和了下語氣，“就這樣吧，再見?！?/br>
    她降下車窗，看著熟悉又陌生的風景。

    鄭家在這海濱小城有幢自建的二層民居房，外面的墻都掉漆了，露出墻壁的磚頭，破舊的鐵制門發出沉鈍的聲響。

    鄭若希站在荒廢的小花園，她曾在這里度過她的童年，那棵樹也有過秋千的痕跡，可如今空蕩蕩的。

    她拿出鑰匙開門，站在門口遲遲未進門，她抬眸看著屋子里的擺設，努力回憶著在這里與家人度過的時光記憶，卻是模糊的，虛無飄渺的。小孩在屋里奔跑，歡笑聲，徐淑嫻從廚房走出來，望向鄭若希站的方向，微微一笑，小孩跑過來，徐淑嫻又笑著說了句“別摔倒了”，小孩在鄭若希旁邊穿過——

    屋里靜悄悄的，除了陳舊的家具，塵土飛揚，什么也沒有。

    鄭若希窒息般蹲在地上，那些驚心動魄的時刻可以瞬間即逝，可是沉重的記憶卻能地老天荒般存在，與她如影相隨。無盡的灰色畫面浮起，每一幕都令鄭若希如墜入黑暗漩渦。

    半晌后，她掀開沙發的布罩，開始默默地整理房間。

    夜色四合時分，總算露出干凈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