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季錦安心躺下去,無論多大的困難交給了林徐行,只要有他在,什么都能被解決。在這樣焦灼的時刻,林徐行的存在給了她無比的信心。 她重新躺回枕頭上,房間里的暖氣太暖,她出了一點汗,醫生說:“你的腿需要照片子,骨折的可能性很高?!奔惧\點了點頭,在碰到巖石撞擊的那個瞬間,她就心知不妙。 “救護車一會兒就到,等會兒會有人送你下去,先吃點東西?!贬t生驚嘆地搖搖頭,的確是年輕人,靠著粗劣的夾板,一根支撐的樹枝,這個看起來柔弱年輕的女子跋涉了三公里?那要忍住多么巨大的疼痛?而她的臉上甚至看不到一絲淚痕。 季錦毫無胃口,但是知道自己需要恢復體力,她已經超過26個小時沒有吃過東西,胃就像一團凝固的皺紋紙,充滿了不適的感覺。她簡單喝了一點白粥,被送去進一步檢查,也許是林徐行也許是別的什么人,把她的看診過程安排得極其迅速,很快就打好石膏,接上了液體,甚至還有護士拿來干凈的病號服,為她提供洗浴服務。 這讓她見慣公立醫院冷漠的醫生和護士嘴臉的季錦,心生疑惑,然后又釋然,能處在林徐行這個位置上的人,無論什么樣的資源都會朝著他傾斜吧? 季錦心有余悸地抱著自己的手臂,在空無他人的病房里,想著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感覺就像一場匪夷所思的噩夢。 她是前天晚上臨時決定來參加這周的戶外活動的,會長郭南成在群里控訴了她n遍身為理事居然什么事都不管,人走茶涼,一次活動都沒來參加過。 季錦盡管并不在意他的浮夸演技,但是最近一個半月都沒給自己放過一天假的事實擺在眼前,難得這周項目結束,所有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盡管外圍的事情還有很多,但是至少不急在這一天兩天。 拗不過郭南成的死纏爛打,季錦臨時決定參加第二天的活動。她的裝備包總是打包好放在柜子角落,隨時都能出發。甚至于,抱著試一試的心情,她發微信給舒蘭邀請她一起參加,舒蘭也是滿口答應。 于是,第二天清早,戶外俱樂部一行十多號人,殺進了近郊的青蚨山,青蚨山一面秀麗,一面險峻,秀麗的那一側有不少富家豪宅坐落在山腳,險峻的一側也是不少戶外運動愛好者的常見訓練地。 郭南成一見爽朗大方的舒蘭,就迅速憑借自己的厚臉皮和幽默感,獲得了舒蘭的好感,而季錦許久不見這些以前常一起戶外的小伙伴,一片熱鬧的交談和寒暄,讓忙碌了許久的她產生了溫暖的親切感。 這次的行程很簡單,周六中午在山腳集合休整,吃過午飯之后上山,爬到山頂,做飯吃晚餐,露營一夜,第二天清早集合下山。 一切都很順利,舒蘭和大家打成一片,美女無論在任何地方都是受歡迎的,季錦和朋友們分享著畢業幾個月以來的心態變化,大家雖然走向不同的崗位,有些感觸卻類似。 大家都是戶外運動的老手,按理說是不應該出問題的。一路上的路段,保護都做得很好,直到第二天清早準備啟程的時候,都沒有發生任何問題。 直到舒蘭突然不見了蹤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山上的信號不好,舒蘭的手機沒有打通,季錦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季錦和郭南成的經驗最為豐富,他們倆準備先在營地周圍簡單看一看,檢查一下有沒有舒蘭離開的線索。如果沒有任何蹤跡,再回來背上輕裝,帶上必需品尋找舒蘭。 舒蘭被發現的地方距離他們的營地并不遠,他們發現她的時候,她正在哭。 她緊貼著巖壁正在大聲哭泣,她落在一個垂直高度大約三米的巖壁平臺上,看起來十分驚險。 “季錦,你回去叫人,我在這里等著?!惫铣梢幻娲舐暟参繃槈牧说氖嫣m,一面做好了安排。 “不不不,你們都不要走,我害怕,我真的害怕?!笔嫣m大哭。她早起散步,看到崖壁邊一朵清晨時分綻放的雛菊,就前往摘花,她本以為很安全,結果沒有想到,崖壁邊一米遠的地方,石頭松動,她順著滑動的崖體就落到了現在這個地方。 季錦看著她情緒激動,似乎立刻就要從崖壁掉落,立刻以穩定她的情緒為上:“我不走,舒蘭你不要緊張,我不走?!?/br> “你下來救我好不好?你陪我好不好?”嚇慌了神舒蘭祈求著季錦。 “好好好,那我陪著你,那讓郭南成去帶裝備過來?”季錦試著同舒蘭溝通。 “好吧?!笔嫣m勉強同意。 郭南成匆匆趕回,帶來了剩下的其他人,所有的攀巖設備都是現成的,只缺下去救人的人。 季錦和郭南成技術最好,這樣的直巖壁,帶內傾側角,是最難的,季錦作為舒蘭目前最為熟悉和相信的人,只能選擇下崖,而郭南成身為領隊,更是義不容辭。盡管如此,這依舊是他們面對的第一次營救,季錦低聲問郭南成:“你確信我們能救她上來?”心里還是有些不安定。郭南成同樣低聲回答:“她情緒激動,不知道能撐多久,我怕的是就算現在通知救援也來不及了,總得試一試?!?/br> 季錦不得不承認,郭南成的話也有自己的道理。舒蘭滿臉淚痕,一副隨時要跌下懸崖的表情,她和郭南成還算有經驗,加上舒蘭的配合,把她救下來,應該也不困難。 季錦先下崖,帶著保護繩,顫顫巍巍,戰戰兢兢,她努力說服自己,一定要冷靜,要細致,要安全第一。 等慢慢下到崖側的時候,才發現了第一個問題,舒蘭所在的支撐平臺太小,不足以支撐兩個人,季錦努力靠近她,在舒蘭附近的崖壁上拉了一條繩索,把帶來的另外一套裝備降下去,晃到舒蘭的手上。 季錦長舒一口氣,這時候,郭南成也到了。 ☆、chapter 19.前路茫茫 郭南成一把抓住季錦,在她的側面巖壁上停下來,微喘著和她商量:“我們倆先上?我和你用的同一根保護繩,舒蘭是單獨的,我怕一起上的時候,萬一出點什么問題?!?/br> 季錦一驚?為什么不是大家獨立做保護?她突然明白過來,郭南成這是重色輕友??!因為擔心舒蘭的安全,顧不得等自己的保護點做好,就下來刷舒蘭的好感度。 果然郭南成立刻對著舒蘭喊:“別怕,我帶你上去,你別慌,先慢慢穿好裝備?!笔嫣m正在裝快掛,雖然手指依然顫抖,但是還算鎮定。 郭南成急匆匆下降之后蹬壁把自己晃到距離舒蘭更近的崖側上,好輔助舒蘭一起登頂。而季錦則攀緊她現在的落腳點,抓握的手指逐漸疲憊,這種倒側的崖壁非常累,她調整了一下姿勢,努力朝側面移動了一下,換到一個斜俯臥的角度來恢復體力。 郭南成一個抓握沒有到位,他用力重新蹬壁,試圖調整自己的位置。 “嘶……”那是一聲帶著尖銳呼嘯的繩索摩擦聲,那個支撐著郭南成和季錦的保護點頂繩斷裂了!帶著巨大拉力的繩索在空中呼嘯彈射。 季錦被一股巨大的拉力帶向下方,那是郭南成的體重。 而直到這個時候,季錦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她沒有做副保護! 極速墜落的感覺立刻呼嘯而來,季錦甚至忘記了呼吸。風冷而尖銳,幾乎刺破皮膚,胸腔里的心臟在那個瞬間停跳,巨大的恐懼感化作尖叫從喉嚨里逸出。 “不……”季錦下意識地擺動自己的雙手,試圖抓住任何東西。 他們的第一次觸地來得很快,只墜落的幾米之后,就撞上了因苔蘚叢生而略有所緩和的崖壁,季錦的腿部襲來巨大的疼痛,她難以抑制地痛呼出聲。 接下來就是一段長而斜滑的陡坡,清晨的露水讓背陰的這面更顯得濕滑。在沖擊力的作用下,他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順著超過70度的陡坡,無力地滾落下去。 季錦努力抱著自己的頭,直到被帶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害他們墜落的始作俑者郭南成,努力在滾落的過程中抓住了季錦的繩子,依靠手臂的力量,努力把季錦拉進自己的懷里。 “抓住,抓住我!”郭南成大喊。 幸運的是陡坡雖然長,但觸底的那個瞬間,似乎等待他們的不是堅硬的巖石,而是厚實的落葉層,伴隨著郭南成一聲痛哼,這段似乎永無止境的墜落,終于停了下來。 季錦足足平復了好幾秒鐘,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她看了看身下的郭南成,眉頭緊皺,呼吸急促。 有那么一點感動,在這種時刻,還敢于把自己當做rou墊,努力救她的人,季錦在她有限的人生里,從未遇到過,郭南成是第一個。 盤點傷情,季錦的腿大約是骨折,郭南成全身的擦傷觸目驚心,最糟的是落到崖底的那個瞬間,厚實的落葉層中夾雜了一塊巨大的巖石,而背負兩個人沖力的郭南成,不幸地撞了上去,懷疑他的肋骨有斷裂。 巨大的樹木蒼翠蔽日,把崖底擋得嚴嚴實實。季錦朝著崖上呼喊了幾聲,沒有回應。 “他們會下來救我們的?!惫铣珊芸隙ǖ匕参考惧\,甚至于,是安慰自己。 他們從中午一直等到了傍晚。 盤點剩余的裝備,只有身上帶著的一點繩索,在此刻受傷的兩人面前,毫無用處,郭南成的電話不知道掉到哪里,沒有找到,季錦的電話沒有信號,而且更糟的是,本來就只剩最后一點電量,在季錦謹慎地播了兩次電話之后,很快耗掉了電量,季錦只來得及截圖到了地圖app上一個之前的大致地圖點。 好消息是郭南成的沖鋒衣的手臂上自帶指南針,沒有撞壞,還能用,季錦的口袋里還有兩塊壓縮餅干,雖然沒有水,聊勝于無。 季錦試圖自救,拖著一條劇痛的腿,用自己掌握的急救常識,為郭南成的胸背部和自己的腿做了固定。 郭南成一直陰沉著臉沒怎么說話,直到看著季錦艱難為他纏繞夾板的身影,幾乎是環胸擁著他,才輕聲問:“你生氣嗎?” 季錦苦笑一下,生氣有用嗎?她嘆口氣:“先想想怎么走出這片山吧?!?/br> “南邊,三到五公里的樣子,有別墅區,很多c市的權貴之家,在那里置產,但是走多久才能遇到一個有人的別墅,完全看運氣?!惫铣纱蛄恐惧\腿部的傷,“而且我們倆都走不動?!?/br> 季錦坐下來,認真想了想:“你不能走,我還行?!?/br> “你瘋了?你斷了一條腿?!惫铣刹豢伤甲h。 “不走,天黑了,你覺得我們能在冬天的山上等多久?”季錦因為寒冷和失力,已經有輕微的暈眩感。 天色漸漸陰沉,無論是天黑還是下雨,都是很糟的消息。 “我總得試試?!奔惧\下了決心,她把壓縮餅干一人一份分好,叮囑郭南成,“分成四塊,餓得受不了了再吃一塊?!?/br> 郭南成臉色發白:“你走不了那么遠的,如果遇到野獸怎么辦?他們會找到我們的,他們都知道,我們在這里等,生存機會更大?!?/br> 季錦沉穩地看著她,像安慰一個孩子,這可能是真正的生死關頭,未來如此危險而茫然,誰知道會發生什么?在季錦的人生里,把決定權寄希望于別人的時候,得到的總是失望,從她決心為自己的人生做決定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指望有人幫她背負她人生中的艱難險阻。 季錦握了握郭南成的手,兩人的手同樣冰涼,一點溫暖也握不住,安慰地對他笑著:“如果我找到人,一定會讓你得救,如果你在這里等到人,記得讓他們來找我,正南方向,我會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找到人為止?!?/br> 郭南成的鼻頭又酸又軟,明明是遺言一般的內容,季錦卻說得既鎮定又安然。 季錦朝他揮了揮手,撐著一根勉強當做拐杖的樹枝,帶著郭南成的指南針,朝著正南走去,沒有回頭。 郭南成一直很難忘掉屬于季錦那一刻的背影,單薄卻桀驁,柔弱卻堅韌,一瘸一拐,慢慢消失在樹林的盡頭。 這是季錦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次跋涉,腳部鉆心地痛,喉嚨和胃都在灼燒,在漫長的不適中,她只能牢記一個方向,堅定不移地走下去。這樣的旅途很孤寂,毫無時間觀念,她試圖在沿途的所有樹木上用隨身小刀刻下方向,給后續尋找郭南成或者讓郭南成引導人尋找自己留下標記。 走路,刻標記,順著正南的方向前行。 季錦不斷重復這三件事的時候,夜色終于徹底吞沒了所有的光明,而前路依然黑如子夜,不知道方向在哪里。 季錦險些失去希望。 當在夜色迷茫中,遠遠傳來幻聽般的車子引擎聲和喧鬧聲的時候,季錦難以抑制自己狂亂的心跳和涌上心頭的狂喜。她朝著馮家大宅的方向,用盡自己的最后一絲力氣前行。 她走到了林徐行的懷抱里,把郭南成的安危交給他之后,她安然由著其他人照顧她。 在醫院接受到良好的照料和治療后,林徐行在凌晨破曉時分來到了季錦的病房,臉色憔悴,但帶著輕松的釋然:“沒事了,我們找到了郭南成,你另外一個出了意外的隊友舒蘭也被安全救出?!?/br> 季錦長舒一口氣:“謝謝你?!?/br> 醫院房間里的氣氛陡然冷了下來,林徐行想了想,坐到了她的床邊:“你很勇敢,也很堅強,沒有你留下的記號,郭南成很難獲救?!?/br> 季錦很疲憊,她得到救治之后,幾乎就沒睡,她擔心其他人的安危。在徹底放松的時刻,她緊繃的那根弦終于到達了臨界點,她模模糊糊地說:“不,是你救了他,也救了我,謝謝你……”最后一句話含在嘴里,困倦到極致的季錦,終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林徐行坐在床邊沒有動,他試探性地伸出手,撫摸了一下季錦的手背,她是真實存在的,溫暖,柔軟,干燥,透著健康的熱度,不像幾個小時前她跌跌撞撞倒在他懷里的那個瞬間,冰冷,蒼白,仿佛隨時都會離開。 他握著她的手,長長地舒了口氣。 “阿行,我們會照顧好你太太的,放心,看是給你拿套被褥來,在外面的沙發上休息會兒,還是回去休息?”恰逢早查房時間,負責季錦的外科主任聽說林徐行來了,急匆匆趕了過來。 這是頂級的vip病房,帶會客廳和沙發,可以供家屬休憩,所費不菲。 “我就這兒睡會兒,麻煩您了?!绷中煨幸琅f的謙和有禮,外科主任是方言大哥方向的老師,也是林家的故交,多少有幾分交情,雖然以權謀私這種事情林徐行并不贊成,但是在季錦出了意外的時刻,林徐行第一次感激自己還有這些社會資源可用。 “年輕人,沒問題的,不過,她因為這個意外,剛拍過片子,我建議半年以內不要生小孩?!蓖饪浦魅涡Σ[瞇的目光在鏡片之后一閃。 ☆、chapter 20.探病訪客 林徐行微窘,也不好答,只能低頭應:“是?!?/br> “小姑娘身體素質不錯,很快就會好的,以后你們多的是機會,我和你講,先生一個女孩子,過幾年生個男孩子,jiejie帶弟弟,又省心又熱鬧……?!蓖饪浦魅涡Σ[瞇打開了育兒經,他自己家的頭一個孫子剛出生,一提到育兒的話題,加上林徐行是他看大的后輩,怎么也叮囑不完,“你家老爺子最喜歡女孩子,先生個孫女,他的牙齒都要笑掉……” 林徐行額頭微汗,依舊謙恭順從,附和著外科主任聊了一陣子,外科主任才依依不舍離開病房。 林徐行在季錦的病房里,一睡就是六個鐘頭,如果不是季錦來叫醒他,他可能還要繼續睡下去。 季錦叫他的方式,一如往昔,用手摩挲著他的手背,溫柔而不至于驚醒他,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吃了一驚,滿屋子花團錦簇,香氣縈繞。 季錦朝著他無奈地一笑:“聽說我出了意外住院,你的很多朋友送了花和禮物來,就這大半天的功夫,我不知道怎么處理,只能先收下?!?/br> 言下之意,林徐行聽懂了:“你別緊張,昨天你找到我的地方,剛好是馮家的party,人多嘴雜的,估計不知道是誰說漏了嘴,沒事,他們送就送吧,我來處理?!?/br> 季錦舒了一口氣,有些愧疚:“因為我出事,給你添麻煩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