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這位朋友曾經受過蕭正峰的恩惠,如今聽說他意欲以白鹿做聘,自然是欣然前往,幫他一起進入白鹿尋常出沒的所在。也是得了這位獵戶朋友的指引,蕭正峰很快捉得一只白鹿,卻是一只雄的。 那獵戶朋友不由笑道:“好事成全,既是為聘禮,只這一只雄的總是不妥,不如再去捉一只雌的來?!?/br> 蕭正峰一聽,也覺得有道理,當下便由這位獵戶朋友先行將這只雄鹿帶回山下,而他自己則是繼續去追尋雌鹿。 可是這白鹿其實極具靈性的,他們能輕易捉住一只,那是因了白鹿未經防備,如今鹿群仿佛開始提防起了蕭正峰,是以他在那山谷里轉了大半日,卻是毫無收獲。 眼看著已經是傍晚時分,日頭西去,這幽深的山谷也逐漸安靜下來了,他不免皺起了眉頭。 想著自己是答應了兩日內便回去的,若是今日捉不到一只雌鹿,那只能帶著那只雄鹿去了。 其實這白鹿本就難捉,只是覓得一只也是足矣,可是蕭正峰想到這是送給阿煙姑娘的聘禮,總覺得若是一對,那才更好呢。 當下他坐在山坳的石頭上,從腰間摘下羊皮囊來,喝了幾口燒酒,眸光森幽地凝視著這片山谷。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一陣“呦呦”之聲,聲音稚嫩動人,他心中一喜,知道這是幼鹿的聲音,忙小心地起身,躡手躡腳地個朝著聲音的來源過去。 卻見那邊草叢里果然有一只幼鹿躺在那里,看上去是個雌鹿,應是出生沒幾個月的樣子。 這幼鹿通體雪白,猶如上好的白緞一般,散發著淡淡的光澤,修長的四肢透著優雅,它黑亮的眸子濕漉漉的,就那么好奇地打量著蕭正峰。 此時夕陽早已經被山脈遮擋,只從山脈后面散發出一些紅光,將這山谷映照得如火如荼,而這么一個雪白神圣的小精靈,仿佛一個養在深閨清純優雅的深閨女子般,就這么躺在那里。 蕭正峰心間涌起難言的喜悅,他有一種直覺,阿煙姑娘一定會喜歡這只白鹿的。 不知為何,這雙白鹿濕潤稚嫩的眸子,讓他想起阿煙姑娘的那雙眼睛。 他小心地走上去,低啞的聲音哄道:“白鹿,你別怕,我帶你出去山里,去跟一位姑娘作伴,可好?” 小白鹿也不知道是否聽懂了它說話,一只濕漉漉的眼睛瞅了他半響,復又扭了扭頭,用另一只眼睛開始瞅著他。 蕭正峰看著這白鹿,竟有幾分傻乎乎,不免笑了,伸出手道:“跟我走吧?!?/br>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小白鹿卻用前蹄撓了撓雪地,忽而一躥一蹦,優雅的四肢邁開,就這么矯健靈動地跑走了。 蕭正峰實在是喜歡這只幼鹿,竟不忍逼它,不過放走它,又實在覺得可惜,當下只好不緊不慢地跟隨在這白鹿身后,想著以不驚嚇它的方式將它捉住。 誰知道那只幼鹿竟然是邊走邊停下,時不時拿一雙鳳眼瞅瞅蕭正峰,甚至路過化開雪水形成的溪流,還會喝點水。 蕭正峰見此,越發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想著讓它放松警惕。 就這么一路走一路停的,眼看著天都徹底黑了。 蕭正峰見那幼鹿停在一出山坳里,駐足不前,他不免笑道:“小白鹿,你看這天都黑了,你怕不怕,若是怕了,我帶你回去吧?!?/br> 誰知道那幼鹿卻是連理都不理他,只對著一處山坳呦呦只叫,叫起來隱約像一只還在吃奶的小乳狗。 蕭正峰見它如此,便覺得有些不對勁,擰眉細聽過去,卻仿佛聽到什么動靜,竟像是有什么活物。 當下他忙繞過那山石看過去,一看之下,不免微詫,那里竟是躺著一個人。蕭正峰遠遠看過去,只見那應該是一位姑娘,身段修長曼妙,一頭青絲被雪水打濕包裹在身上,卻越發襯托出小巧圓潤的臀以及纖細到仿佛不堪一握的裊裊細腰。在這夜色中的山林里,這么一個神秘而嫵媚的姑娘,竟猶如被水草糾纏著的女妖般,散發出難言的魅惑。 蕭正峰心間忽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望著這個姑娘的背影,竟覺得極為熟悉。 這世間只有那么一個姑娘,只看一眼那么一眼,便讓他欲罷不能。 他當下心便沉了下去,疾步上前,將那姑娘翻身過來,一看那臉,雖然蒼白冰冷,卻依舊姣好熟悉,正是那個放在他心尖上的人兒。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忙用手去摸她的鼻息和胸口,待摸到一息尚存,且胸口是熱的,這才稍微放心。 當下也顧不得那幼鹿了,拿了腰間烈酒,喝了一口后,嘴對嘴就這么灌在阿煙姑娘嘴中。 他開始這么做的時候并不覺得什么,事急從權,性命重要。只是當自己的唇貼在那緊閉的失去血色的冰冷雙唇,并用牙齒輕輕強迫她分開兩唇的時候,他感到了那唇的柔軟和嬌小。 他摟著她腰肢的手竟輕輕顫抖。 她被迫咽下燒酒后,顯然有些不適,眉尖在昏迷中緊緊蹙起,極為不安地那么掙扎了下,像一只小獸般。 蕭正峰心疼地將她摟在懷里,粗糲的大手溫柔地將她因為打濕而貼在額前的鬢發撥到一旁,在她耳邊低聲哄道: “阿煙姑娘,別怕,我這就抱你下山?!?/br> 昏迷中的阿煙嚶嚀了下,婀娜腰肢微微扭動。 蕭正峰深吸了口氣,狠狠地壓抑下從某處傳來的震蕩,將她冰冷的小臉兒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將她那曼妙的身體緊貼著自己火熱的胸膛,站起身,施展平生所學,奮進全力向山下奔去。 也幸好,他那獵戶朋友的茅屋就在大名山下不遠處,當下他迅疾地奔到獵戶朋友家中,一踏進那茅屋,卻見獵戶朋友正在熬著rou湯。 這獵戶有個極為罕見的名字,姓第五,借了百家姓的最后一句話,起名叫做第五言福的。這第五言福一手拿著rou鍋的勺子,詫異地看過來:“這是怎么了?這姑娘是誰?” 蕭正峰忙道:“這是我沒過門的妻子,她在山里凍了許久,怕是有性命之憂,勞煩第五兄弟幫著那些湯水來吧!” 第五言福見此忙道:“我這里有現成的羊骨湯,熬了一個時辰的,這骨湯里放了紅棗生姜和小茴香,最是驅寒,先喂她吃些吧?!?/br> 蕭正峰點頭:“如此極好!” 第五言福當下先去一旁的紅木箱子里翻箱倒柜了一番,最后竟然找出一身紅棉裙來:“她現在渾身濕冷,先給她換一身衣服吧?!?/br> 蕭正峰將阿煙放在炕上,接過那紅棉裙,卻見那棉裙上繡著鴛鴦戲水等紋飾,仿佛是待嫁的新娘子穿的,當下不免微微詫。 第五言福也不細說,只道:“這是許久前的了?!?/br> 蕭正峰捏著那棉裙,望著炕上躺著的嬌媚姑娘,略一猶豫,終究是不想唐突了她,只好俯首下去,輕聲喚道:“阿煙姑娘,醒醒……” 那邊第五言福見此情景,雖然心中有萬千疑惑,不過終究回避出去了。 **************** 阿煙此時卻覺得自己仿佛在做一個冰冷而無望的夢,在夢里,她一個人孤獨地守在窮苦的茅屋中,可是那一夜的冬天特別的寒冷,那一年的收成也不太好,周圍很多人凍死餓死了。 她在黑暗之中捧著一個玉佩,那個她的夫君唯一留下的遺物,后來卻在一個發黃的陳年手記中偶爾得知,這是夫君昔年愛慕一個女子時,那個女子所送的定情信物。 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夜里,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個笑話,荒謬的笑話。 她對著屋子里結冰了的水,望著冰水中那個倒映出來的一張臉,那道猙獰的傷疤。 她摸著粗糙的疤痕,一遍遍地問自己,還要不要活下去,為了什么活下去…… 在那么一刻,她冷得瑟瑟發抖,冷得渾身再也沒有知覺。 夢境一轉,周圍煙霧虛幻,她仿佛赤著雙足,踏在燕京城的街道上,車馬游龍人來人往,世人在繁華富貴錦繡鄉里說笑,她卻恍惚著踏在裊煙之中,茫然地望著這個世間。 這個時候的她,已經不覺得寒冷,也不覺得饑餓。 低頭間,她發現自己兩足踏在半空之中,腳下都是迷煙。 她越發恍惚,怔怔地望著那人群中,卻見那里出來一個男子,騎著黑色駿馬,腰間配著三尺寶劍,從容而深沉的眸子穿過縷縷輕煙,越過浩瀚人世,向她看過來。 她忽而便覺心口發燙,整個人仿佛被燒灼一般,而就在這個時候,身后隱約有一個人道:“你為何還在這里?” 她猛然回首,卻見模糊中那個人一把尖刀刺過來,緊接著,她便眼前一黑。 蕭正峰見阿煙緊蹙著眉頭,喘息漸緊,兩頰緋紅,不免擔心,當下用大手覆在她額上,卻覺得那體溫漸升,已經如同常人一般。正想著間,忽而便見她猛烈掙扎起來,曼妙嬌柔的身子猶如離水的魚兒一般掙扎,嬌美的唇兒也張著,大口地吸氣。 他越發擔心,忙抱住她低聲喚道:“阿煙姑娘!” 誰知道緊接著,阿煙便發出一聲驚呼,接著陡然睜開了雙眸,茫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蕭正峰見她醒來,驚喜異常,激動地握住她的柔荑:“阿煙姑娘,你總算醒了,可覺得哪里不適?” 阿煙搖了搖頭,啞聲道:“沒……我這是在哪里……蕭將軍,怎么是你?” 此時的她,恍惚中不知道這是前世還是今生,望向四周,卻覺得這仿佛是一個破舊的茅屋,分外眼熟。 于是陡然間記起自己死過一次的情景,隱約中那個她臨死前試圖落腳的茅屋竟和這個極為相似。 蕭正峰沒有放過阿煙眼眸中的一絲慌亂,忙按住她孱弱纖細的肩,溫聲道: “阿煙姑娘,這是我朋友的家中,此地簡陋,不過尚可住上一晚,明日我便送你回顧家?!?/br> 阿煙皺眉,卻是忍不住問道:“你朋友家?這是在哪里?” 蕭正峰解釋道:“這是大名山下?!?/br> 大名山下…… 阿煙再次環視這茅屋,卻看到了茅屋角落里的紅木箱子。 上一輩子,她臨死前,是看見過這個紅木箱子的。 在這么一刻,她整個人打了一個冷戰,慌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上,臉上光滑細嫩,并無任何疤痕,這才終于輕輕吐了口氣。 回過頭,卻見蕭正峰灼熱的眸子盯著自己,眸底是隱隱的擔憂。 阿煙抿唇,努力地綻開一個笑來:“蕭將軍,我現在有些糊涂了,麻煩告訴我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蕭正峰點頭,盡量放輕了聲音道:“我因有事,行走在山谷之中,卻恰好看到你暈倒在那里,見你渾身冰冷,便將你帶到我這個朋友家歇腳?!?/br> 說著,他拿起一旁的紅色棉裙,遞給阿煙:“你身上的衣服是潮的,換上這個吧?!?/br> 阿煙輕輕點頭,當下蕭正峰也出去旁邊屋子回避,只留了阿煙在這里。 阿煙緊緊抓著那紅色棉裙,再次望了眼旁邊的紅木箱子,一股股的涼氣從腳底泛上來,不過最后終究是一咬牙,迅速地將身上濕了的衣裙脫下,改而換上了這件。 這紅色棉裙不過是普通粗布做成,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不過應該是新的,未曾有人穿過,如今阿煙穿在身上,倒也暖和。 而就在此時,她聞到了一股誘人的rou湯香氣,抬頭看過去時,卻見角落一個灶臺,灶膛里還有火一明一暗地燒著,上面的鍋蓋邊緣冒出氤氳熱氣,那是熬燉了多時的羊rou湯香氣,或許里面還加了生姜紅棗等物。 盡管阿煙腦中依舊還在浮現著上一輩子臨死前看到的那個破敗灶臺,可是她卻依然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第73章 就在阿煙望著那香味濃郁的羊rou湯咽口水的時候,門扉被輕輕敲了下,緊接著蕭正峰的聲音響起來了: “阿煙姑娘?” 阿煙忙點頭道:“我已經好了?!?/br> 說著這話,阿煙下了炕。 蕭正峰和第五言福推門進來了。 第五言福是一個身形頎長的男子,略有些削瘦,此時年紀應該三十出頭,留著一把絡腮胡子,他走進來后,抬頭看了眼阿煙身上的紅色棉裙,眸中仿佛有什么閃過,不過很快便消失了。 他手里端著幾個粗瓷大碗,拿著一個木勺子來到鍋灶前,開始將那木頭大鍋蓋打開,然后開始將幾個粗瓷大碗一字排開,往里面盛湯,一邊盛湯一邊道: “外面天冷,眼看著怕是又要下雪了,還是喝些羊湯吧,暖胃驅寒?!?/br> 第五言福的聲音極為粗啞,異于常人,仿佛嗓子曾經被燒灼過一般。 阿煙此時整個人都是繃著的,感覺極為敏銳,聽到這話,忍不住抬眸看過去,昏暗的豆油燈中,她仿佛看到第五言福脖子里有火燒后留下的疤痕。 蕭正峰自從進來后,目光就從未離開過阿煙,此時見她的動作,感覺到她的緊張,便輕笑了下,安撫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