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車剛行出大相國寺沒多遠,便見前方一人一馬,正在那里悠閑自在地走著。 綠綺翹著頭往外看,見此情景,悶笑一聲:“姑娘,蕭將軍又來了!” 阿煙閉眸不言,淡道;“那就隨他去吧?!?/br> 此地距離燕京城不過一個時辰的路程罷了,她也不會下車,難不成他還能跟到自己去顧府里? 左右這個人,她是再也不見了的。 蕭正峰騎著馬,見后面藍庭帶著眾位小廝護衛著那馬車過來,忙上前,恭聲道:“藍公子?!?/br> 可惜藍公子完全不想和他說話,神情清淡得很,以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勢道:“蕭將軍?!?/br> 聽此話,蕭正峰也很是知趣,便不再說了,只是騎著馬從旁跟隨,時不時將目光投向那馬車,可惜那馬車里的人仿佛絲毫不會往外看一眼。 他又側耳傾聽,然而里面也是什么動靜都沒有。 低頭看了看自己熬夜清洗的外袍,蕭正峰抿唇笑了下,俊挺的劍眉微動,隨口哼起了一首曲子。 伴隨著車輪滾動,馬蹄踏踏,在那悅耳清脆的馬車鈴聲中,低沉深厚的曲子從他口中悠悠而出,帶著異國他鄉的韻味,傳入眾人耳中。 藍庭皺眉,不悅地望著蕭正峰,他現在覺得這個人臉皮真厚。 難道這行軍打仗的人,還可以這樣不要臉,就這么窮追不舍? 而馬車里的綠綺,則是頗有興味地聽著那曲子,拉著阿煙問道:“姑娘,這是什么曲子啊,還挺好聽的呢?!?/br> 阿煙臉上泛起薄紅,低哼一聲,卻不好說什么。 這個曲子,她卻是大約知道的。 北方一帶靠近北狄邊疆之處,有一些雖為大昭子民,然而卻多是多族雜居,這些異族和大昭人世代聯姻,漸漸地形成了一個新的族種,因他們多居住于逯家山一帶,世人一般稱他們做逯人。 逯人以打獵為生,偶爾游走于大昭和北狄之間,靠著販賣兩國之物來謀取利益,譬如將大昭的生鐵以及種子運往北狄,再將北狄的馬匹和皮草等物運回大昭。 逯人其實在大昭多受鄙視,為下等之人,又因他們四處游走,偶爾間也有流亡之徒夾雜其中,做些偷竊拐賣之事,于是尋常人看著他們的目光便多有提防。偶爾間小孩子哭鬧,做父母的便唬他一句,說是你再哭,便有逯人過來偷你了,一般那小孩子便嚇得不哭了。 在這樣的嚇唬中,大家仿佛都視逯人為異端,至于這逯人到底怎么樣,卻是沒有人關心了。 一般也只有經商之人才和逯人打交道,然而一般也是居高臨下的,言談間多有鄙視。 如今蕭正峰唱的,卻是逯人的曲子,是一首男子追求姑娘時的曲子,大意是說,我想你想得心都痛了,為何你連看我一眼都不曾,什么時候你才能撲入我的懷中,我就此帶著你回家,把你放到炕頭,好生疼愛。 那歌詞之下流奔放,便是連阿煙這等有前世婦人經歷的女子,都不免臉紅。 綠綺見她竟然臉紅了,極為詫異:“姑娘,你怎么了,可是這馬車里熱了?” 阿煙咬唇,又好氣又好笑,最后終于冷笑一聲:“理他作甚!” 外面的蕭正峰雖然唱著曲兒,卻依舊將那話絲毫不漏的收入耳中,聽著那言語間竟是帶了幾分氣惱的,他不由暗自揣測,難不成她竟知道這曲子的意思? 可是轉念一想,應該不至于吧? 心里想來想去,終究是不能明了她的意思,最后想想自己那曲子里的下流話語,他都忍不住耳熱了。 要知道這里是燕京城,可不是肆無忌憚的邊疆一帶,若是讓人知道這曲子中的話,怕是會馬上被視為yin.邪浪蕩子。 藍庭騎著馬,瞥了眼后面,冷道:“總算是耳根清凈了?!?/br> ☆、第30章 一路無話,馬車行至半途,此時周圍行人車馬漸漸多了起來,綠綺想起很快就能回府,也極為雀躍。 誰知道正走著時,便見前方有幾輛馬車并駝子都停在那里,議論紛紛的。 藍庭見此,擰眉看了下,便騎馬過來對阿煙道: “姑娘,前方喧鬧,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先過去看看?” 阿煙點頭:“好?!?/br> 當下藍庭走過去看了看,片刻之后便回來道: “竟是前方有一棵老樹歪倒在地,恰好砸在了路面上,那老樹樹干粗大,把前方官道硬生生砸了一個坑,如今老樹擋路,尋常車馬根本無法過去?!?/br> 阿煙沒想到出個門竟然碰個這事兒,略一沉吟,便笑著吩咐道:“既是老樹跌倒,自該有所屬縣衙過來查看,并出資進行修繕。只是如今你我要過去,還是尋個法子,將那老樹搬走,再把那坑臨時填上,免得阻礙了你我行程?!?/br> 藍庭看看這附件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便提議道:“姑娘,我自去帶人想辦法,只是你這里,我命太子所留下的侍衛留下護著你,你自己小心就是?!?/br> 阿煙點頭:“青天白日的,又是燕京城附近,能有什么事呢,你自去便是。記住多帶些銀兩,以防有事?!?/br> 藍庭望了眼旁邊駐馬而立的蕭正峰,若有所思。 阿煙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蕭正峰那邊馬上捕捉到自己的目光,于是仿佛眼前一亮,趕馬過來,溫聲道:“不知道可需要蕭某做些什么?” 藍庭依舊態度疏冷:“在下要去尋人修繕這官道,姑娘暫且留在這里,請蕭將軍稍加看顧,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br> 蕭正峰一聽,忙抱拳,一本正經地道:“藍公子放心,蕭某一定護顧姑娘周全?!?/br> 藍庭低哼一聲,也不再搭理蕭正峰,而是回首再次囑咐阿煙道:“姑娘在馬車上歇息便是?!?/br> 說完又吩咐自己meimei綠綺:“照顧好姑娘,不得有任何閃失。不然回去后,自把你交給老爺處置!” 綠綺見哥哥眉眼竟然隱隱有幾分凌厲,頓時嚇了一跳,忙小雞啄米一般點頭說是。 一時藍庭帶著兩個小廝騎馬離開了,蕭正峰灼熱的目光盯著阿煙不放。 阿煙也不曾看他,便徑自輕輕一躍,下了馬車。 蕭正峰一時不曾提防,便見她裊娜腰肢婉轉動人,曼妙的身體猶如仙子一般飄下來。 他頓時一顆心都要提了起來,唯恐摔到了她,忙就要去接的時候,誰知道剛伸出手,便見她就那么盈盈落在地上,毫無不在意地抬起纖纖素手,輕輕理了衣袖。 哦…… 其實從這馬車上跳下來,并沒有什么,只是她這金貴的顧家小姐,又是嬌養深閨的,這么一跳,竟能安然無恙,沒崴到腳,實在也是不容易。 綠綺平時都是跳習慣了的,可是如今看著自家姑娘這般動作,也覺得詫異,想著姑娘往日可不會做這種“粗魯”動作的,不過她只驚奇了下后,也沒多想,隨之跟著跳了下來。 阿煙感覺到蕭正峰眸光中的驚奇,淡淡地道:“馬車上有些悶了,出來透透氣?!?/br> 蕭正峰聽她這么說,忙點頭:“確實應該,久坐馬車上,的確悶熱?!?/br> 綠綺笑哼,斜眼望著蕭正峰,心道這個人也是的,便是自家姑娘說得不對,他也要連連點頭稱是了。 阿煙四處瞭望,卻見此處倒是距離那柿子林極近,便吩咐一旁小廝道:“如今咱們車上的柿子,看著倒是熟得有些過了,你再去買一筐來,要挑那些沒有熟透的,也能多放幾日?!?/br> 小廝點頭,正要過去,阿煙卻又吩咐一旁的綠綺道:“你也跟著去,好歹挑一挑,別讓他被人糊弄了去?!?/br> 綠綺詫異,看向自家姑娘,卻見姑娘神情輕淡,她也就不敢說什么,只好稱是,跟著那小廝一起過去了。 一時馬車上只有蕭正峰和阿煙,其余幾個小廝或者去圍觀前方倒下的老樹,或者守在不遠處。 蕭正峰從旁,不住眼地看阿煙,卻見她姿容清雅,神情涼淡,連眼梢都不曾看自己一下,就那么凝視著遠處,嫣紅的小唇兒輕輕抿著,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越看著她這般模樣,越覺得喜歡,越是喜歡,就越有些舍不得。 他有些干澀的動了動唇,低啞地問道:“姑娘,是生我的氣?” 阿煙淡笑一聲,轉首涼涼地掃了他一眼,卻只是扔出一句:“蕭將軍的那曲子,實在是過了?!?/br> 這話一出,蕭正峰整張臉頓時“騰”的全紅了。 或許他之前有所猜測,可是再也沒有什么比這當面被姑娘家揭穿更讓人尷尬的事情。 他有片刻的手足無措,不過到底是見慣世面的人,很快深吸口氣,鎮定下來,凝視著那姣好的側顏,誠懇而低啞地道: “姑娘,剛才唱那樣的曲子,確實唐突了姑娘,原本是蕭某的不是,蕭某在這里先給你賠禮了?!?/br> 晉*江文學城獨家首發,其他全為盜版。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下,抿唇望著阿煙,眉眼間泛起倔強: “可是顧姑娘,須知詩經上都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蕭某自從那一日在書院后山見過姑娘后,一直念念不能忘懷,是以這幾日莽撞之下,做出種種舉動,實盼姑娘能明了蕭某一片愛慕之心?!?/br> 阿煙微微蹙眉,側首仰視一旁的男人。 他生得天生比尋常男子高大幾分,濃眉大眼帶著英挺果敢的味道,一身黑袍滿是利索矯健,他就那么簡單站在那里,便能讓人感受渾身的彪悍和無畏。 這樣的一個男人,他笑的時候,其實是干爽醇厚的,仿佛冬日里那暖融融的陽光,讓人能嗅到幸福的味道。 其實從昨日開始,她便已經忍不住想,上一輩子的他,是不是也曾在暗中悄悄地愛慕過自己?只是為什么她卻從不知道,不知道有這樣一個灼熱沉厚的男子如此奔放狂熱地喜愛著自己? 這一世和上一世有何不同,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差異? 感覺到他灼熱迎視的目光,她忽然有些不敢直視,便別過臉去,垂下眼瞼。 捫心自問,是不是自己的一些行徑和言語,給他帶來些許希望,所以才讓他有了不同于上一輩子的行徑? 仰起臉來,她深吸了口氣,輕輕地開口:“蕭將軍,你是一個好人?!?/br> 阿煙這么一說話,蕭正峰的一顆心都提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聽她繼續說下去。 他已經感覺到了,接下來的話必然是他不想聽的,然而他還是不曾吭聲,靜靜地聽下去。 阿煙輕輕笑了下,柔聲道:“你是心善之人,天生將才,應該在沙場之上一展雄風,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取得赫赫威名,從此青史留名,流傳千古?!?/br> 她垂眸,依然在笑,可是笑得卻有幾分苦澀:“謝蕭將軍之厚愛,然而阿煙福薄,與將軍無緣?!?/br> 她忽而再次憶起,那個在她落拓潦倒之際,三次出言挽留她的平西侯爺,那個權傾朝野的男子,當時其實是用殷切地希望她能留下的。 如今她的這番話,是對眼前這個年輕俊挺的青年說的,也是對昔日那個威嚴沉穩的平西侯說的。 阿煙的這番話,猶如一盆冷水一般澆在了蕭正峰心頭。 他擰眉,輕輕吐出一口氣,努力將喉嚨間凝滯的苦澀消散。 再次張開口時,他的聲音是粗噶而顫痛的:“姑娘,你的意思,我能明白?!?/br> 盡管她說得這么好聽,可是他卻明白,其實就是她對他無意。 也許是因為不喜歡他這個人,也許是覺得他的身份地位不足以匹配。 蕭正峰澀聲道:“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知道你我云泥之別,只是我總覺得,總覺得……” 總覺得,既然這么喜歡她,又恰巧她就在眼前,為什么不嘗試著去努力一下呢? 即使知道一切都是徒勞,即使付出一切最終依舊無果。 他喉嚨里有幾分哽塞,不過他還是努力笑了下:“沒關系,我都明白的?!?/br> 阿煙知道他一定是誤會了,不過她沒有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