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最先走上來的是父親林毅然,低聲說:“進去最后看看你爺爺吧?!?/br> 季錦明顯感覺到林徐行握她的手,抽搐了一下,又歸于平靜。她不動聲色扶住林徐行,與他一起走進了病房。 房間里人也不少,都是至親,大姑姑坐在床腳,眼睛通紅,泛著血絲。 房間開著窗,陽光從側窗落進來,屋子里開著一盆金邊瑞香,給房間染上淡淡的香氣,倒把刺鼻的消毒水味沖得淡了一些。 即便精心布置如此,也沒能掩蓋病房里愁云慘淡的氛圍。 爺爺垂垂老矣,明知人人都逃不過生老病死的輪回,但這樣的時刻,依然讓人肝腸寸斷,難以割舍。 爺爺還清醒,眼神急切地在人群中尋找林徐行。林徐行沖過去,爺爺握住他的手,那手蒼老而無力,帶著微微汗液的濕滑,冰冷仿佛毫無溫度。 林居安老爺子開口:“你要過得好好的?!绷中煨悬c了點頭。 林居安轉頭朝季錦伸過手來,季錦連忙也湊上去。爺爺繼續說:“你好好陪著他?!?/br> 季錦趕忙也點頭,輕聲答:“我一定會?!?/br> 林居安老爺子似乎這才松了一口氣,緩緩對著屋子里的所有人說:“我沒了就沒了,終于該去陪曦安了,我林家子孫,做人要安穩,做事要踏實?!甭曇粲袣鉄o力?!瓣匕病笔橇中煨心棠痰男∽?。 病房里此起彼伏的應答聲。 老爺子疲倦地閉上眼睛,這是他最后一次清醒。他持續性地發熱,發出艱難的喘息,肺里漸漸有了厚重的咕嚕聲,之后是偶爾的□□,這位疾病纏身多年的老人終于在當天夜里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人世。 這是個無星無月的夜晚,當夜色厚重到最濃烈的時刻,林居安老爺子終于走完了自己風采卓絕的一生。當醫生遺憾地宣布了死亡時間的那個瞬間,病房里響起了一片哭泣之聲。 季錦覺得自己冰冷,她第一次這樣眼睜睜看著人離開人世,每一分鐘都是對病人和家人的一種煎熬,甚至連穩重老道如林徐行,那種疲憊,傷心,絕望,難過,失落,痛苦,煎熬……也一絲不差地顯示在了他的臉上。連最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小叔叔此刻都站在墻角,頭發蓬亂,臉色蒼白,滿面淚容。失去親人,誰能不痛苦。 然而再長的痛哭也總有結束的那一刻,安排后事才是眼下的當務之急。所有人急匆匆安排完醫院的其他事項,林氏的骨rou至親們又再次驅車回到林家大宅,商討后續的繁重事宜。 客廳里人人都疲憊不堪,漫長的熬夜與等待,加上林居安老爺子去世這種沉重的打擊,所有人都顯得痛苦而憔悴。 “我看葬禮就定在三天后吧?!睜敔數拈L子,三伯父林毅全出來主持大局。 就在這一片哀痛肅穆的氣氛中,林徐行突然吐出了一句不和諧的話語:“我要求為爺爺做尸檢?!?/br> 滿座皆驚! 季錦也是茫然,她知道今天林徐行在等候的過程中,和爺爺的主治醫生關在辦公室里,談了很久的話,但是具體談了些什么,她并不知情。 父親林毅然是第一個站起來發怒的:“說什么胡話!” 林徐行的面容還有戚色,但并不軟弱退讓,靜靜說:“爺爺直到昨天為止,都還安然正常,今天突然惡化到這個樣子,我有些存疑?!?/br> “存疑???”三伯父林毅全重重一頓,“這話你說清楚些?!?/br> “我找醫生談過,我覺得爺爺的去世不是自然死亡,只有做了尸檢我才放心?!绷中煨幸廊缓軋猿?。 最近家里負責爺爺的照顧和用藥,都是大姑姑林燕行親力親為,林徐行這席話讓她的臉色蒼白,悲憤交加:“你懷疑我……” “當然不,大姑姑,當然不是你?!绷中煨屑鼻械叵蛄盅嘈斜磉_自己的意思,“如果有,也一定有他人所為?!?/br> “可這個屋子里住著都是親人?!绷盅嘈忻H坏赝?,“你是說……”她的眼光在蒼白的燈光下,一個一個地掃過去,那半句沒有說出口的話太過可怕,她頓在原地,沒有出聲。 “對,我是說,我懷疑就在這個屋檐下,就在我們當中,有一個殺人兇手!”林徐行慢條斯理地說,目光環視全場,似乎一個人也沒有放過。他的聲音雖然慢,但飽含痛楚。 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拿出證據來,否則我不同意?!比噶忠闳鳛橹鞒执缶值娜?,極有威嚴地說道,“我不能因為你隨便的幾句話,就讓你做這么出格的事情?!?/br> 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里,對遺體的褻瀆,不能入土為安,那是一件非常大不韙的事情,這里的阻力可想而知。 “癥狀!”林徐行冷靜地解釋著,“爺爺的確身上有很多疾病,惡性腫瘤末期,加上化療和手術的影響,什么癥狀都不奇怪,但是今天突然加重,這不合理。而且他突然而來的發燒,嘔吐,這都不符合他最近用藥的癥狀,我今天和他的主治醫生談過,他說不排除中毒的可能性?!?/br> “也許只是時限已到?!绷忠闳潇o地指出。 “當然,也許?!绷中煨胁⒉煌俗?,“也許是另有隱情。三伯父,你真的要放任這件事明明存疑卻不求證嗎?如果你就此放過了殺害爺爺的兇手怎么辦?” 字字誅心! 林徐行環視大廳中的眾人一圈,在某些人的臉上停了更長久的時間。卻沒有任何人敢于表達任何異議。 贊同,似乎不敬,反對,似乎更不敬。 三伯父林毅全愣了半晌沒有說話,幾次欲言又止,心頭也是萬分糾結。 林徐行給了他一個大大的臺階下,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判斷,并且準備施以足夠的壓力:“三伯父你不用擔心。這次我先斬后奏,在這里給大家請個罪,因為擔心爺爺這件事就此銷聲匿跡,我已經報警,在我們說話的這當口,法醫的尸檢應該正在進行中?!?/br> 沒有人說話,但是各異的臉色,似乎說明這并不是一個令人能松一口氣的消息。 父親林毅然站起來:“真是胡鬧!”重重頓了一下,轉頭離開了客廳。 眾人做鳥獸散,這長夜的疲憊將所有人的神經都拉到了一個極致,沒有人還有精力繼續這危險的話題。 季錦隨著林徐行回到房間里,腦子里亂成一片。 林徐行把她抱進懷里,頭深深埋在她的頸窩間,喃喃著:“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br> 在人前,他可以剛強果敢,只有面對自己的空蕩和無力,才恐懼于自己是否做出了爭取的決定。 季錦輕聲問他:“是我們沒有照顧好爺爺嗎?讓你母親的悲劇在他身上重演?” 一句話,讓空寂的房間如同陷入了冰窖。 時空流轉,多年之后,死亡在無視規則們的人眼中,依然是可以用來把玩的游戲,在利益的爭奪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我不知道?!绷中煨械穆曇衾锿钢H??!笆且驗槲覜]有警示所有人嗎?哪怕那只是一個可怕的猜測?” ☆、chapter 85.林氏易主 季錦緊緊抱住他:“不,不能怪你?!?/br> 縱然用腳趾頭想想,季錦也知道林徐行在此之前絕不能把自己的那個“猜測”告訴大家,毫無證據的臆測,不但無法讓大家信服,倒顯得林徐行沒有容人之量,疑神疑鬼。 爺爺病了這么久,走到那個必然的結局,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在爺爺治療的這么漫長時間里,如果有人有意行動,早該做出行動,但是拖了這么久,到底是出自什么理由? 但是無疑,這長時間的毫無異狀,足以讓人放松警惕,以為爺爺并不是目標。 “我其實特別叮囑過大姑姑,一定要小心對爺爺的照顧?!绷中煨邪欀碱^說,“她是爺爺最盡心的子女,這點自然毫無異議,而且爺爺的房間里很少只有他單獨在,即便是睡著的時候,看護也總在旁邊的陪護床上?!?/br> “除非,是爺爺有意單獨找人談話?!奔惧\突然脊背發涼,“那天晚上,除了我和林仁,還有人單獨被爺爺叫去談過話嗎?” 林徐行深沉地看她:“我要查一下?!?/br> 季錦點點頭,然后遲疑了一下才問道:“你說的法醫鑒定,真的正在進行中?” 林徐行遲緩地點頭,這決定對于他而言,如何不艱難。那是陪著他長大最堅實和慈祥的爺爺,就算丟失了父親的/寵/愛,他有這個世界上最明智慈和的祖父母。 他親手在病床邊送別了一個,這是第二個,他們對他都毫無任何的壓力與奢望,首先都希望他自己安穩幸福,面對這樣善良的期許,他如何能不拿出自己的全部用于回報? 他曾經陪伴他們太少,子欲養而親不待,如何不是另外一種悲哀? “沉冤得雪,不讓爺爺去得不明不白,我依然覺得是老人值得的一種尊重?!绷中煨械穆暰€漸漸緩了下來,一旦下定了決心,何懼阻力。只要認定了自己是做對的事,那么剩下的一切都不足掛齒?!拔也荒芙o那個藏在陰影中的壞人再次作惡的機會,上次,我沒有證據,這次,最好一切只是我杯弓蛇影的懷疑?!?/br> 季錦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擁住他。這個時候言語都無力,她只能輕輕說:“你做什么樣的決定,我都支持你。不要難過,無論如果,我還在你身邊陪伴你?!?/br> 林徐行歪著頭,靠在她的肩膀上蹭了一下,作為一個一貫成為領頭人形象的男子,他并不習慣這樣的姿態,但是在這樣的夜晚,在她的懷里,他卻覺得妥帖而安全,兩人保持著這樣安靜的姿勢,許久。 過了一會兒,林徐行才啞著嗓子低聲說:“爺爺去世了,也就意味著陳氏對林氏的大肆打壓與吞并即將到來,我立足不穩,大姑姑能力有限,全靠爺爺的精神領袖作用,才讓我有短暫的喘息,爺爺這個時候去了,陳氏正好出手?!边€有實力雄厚,姿態曖/昧的韓義,如果打算這個時候橫插一腳,誰是最大的敵手還說不定。林徐行沒有說出這句話,他很難描述自己對待韓義的心情與態度,這樣的時刻,他直覺性地不想提到他。 他們在疲憊中,沉沉睡去,這樣的夜晚,疲憊而心傷,還好他們還有彼此。 而濃重的長夜里,卻有人的睡眠并不安穩,那些午夜里竊竊私語的聲音,將整個黑暗攪得越發稠密。 ** 一個月后 今天對于林家人而言,是個很重要的日子,林居安老爺子的葬禮定在今天舉行。這場葬禮十分低調,而以林家的影響力和往來,c市幾乎所有與林氏有過往來的權貴人士,全都出席。 一切似乎都被妥當而有序地安排著。云集的人群,除了表達應有的禮節性的哀思,更多還是來刺探這些日子以來,在市面上喧囂了很久的小道消息。 “林老爺子的葬禮怎么這么晚?聽說還做了尸檢?” “真的???” “最近小道消息多如牛毛,誰知道是不是真的?!?/br> “真能看到的是林氏的股價,真是活久見,居然一路還在漲!” “那是,林居安老爺子這去世的時機太妙,把林徐行安□□林氏,等他把首席執行官的位置坐穩,這次林老爺子手底下的股份給到林徐行手上,林徐行還怕什么,市場看好也是很合理的?!?/br> “我可聽說這次有其他變數,有人傳說林老爺子的遺囑可不是那么寫的?!?/br> “什么情況?說來聽聽?!?/br> “林家的林仁回來了,你見過沒,有消息說,林老爺子是讓林徐行給林仁鋪路呢,等著把林氏交到他手上?!?/br> “傳這種小道消息的人,到底有沒有腦子???林仁,我呸!” “哎哎,小聲點,林徐行過來了?!?/br> 林徐行一身黑衣,臂彎里是他在c市經濟圈里名聲鵲起的妻子季錦,雖然肅穆哀婉,但是絕對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他們匆匆同眾人點了點頭,又急著走開,空給眾人留下一道相偕的背影。 他們穿過人群,從停靈的靈堂直走到外面,車隊已然在等候出殯,卻有了一道不和諧的聲音。 林仁揪起一位穿著制服的警/察衣領,面露兇相:“他/媽/的這是葬禮,抓人也不是這個時候,拆臺是不是!”手指直戳到警/察的臉上。 林徐行用力架開了林仁,季錦連忙道歉,被林仁冒犯的警/察年齡不大,二十出頭,現在已經氣得臉色鐵青,但是依然保持著風度沒有發脾氣。 旁邊站著一位年紀更大的警/察陳晨,臉色冷峻,似乎更有經驗一些,輕輕說:“妨礙公務加襲警,林仁你是局子還沒蹲夠?” 林仁面對這位陳晨似乎硬氣不起來,鼻子里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是林徐行,林氏集團目前的首席執行官,今天家里有喪事,請問有什么我可以提供幫助的?!绷中煨性噲D先解決問題。 陳晨的眼中精光一閃:“原來林徐行就是你?!?/br> 于是在葬禮狀似莊嚴肅穆的舉行過程中,陳晨悄無聲息地從葬禮上帶走了一個人。 林家的賓客們毫無所覺,三伯父林毅全主持大局,甚至給他們提供了一些談資。 “想想林徐行手腕也是高,能讓自己的叔伯安心給自己打工?!?/br> “林毅全畢竟也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反正股份手里揣著,提前幾年享受人生也不錯,更何況林氏建筑之前鬧那么大事,不是林徐行給他兜著,他能安安穩穩站在這里?” “也倒是!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話說林徐行呢?半天沒看到人了?!?/br> 眾人的目光在整個葬禮上巡梭,林家人遍布其中,每個人周圍都圍繞著一群對內情感興趣的人士,似乎不刨根問底,問個究竟就絕不放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