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他這一腳一踹,把需要兩個人才能抬動的春凳踹得往后移了好幾步,凳腿在地上磨出聽得人牙酸的聲音,李良嚇得尖叫,忙從凳子上滾落下來。 望山上去就扒他衣服,李良想反抗又不敢反抗,結巴著道:“你、你們要干什么?” “這還用問?”望山把他那件又是塵土又是鞭痕的直綴扒下來,拎著在他面前晃了晃,“這衣服穿出去,你爹還以為你被怎么了呢,我們可是有規矩的人家,別出去瞎敗壞我們的名聲?!?/br> 就把舊衣服扔到地上,把新的一件丟他身上,“快穿?!?/br> 李良抹了把眼淚,小聲咕噥:“你們本來就打我了啊——” 見望山眼一瞪,他不敢再說,只好把新衣服抖落開穿上了,剛系好衣帶,望山又把一塊濕布巾糊他臉上:“把臉擦干凈,大男人哭成這樣,惡心死了?!?/br> 李良依言照做,擦好后戰戰兢兢地站著:“我能不能偷偷從后門走,別叫我爹見著我?!?/br> “不行?!蓖揭豢诨亟^,“你不和你爹走,要是出門失足淹死在河里,你爹還以為是我們家害了你呢?!?/br> 李良聞言一臉的萬念俱灰。 周連營的心緒已經不在他身上了,向望山道:“你帶他出去,和李知事說,他走路不留神撞到了我們的馬車上,所以帶他回來看一看傷。李知事若有什么別的指責,一概不要承認,也不用多理會?!?/br> 再看向李良,瞇了瞇眼,目如寒冰:“出了這道門,我不想再在任何地方聽到從你嘴里吐出任何跟內子有關的事,明白嗎?” 李良嚇得一縮,點頭如搗蒜。然后他又微微松了口氣,看來他在永寧侯府這邊的苦難完結了,雖然屁股差點被打得開花,但小命保住了,沒被滅口—— “最近一陣子,都老實在家呆著,也許會有新的問題問你,再請你來做一做客?!?/br> “???”李良驚恐地張大了嘴巴,剛松開的心弦瞬間重新繃成一條直線。 “不要?;?,我要是按正常的程序請不來你,就只好按不正常的來了?!敝苓B營淡淡地最后撂下一句,“不見得次次都有人給你爹通風報信罷?” 他說完不管李良什么臉色,徑自出門走了。 ** 霜娘那邊的畫風要祥和得多。 她很想一起去審問害她的慫貨,但知道她并不適合再去見他,遺憾了一會,只好撲床上補覺去了。 畢竟心里存著事,也沒怎么睡著,躺一會就躺不住了。她索性重新穿起衣服,盤到外間炕上去,取出一個做到一半的荷包來繡,給自己找點事做。 沒繡幾針,鄭氏帶著銀柳來了。 霜娘正想有個人來和她岔一岔,省得腦子里開鍋似的,一直轉悠著抓人回來的事,又轉悠不出個結果,很開心地迎接了她。 分了賓主重新坐下,敘了幾句不要緊的話后,霜娘就問:“三嫂,你們的行裝收拾得怎么樣了?可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 鄭氏正是為此來求助她的,見她這么快主動問了,就不大好意思地道:“正有件事,想勞你出個主意?!?/br> 就把不知該怎么挑選隨任人選的苦惱說了,她一貫風格是學不會說人壞話的,所以她話音一落,銀柳就代她補充道:“六奶奶,不是像我們奶奶說的這么簡單。我們院子里的那些,說起來是奴仆,一個個被慣得比主子也差不了多少,不知鬧出過多少稀奇古怪的笑話。打量著奶奶心慈面軟,做砸了什么差事都沒個懼怕,也不放在心上,往奶奶面前一求就完了。這回跟三爺上任的風聲一出來,更加鬧得不成話了,這兩天我們奶奶覺都沒睡好?!?/br> 霜娘聽了,細細一看鄭氏,果然見她眼下微微浮腫,吃驚道:“三嫂,她們鬧你什么?”這是要造反?說起來她院里的丫頭們也是良莠不齊,懶惰的,刺頭的,動春心的,花樣也不少,可沒一個敢這么放肆到她面前啊。 鄭氏擰著帕子,嘆氣:“唉,六弟妹,我本不想再煩你的,所以先自己試著想了人選。我想著去的路途遠,女眷若是帶太多了,路上未免走不快,耽誤了三爺上任的時間就不好了。所以和銀柳商量著,一共帶四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四個婆子,再有四房人家,媳婦子在后院,男人跑外頭的事,想來將就著夠了?!?/br> 霜娘心想,這其實不少了,若換了她,至多帶一半。但她清楚,她和鄭氏情況不同,鄭氏性格再軟,出身擺在那里,對伯府小姐侯門奶奶來說,打小就是這么個排場,除非敗了家業,否則只有增,沒有往下減的。哪怕好些閑置著只管傻吃傻玩呢,那也得配著,所謂大家子的體面。 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建議鄭氏先減人,道:“三嫂,你這加起來十八個人了,我覺得多了些?!?/br> 鄭氏有點不解:“還多?” 銀柳也道:“六奶奶,再少的話就不夠使了,且也不好看?!?/br> 霜娘笑道:“那都是小問題,三嫂該想一個最重要的:帶那么多人,到時候管得過來嗎?” 鄭氏:“……”她基本就沒管過人。 霜娘也知道這答案其實不問可知,就接著道:“在府里還有大面上的規矩約束著,去到千里之外可沒有了,全憑著你主仆二人擔當。若只在后院里出些差錯也罷了,但縣衙不比深宅大院,攏共那么大點地方,又沒有幾個守門的,巡夜的,一層層關卡,想溜出門不費多大事,若是不能把人管束好,那稀奇古怪的花樣,能鬧出的多著呢。一個弄不好,連三爺的官聲都要帶累了?!?/br> 鄭氏越聽越心驚,到她說完,連忙點頭:“六弟妹,你說的對極了,我都沒想到這個最要緊的。那依你說,我該帶多少人是好?” 霜娘笑道:“這不該問我,該問銀柳?!闭f著就轉向一旁侍立的銀柳,問她,“你能管得住多少人?” 鄭氏的年歲擺在這里,二十好幾的人了,性情早已定型,就算還能改,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忽然變過來的,總有個過程。所以開頭這一二年,管理家下人等的責任只能全在銀柳身上。這個丫頭一心向著鄭氏,論品行是沒得說,但論管理能力,霜娘私心里覺得她是有所欠缺的,十來個人對她應該來說是多了些。 銀柳想了一會:“十個?——或者八個,八個最好,我都能盯得過來,只是這也太少了,光伺候奶奶都不夠,何況還有三爺?!?/br> “就八個?!彼锾嫠艘?,“不要怕少,人貴精不貴多。你帶那些管不住的去,只會拖后腿,就是能做兩分差事,那也要添八分麻煩,誰有工夫成天跟她們后面收拾爛攤子?” 銀柳還猶豫著,但鄭氏很能聽人勸,直接應了,再眼巴巴望霜娘:“那這八個怎么分配好呢?各色都減到最簡了,還該怎么削減?” 霜娘撐著下巴想了想:“首先,婆子全部留下?!?/br> 她手筆太大,一下就滅掉四個,饒是鄭氏全肯聽她的,也不由吃驚地眨眼:“這、六弟妹,婆子一個都不帶,那誰看門守夜呢?” “四個媳婦子輪流來?!彼锏?,“月錢調高點,別叫人光多出了力就是。你帶婆子去,路上就是個大問題,年紀大的人身體相對弱些,未必耐得住舟車勞頓,要是生了病,你是慢慢等她好了才上路呢,還是再分人送回家里來?總不能把人就丟在原地?!?/br> 這又是一個鄭氏沒想到的,她更信服了:“對,對,這么說是不該帶。那就還有十四個了?!?/br> 霜娘再想了想,問鄭氏:“你會有什么外頭的事想瞞著三爺,私下里背著他去做的嗎?” 鄭氏茫然但肯定地搖頭。 霜娘知道是這樣,不過為防萬一,才多問一句。見此就道:“既然這樣,男人一個都不要帶。二門外的人更加難管,他們要是在外頭打著三爺的旗號做了什么,你一時半會都很難知道。三爺那邊肯定會帶有自己的人手,你假如有事非成男出面不可,就傳話給他的人,讓幫著辦了——別擔心,三爺不會不準的,你帶的人要是惹了麻煩,那才要氣著他呢?!?/br> 至于男人們都不去,單媳婦子跟著要面臨兩地分居這種問題,那真是太常見了,照賈母的說法,跟著主子連孝不孝的都講不起了,何況這種小事。 這回是銀柳搶先幫著答應了——她不管什么,能把自家奶奶和三爺往一處湊近的,她就樂意干。 “這就剩下十個人了?!彼锇庀赂种?,“兩個小丫頭也去掉,小丫頭能做的事有限,人既然少了,就要樣樣都使得上才行?!?/br> 銀柳想著順了順,便有些心慌:“這只剩下四個大丫頭,四個媳婦子了,怎么夠使呀?!?/br> “怎么不夠?”霜娘反問她,“你奶奶日常在院里,除了你之外,還使喚著誰了?” “……” 這問的一針見血,銀柳立時咬了牙,“六奶奶說的不錯,帶那么些廢物去確實沒用,就照六奶奶說的辦?!?/br> 她都同意了,鄭氏自然更沒二話了。 鄭氏就想起最起先的煩惱來,提出來道:“六弟妹,你不知道我院里的人,從知道消息后,丫頭們都搶著要去,媳婦婆子們都推著不想去,實在是鬧得我沒法?!?/br> 霜娘撲哧笑了:“丫頭們去了有指望,媳婦婆子沒指望,自然是如此了?!彼嫘α艘痪?,跟著正經問道,“你心里有定下來的人選嗎?除了銀柳之外?!?/br> 鄭氏搖頭:“鬧得我頭都暈了,沒有空閑想?!?/br> “這就是人多的壞處?!彼稂c評了一句,“既然這么亂,那就什么都不要管了,你回去,把人全都轟出院子,你自己靜下來想一想,愿意帶誰就帶誰,不必理會她們任何人的想法?!?/br> 鄭氏遲疑:“可是要有不情不愿的,出去了當差也怕不用心——” “縣衙前面現成的大堂,拖過去打幾板子,自然就用心了?!?/br> …… 鄭氏直到離開的時候還有點暈,但銀柳又和霜娘交流了一陣,卻是信心百倍了,挺著胸膛跟在旁邊走了。 ☆、第79章 鄭氏一走,霜娘很快又陷入了抓心撓肝的狀態里——沒抓著人也罷了,她還可以說服自己不要把注意力多放在那只暗地里的黑手上,畢竟不能為這個日子都不過了,只要周連營相信她,那她沒什么好怕的。 可人已經抓進了府,真相就在咫尺,霜娘在等待的過程里,甚至試著模擬了一下報復方案。但她刀都磨好了,卻遲遲揮不出去,因為當天直到晚上周連營都沒有來。 不但當天,連著后面整整三天,周連營連影子都沒有見。 這很不尋常了,哪怕他們還沒好上時——咳咳,雖然沒有表白,但是事實都有了,湊合可以算了。周連營也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回后院來坐一坐,有事說事,沒事閑聊兩句,不管聊不聊得到一塊去,他的態度是明確給出來了——他知道自己是有媳婦的人了,他打算和媳婦好好過日子,不會鬧什么幺蛾子。 所以呢,現在是什么狀況? 第一天霜娘還只是為想知道真相著急,再往后等下去,她的關注點就漸漸歪了:有沒有從那黑心秀才嘴里問出來什么另算,為什么都不再來看看她呢?她這么快就失寵啦? 這雖然是心急之下的胡思亂想,但霜娘的氣壓也確實一天比一天低,到第三天時達到了頂點。 一早起來,她就感覺身下一股熱流。 大概所有女性的心情在親戚造訪的時候都不會很高昂,霜娘雖然沒有痛經的毛病,但她跟正常的身體狀態比,仍然是不舒服。 后腰有些酸,小腹還悶悶的,必備用品還不是很給力,雖然材質用料比起在賀家時已不知好了多少倍,但造型仍舊是那么個造型,本質是換湯不換藥,怎么都無法都無法跟神物衛生棉相比。 霜娘大半天都悶悶坐著。其實她沒有生氣,只是各方面因素加在一起導致的情緒低落,但從表象看,她這個樣子就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了。 院里的丫頭們都不由自主勤謹了些,真在霜娘手底下干活的才知道,這位主子大半時候和三奶奶差不多,寬和得很,可她一旦發落起人來是敢下手的,誰都不想往她氣頭上撞。 芳翠撿著春雨出來潑殘茶的功夫,悄悄拉了她到旁邊道:“jiejie,奶奶是不是和六爺吵架了?” 春雨盯了她一眼:“你問這個干什么?” 芳翠有點緊張地笑了笑:“我是擔心奶奶,打從奶奶從娘家回來起,就不像往常那么高興了。六爺這幾天也不來了,所以我猜著兩個人拌了嘴?!?/br> 春雨低頭看了看粘在茶盅口上的一根茶葉,拈起丟了,并不答她。 芳翠只好自己道:“我想著,一直這么下去不是個事兒,我們該幫著想點辦法才是?!?/br> 春雨原都要進屋去了,聽她這么說,止住動作,道:“你有什么辦法?” “六爺不來,我們可以去請他啊?!狈即鋬蓚€手交握著,手背上的骨節被自己勒得突出來?!敖鸨Kjiejie和疊翠不是都在外院伺候嗎?我們可以私下先去和她們打聽,看看六爺現在的心情怎么樣,要是還不好,我們就再等等;要是好些了,就能拿著奶奶的名義請他過來了,說不準六爺也只是臉上過不去,其實早等著奶奶請他呢?!?/br> 春雨聽完,“哦”了一聲:“你等著,我進去回奶奶?!?/br> “哎——”芳翠有點急,她是想著春雨直接同意,然后她就可以往前院去了。誰知春雨不肯做這個主,直接請示去了,她不敢追進去,無奈只得等著。 春雨進了次間,放下茶盅,語氣平淡地把話給霜娘學了一遍,然后道:“奶奶別生氣,為這起人不值得,該怎么處置她,處置就是?!?/br> 霜娘正慢騰騰地繡著一個新荷包,黛藍色布料,素色云紋,上有一只雄鷹展翅。她身子不爽,下針極磨蹭,純是為打發時間,所以繡了快大半天了,才把云紋繡好,雄鷹將將展了半邊翅膀出來。 聽著春雨說完了話,她放下針,給自己按了按脖頸,挑起半邊嘴角:“聽她這意思,背主行事,還算是為我著想了?” 金盞都沒這么著過呢,哪怕周連營剛回來時,金盞和她有一點小小的意見分歧,那也都是當著面的事,從沒背地里打著為她好的名義干過什么。這個二等丫頭的臉,倒是比一等都大。 “真是會惡心人?!彼锵铝嗽u語,“她還不如直接來求我,說她就想伺候六爺,那我說不定——” 春雨站她背后幫她捏著脖頸,聞言道:“奶奶?!?/br> 霜娘笑意真切了些,“你怕什么,我又不傻?!比缓笱a足后半句:“——直接拒絕她就完了?!?/br> 她說著,就著春雨按摩的力道閉上了眼養神,嘴里繼續道,“你知道今年芳翠多大了嗎?” “十九,快二十了?!?/br> “府里一般丫頭們配人是怎么個章程?”霜娘知道有這個程序,但這道程序到底是怎么走的,她還沒想起來了解過,也因著她院里至今還沒有出去配人了的。 春雨道:“是先由外院那邊開過單子來,列明有幾個到了年紀的小廝需要娶妻成房,再由大奶奶這邊統計出內院該放出去的丫頭,兩邊相配。這沒有個固定年份,有時三年一回,有時五年,說不準?!?/br> 霜娘便遺憾道:“那看來還得碰時候了,總不好單叫她一個出去配人,也太顯眼了?!比羰敲肥瞎苤碌臅r候還能去求一下,但如今是安氏管家,不好去跟婆婆說這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