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燕王穿著一身絳紫色五爪云龍的袍子,俊美異常,眉眼雅靜,遠遠地看到了顧齊修,便勾唇笑著打了個招呼。 顧齊修一見燕王,便越發明白了。 當下心中早已有了腹案,所求之事已經十拿九穩。 當晚,誰也不知道顧齊修怎么和永和帝談的。 而馬景芳進去書房伺候永和帝的時候,永和帝卻嘆了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這顧左相,外人都說他如何深謀遠略運籌帷幄,其實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br> 馬景芳聽到這話后,臉上忙笑著,可是后來,卻把這句話悄無聲息地傳到了顧齊修的耳朵里。 就在顧齊修拜見永和帝的第二天,永和帝下了圣旨,說是經查,晉江侯府的二子沈從暉和當朝左相顧齊修的嫡女顧煙,八字不和,這個婚事就此作罷,雙方各自另擇良緣。 成也蕭何敗蕭何,這親事成不成,其實完全是在高高在上的天子一句話的事兒。 不過這事兒傳出去,大家反應各異,有人高興有人遺憾。 顧家這邊,阿煙終于松了口氣,松了口氣之后又有些心疼父親,為了自己也實在是把老臉都舍給了那帝王。顧清呢,也是為jiejie高興。 嫁出去的顧云為了這事兒,特意回來了一趟,陪著阿煙說了半宿的話。 ☆、第64章 因著阿煙婚事的事兒,顧家皆是提了心,綠綺自然也是為自家姑娘擔憂。如今見到終于是天子下旨取締了這門親事,綠綺也松了口氣。不過松了口氣后,她越發堅定了前去紅巾營的想法了。 老爺雖然現在貴為左相,可是伴君如伴虎,誰也不知道哪日便得罪了皇上,這日子過得猶如踏在懸繩上一般。即便是如今永和帝對老爺信任有加,可是如今永和帝年紀也大了,以后哪個登基為帝還不好說呢。 綠綺那邊,是已經堅定了要去紅巾營的想法,阿煙見她如此,也便不再說什么了。當下先是去稟報了自己父親,把綠綺的心思都一一說了,顧齊修聽說,自然是感慨萬分,不曾想自己府里竟養出這么一個忠肝義膽的丫頭。 當下略一沉吟,并不直接將這丫頭托付給齊王,反而是修書一封給紅巾營總教頭林秀嘆,言稱自己府中一丫鬟,素來崇武,如今年已十四,矢志要投奔紅巾營,報效國家,望林秀嘆加以照拂。 林秀嘆曾經受過這顧齊修的恩惠,如今區區小事,自然不在話下,當下便派人過來,登機了名冊,并擇定了入伍之日。 阿煙見此,知道此事已成定局,便只能萬千囑咐,囑咐綠綺到了紅巾營后,多做事少說話,更要勤加練武,謹守軍規。 綠綺聽到這事兒成了,很是興奮,自然是一一答應了。 臨走之前,阿煙又為她收拾行囊,多備了一些銀票,以便她不時之需。 這邊送走了綠綺后,眼看著天是越來越冷了,顧齊修最近卻是忙得緊,原來自從上次一場勝仗后,許多將領回到燕京城復命,這其中也有如同蕭正峰這樣已經在任上三年的,該是調派它處了,然而因為朝中局勢不安,威武大將軍竟將這些調令盡數按壓,一直遲遲不動。 這一日兩日也就罷了,如此耽擱了將近月余,邊關之處的守城副將卻是極為不安,只因北狄賊子一直野心勃勃,更有西越流民時不時sao擾邊境。如果邊疆一直沒有主將,長此下去,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因為這是,朝中左右相和威武大將軍暗地里不知道爭執了多少次,可是威武大將軍卻以這些調令盡數被扣押在永和帝那里為理由,繼續推脫。 而對于蕭正峰這樣的邊城守將來說,大家一方面心焦,不知道自己將要派往何處,一方面又覺得常年鎮守在外,這倒是一個和家人團聚的好機會。運氣好的話,說不得還能和家中老母妻兒一起度過這個年關呢。 蕭正峰呢,自從上一次他的老祖母險些弄出差錯后,這老祖母愧疚不安,再也不敢亂管他的閑事了。 當然了,老祖母想起那位阿煙姑娘來,卻是極為欣賞的: “這姑娘倒是一個好的,也怪不得你小子念念不忘,只是可惜,這位姑娘的婚事,一般人可是做不得主呢!” 這位蕭家老夫人年紀雖大,卻是耳聰目明的,知道前幾日這顧煙姑娘被賜婚給了晉江侯府的二公子,可是不知道怎么卻又以八字不合,把個婚事給黃了。 這其中內里緣由,卻不是他們蕭家這等普通官吏人家所能探知的了,也不過是在來往之人中聽聽八卦而已,并不知真假。 ******************************* 這一日,蕭正峰出了門騎馬走在街道上,他最近忙得緊,幾乎不怎么著家。他家住在西四街,這是條老街道了,街道兩旁酒肆驛站分茶莊銀樓一排排的,因今日街道上雪都化了,又趕上逢三逢八才有的大集,是以來往之人頗多。 蕭正峰當下便下了馬,牽著馬在人群中穿梭,正走著間,卻聽到一旁的叫胡記酒肆的,里面正有幾個人高談闊論。 他們談論的,卻并不是別人,而是左相府的阿煙姑娘。 卻原來這阿煙姑娘先是說要許配太子,卻因太子和威武大將軍家的姑娘好上了,阿煙姑娘自然是和太子再也無緣了。畢竟若是兩個姑娘有一個是小戶人家女,大不了一個為正妃一個為側妃罷了,可是如今,一個威武大將軍家的長女,一個是左相大人家的千金,實在是分不出個上下,讓哪個姑娘為側室仿佛都不好,于是這婚事自然是成不了了。 然后呢,皇上為阿煙姑娘定下了和晉江侯家二公子的婚事,誰知道頭天剛定下,第二天就發現八字不合,只好作罷。 都說天子金口玉言,可是這金口玉言也有收回的時候啊。 至于那個八字不合一說,一般人自然是不信的,都知道不過是個借口罷了。至于真正的緣由,卻是眾說紛紜,一時之間說什么的都有。 其中一個自然是說燕王因為心儀顧煙姑娘,聽到這個說法,勃然大怒,于是跑去永和帝面前,以至于永和帝無奈之下不得不取締了這門婚事,只是因為當今文慧皇后病重,是以才不好賜婚。 而另一個流傳最廣的理由,卻是說晉江侯府的二公子啊,早有一個相好,卻原來是一個走腳大夫家的女兒。那位左腳大夫因給二公子看過病,當時是帶著女兒進來的,這么一來二去,就對上了眼。 這位二公子當時是要娶這走腳大夫家姑娘的,誰知道晉江侯死活不同意的。晉江侯一共只得了兩個兒子,第一個兒子因為一個勾欄院女子,就此喪了性命。第二個兒子,如今喜歡上一個不入流的小戶人家女,他自然是堅決不同意。 那個阿煙姑娘聽說了這事兒,可真是恰好戳中了傷心事,被個太子傷了也就罷了,賜婚竟然賜了這么一個心有所屬的? 這胡記酒肆不過是個不入流的酒肆罷了,沽了幾個銅板一壺的烈酒,一群走卒販夫日常無事便在這里喝個酒圖個樂子,如今提起這些名門閨秀的風流韻事,說得那叫一個有鼻子有眼。 言談間不免有些覬覦,嘿嘿笑著,說是這位阿煙姑娘也真個是可憐,接連許了兩個男人都是花花腸子的,還真不如跟了我,保準讓她滿意。 這話說得就有些下流了,不過是喝醉了酒的胡咧咧罷了??墒且慌员娙硕己榷嗔?,竟然開始起哄了。 蕭正峰自然是對于顧煙許了晉江侯卻又作罷的事兒了如指掌,可是并不知道這其中還有此等緣由,更不知道的是阿煙姑娘竟然被如此議論! 當時他就陰下了臉,徑自將馬扔在一旁,帶有釘板子的戰靴一步步踏入了胡記酒肆,每一步都把那胡記酒肆的地磚踩得咔嚓作響。 酒肆的小二倒是知道他的,蕭家的九少爺嘛,是個在外得了戰功的,此時見他就臉色不善,知道不好惹,當下趕緊把個白手巾往肩膀上一甩,笑臉迎過來了: “喲,這不是蕭家的九少爺么,怎么也來咱這小酒肆喝酒了?實在是蓬蓽生輝啊,來來來——” 誰知道他話還沒說完呢,蕭正峰便冷沉沉地盯著那個口出狂言覬覦阿煙姑娘的男子,眸光如同淬了冰的箭一般。 頓時,酒肆內的喧囂吆喝都仿佛凝結在那里,所有的人都僵硬地停頓下來,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眼前這個氣勢凜冽的威猛男子。 此時那個揚言一定會讓阿煙姑娘滿意的男子,已經臉都漲紅了,他只覺得周身都浸在了雪水里,冷得渾身打顫。 眼看著那個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的男子,他結巴著道:“你,你,你要做什么?” 蕭正峰沉默地踏上前,鐵鉗一般的大手徑自伸出,以猝不及防之速,就那么迅疾有力地捏住了那男子的下巴。 只聽咔嚓一聲,那個男子的上下顎已經歪開了。 一時周圍的人全都呆了,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蕭正峰眸光凜冽,冷盯著那男子: “這就是管不住嘴巴的下場,不要讓我再聽到你妄議他人?!?/br> 說完這話,終于放開了已經渾身發抖的男子,徑自踏出門去了。 ☆、第65章 蕭正峰走出酒肆,牽著馬徑自往前走,沒走幾步,卻感到旁邊有人望著自己。他是行伍出身,早年習武的,但凡有些異動總是能敏銳地發現。 當下他轉首望過去,穿過層層人群,卻見一個穿著玄衣的小公子正審視著自己。 他見過這個晉江侯府的小公子幾次,可是每次他都是白衣如雪,映襯得這小公子仿佛不似凡間之人。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穿黑色。 黑色的棉袍套在他身上,有些格格不入,卻更有幾分異常的沉重感,仿佛這么一個病弱的小少年藏著多少心事。 蕭正峰虎眸微瞇,他可以感覺到,這個少年身上有著許多秘密,而那些秘密,仿佛阿煙姑娘是知道的。 可是自己卻無法探知,無法探知阿煙姑娘和這個少年之間的秘密。 當這個少年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自己的時候,他甚至覺得,這個少年,對自己很是熟識。 那是一種怎么樣的目光呢?昔年他和北狄第一武士對峙時,他曾在對方眼中看過同樣的審視。 那是來自對手的熟悉和評估,一種虎豹在搏斗撕扯前的帶著提防的打量。 蕭正峰冷笑一聲,濃眉微挑,用唇語道:有事? 遠處的小小少年沈越,負手立在那里,輕輕笑了。 上一輩子,他付出一切,和這個位高權重的男人十年相爭。 如今這個男人對曾經的前世一無所知,而自己卻是可以居高臨下地這么打量著他,揣度著他。 其實擁有前世記憶的他,已經擁有了與天俱來的優勢,他甚至可以憑仗著這一點,在這只雄鷹尚未起飛之前,就此將他禁錮在牢籠之中,剪斷他的羽翼,掐死他一切高飛的機會,甚至奪去他的性命。 不過此時的沈越,卻不想這么干了。 他開始評估一種可能,一種這些日子以來其實一直在心中潛伏的可能。 沈越清澈的眸子滲透出復雜難免的情緒,他扯唇笑了下,用唇語回他道:想談談。 于是蕭正峰沒再說什么,牽著馬走出人群,這是鬧市,鬧市中也有從鄉下趕進城里來的人,那些人的牛車牲口等都放在一處空地上。 這里充滿了摻雜著牛糞的奇怪味道,不過蕭正峰并未在意這些,他敏銳的眸光盯著這個前來的小少年。 他從來沒有對方年少便輕視了去。 事實上,在沙場上,有三種人是最需要格外警惕的,一種是女人,一種是出家人,還有一種是孩童。 因為這三種人,一旦出現在不該出現的沙場之上,便一定意味著他們有超乎尋常之處。 兩個人相隔三丈,就這么打量著對方。 先開口的倒是沈越:“蕭將軍,我并無敵意?!?/br> 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他就不會再更改主意。 蕭正峰唇邊泛起冷笑,卻是淡淡地道:“二公子所為何來,何不直接說來?!?/br> 沈越沉默了下,終于沉下眸子,用少年的沙啞聲音低低地道:“或許蕭將軍不信,不過我還是要說,顧家的三姑娘,對我有大恩。所以——” 他頓了下,輕聲道:“我是為她而來?!?/br> 蕭正峰聽到這話,眸底卻越發有了冷意:“只可惜,你的大恩,顧家姑娘未必領情?!?/br> 沈越苦笑,他知道這蕭正峰看似是個威猛大漢,尋常人以為他是心思粗魯之輩,可其實他卻極為敏銳,擅察常人所不能。 不過他還是硬著頭皮道:“不錯,顧三姑娘并不領情,可是我卻依然要為她做些什么?!?/br> 蕭正峰依舊眉眼森寒:“喔?若是沈公子要為顧三姑娘做什么,那自去做了便是,這又和蕭某有何干系?” 沈越知道蕭正峰對自己有所提防,當下越發無奈,笑道:“你知道坊間關于我二叔的流言,從何而來嗎?” 蕭正峰稍一沉吟,便已明白:“是你?” 沈越點頭: “她不想嫁給我二叔,我便不會讓她嫁二叔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