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胡姨娘納悶,又敲兩下:“大姑娘,你起了沒——哎?” 門沒有鎖,直接被敲開了。 屋子的橫梁上,垂下一條長長的白布汗巾,汗巾挽了個圈,里頭吊著個一身素白的人影,在照進屋里的朦朧天光里晃啊晃的。 “啊——” 視覺沖擊太強了,胡姨娘尖叫了好幾秒才想到要叫人:“來人啊,來娣,死丫頭快過來!” 自己跌撞著進去,先被倒在地上的木凳絆了一跤,她也顧不得摔得皮rou生疼,爬起來抱住懸梁人影的腿腳想拖下來,急切間不得章法,還是來娣聽到叫喚跑進來了,兩個人合力,手忙腳亂地總算把人放了下來。 胡姨娘瞪著眼,往后倒退著跌坐在地上,呼呼喘著粗氣。 雪娘揉著眼睛,趿拉著繡鞋在門口出現,嗓音里還帶著十足的困意:“娘,你一大早叫什么呀,嚇死我了?!?/br> 她又打了個哈欠,這才完全睜開了眼,這一眼就看見霜娘從頭到腳一身素白,脖頸間還纏著條白汗巾,人事不知地躺在地上,從她這角度看去,那一片白里露出來的臉龐,白得泛出了青色—— “啊啊??!大大大姐死了?!”雪娘尖叫,嚇得直跳腳,連第二眼都沒敢看,向后逃到了院子里。 她是少女嗓音,比胡姨娘的嗓門要尖利吵人得多,這一番叫喚直接把左鄰右舍都驚動了。 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的吳氏忙忙走過來,踮起腳隔著墻問道:“二姑娘,你家可是出事了?” 雪娘一早被吵醒,眼一睜開就見著個“死人”,魂都被嚇飛了,腦子直接停擺,見人問張嘴就答道:“大姐尋死了?!?/br> “什么?”吳氏大吃一驚,拋下衣服就走過來拍門:“快把門開開,到底怎么回事?” 雪娘正害怕著,想多些人陪,奔過去就要開門,胡姨娘一個激靈,忙探出頭去喝道:“雪娘,站著!” 吳氏在外面啪啪拍門,厲聲道:“快開門,人命關天的事,也能遮掩?” 胡姨娘一腦門官司,汗都要急下來了,凌虐長女是一回事,然而把她虐死了又是另一回事,若是小時還好扯個多病夭折,然而霜娘如今長到這么大了,忽然上吊尋了死,傳揚開來誰心中不覺得蹊蹺?她的名聲在這遠近街區本來就不大中聽,這一來恐怕要臭大街了! ☆、第5章 “再不開門,我們去衙門報官了,叫衙門里的爺們來同你說!”門外又換了個女聲,這新來的女聲嗓門更亮更明快,跟著是不間斷的拍門聲。 雪娘被一嚇,愈加六神無主,靠在門邊,手軟腳軟地就拔了門閂。 吳氏當先進得門來,抓了她問:“霜娘呢?” 雪娘怯怯地指了指西廂的方向。 兩人飛奔過去,吳氏走在最前,最先瞧見屋里現場,她是個年青婦人,今年剛交三十出頭,平常只在家中cao持生計,不曾直面過生死交關的場面,這時心中止不住地突突跳起來,走在她后面的是大理寺評事家娘子沈氏,比她長了三四歲,又因為自家夫婿職業原因,常聽些斷案決獄的事,膽子更大些,后來居上地先進了屋,先將手指去霜娘鼻間試了試鼻息。 “還有氣!”她驚喜地叫道。 聞聽這話,第一個松了口氣的居然是胡姨娘。霜娘要是就這么死了,這頂殘害正室嫡女的大帽子她這輩子也別想摘下來了,子不言父母過,輿論不會把賀老爺這個親爹怎么樣,全部都會沖著她來,可她捫心自問,她真的只想從霜娘身上求財,沒想過要命??! “快快快,先把人扶起來,抬到床上去?!鄙蚴辖羞^吳氏,兩人齊心協力,把霜娘脖間的汗巾扯下來,一個抱頭,一個抬腳,把霜娘弄上了床。 沈氏抹了把汗,轉頭道:“大夫呢?這么大事,怎么連個大夫都不去請?!” 胡姨娘忙道:“這才剛發現,還沒來得及——我這就去?!?/br> 吳氏將她一推,白眼道:“誰敢指望你?還不知請個什么赤腳大夫來,我叫人去?!?/br> 她就走回隔壁家里,吩咐自家丫頭去請大夫。 胡姨娘滿心冤枉,不由追著她背影分辯道:“這是什么話,好像我存心要害大姑娘似的。人還是我救下來的呢,我若遲了一步,恐怕都來不及了?!?/br> 沈氏在屋里冷笑一聲:“你沒害,好好的姑娘怎么會想著上吊?難道她小小年紀的活夠了,還是覺得往梁上懸著好玩,要玩一回?” 胡姨娘自覺自己無辜的很,被橫加指責十分氣惱,回嘴道:“這與我什么相干?誰曉得她日子過得好好的,為什么想起尋死來。這些年我待大姑娘夠周到了,重話也不曾說過她一句,我自己的女孩兒惱起來還拍她兩下呢,還嫌不足,到頭來倒養出個仇人來了,有一點不是處,通是我這個做后娘的不好,弄得鄰居們都逼到我門上來罵我,我這過的是什么日子,還不如也一根繩子吊死算了!” 沈氏待她說完,又是一聲冷笑:“你別急著放潑,我先問你,你是哪門子的后娘?一個奴婢出身的姨娘,兩吊錢買來的貨色,自家關起門來發發夢就罷了,外人面前還真拿自己當正頭娘子待了?勸你歇歇罷。你若不服氣,想上吊只管吊去,我瞧著你還有兩分骨氣,只怕還高看你些!” 吳氏走回來,聽見個話尾,接口道:“算了罷,jiejie,別同這樣的人認真動氣,她既無人情,又不通道理,像那等心肝生偏了的人,還有法給他正一正,可天生就少生了這樣東西的,卻是神仙都沒轍?!?/br> 胡姨娘以一敵二之下,被堵得臉都紫了,曉得這狀況已經扯破臉了,再說下去她也討不了好,便生硬地道:“你們這么說,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我的心我自己知道,憑你們對我有多少誤解,說我一千個不好,一萬個不好,這總是我們家的事,同你們沒關系,你們這么冒昧,沖到別人家里來,難道又有什么道理可言了?” “平常我們自然不好管,但是現在都快出了人命了,難道我們做鄰居的還不能來問一問了?”沈氏反口就道,“你家的事憑你做主,可霜娘的命是她自己的,姨娘逼死正室子女,在律法上是個什么判法,要不要我試舉二三例與你聽聽?” 胡姨娘有些發慌,心里不由埋怨起賀老爺來。昨日賀老爺說要馬上相看新親事的時候她心里就覺得不安定,只是擰不過他,結果好了,把霜娘逼急了,果然就鬧出了事,還鬧得四鄰皆知,想遮掩都遮不過去。 如今這口黑鍋牢牢地扣在她身上,她既不敢送給賀老爺,也萬萬不想自己背著,心思亂轉,急切間轉來轉去就只想到一個借口:“怎地非說是我逼死了?姑娘大了,誰知道她是不是多了些不好說的心事,或見了什么少年,吃人哄騙了,回來想不開也難說得很——” “住口!”沈氏勃然大怒,恨不得伸手給她個耳光,“你有半分證據沒有?空口白牙地就朝人身上潑臟水,清清白白的姑娘被你這么一污蔑,就算救回來也要再死一回!” “咳,咳咳……”床鋪里傳來輕微的咳嗽聲。 霜娘醒了。 霜娘剛醒來就嚇出一身冷汗。 她昨晚翻檢襖裙時,同時見到那箱子里壓著的幾塊布料,因她常年做針指,那些布料各色各樣的都有,她目光盯在其中一塊白色的料子上,忽的便福至心靈,立時放棄了改造襖裙,轉而去縫制一身素服,一邊做一邊想著自己新冒出來的靈機,一步步推演,在腦中反復編排,直折騰了大半夜,自覺把將要演出的戲碼安排停當了,方合眼胡亂迷糊了一刻。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萬萬沒想到的是,剛剛出師,她就差點身死——她是卡準了胡氏來敲門的時候才把腳下踩的凳子踢翻了的,同時未防萬一,她的兩手還卡在脖子與汗巾之間,并沒有直接把自己勒住,料想當時的場景足夠嚇住胡氏,她不會有閑暇注意到細節,誰知把胡氏嚇過了頭,來拖她下去時使力極大又毫無章法,竟害她真的被吊住,她當時整個人懸空,根本無處借力自救,直接被勒暈死了過去。 醒轉過來的這刻,霜娘滿心余悸后怕不已地想,不大會使用心機謀算的人,看來還是盡量別用,本身智謀有限,實踐經驗又不足,實行過程中遇到問題時很容易就蒙圈了,而像剛才那種情況,就算她有心補救,但可能根本就不會有打補丁的機會了。 “霜娘,你還好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吳氏忙快步走到床邊,關切地詢問。 霜娘經這一問回過神來,忙在枕上搖了搖頭,欲要說話,卻發現嗓子火辣辣的,疼得厲害,出來的音也嘶啞得很:“嬸子,我沒事?!?/br> “哎呀,這嗓子可是傷到了?!鄙蚴弦策^來了,俯身見著她脖間那一道青紅粗痕,嘆了口氣,道:“別怪你一醒來嬸子就埋怨你,你說你這孩子,看你素日也不是那樣氣性大的姑娘,怎地這回就不肯想開些了?你這一時沖動,可想過再沒后悔藥吃?” 霜娘慘白著臉,垂眼默默無語。 沈氏見她樣子不像,皺起眉還要說話,吳氏性子更細致溫柔些,攔了她道:“jiejie,先別說了,霜娘剛從鬼門關回來,心里恐怕慌得緊,嗓子又傷了,還是守著大夫來了,看過了有沒有大礙,養兩天再說?!?/br> 沈氏聽了,一時忍了不語,卻又坐不住,沒一會道:“我想起來了,我家里正有些好的忍冬花,莊子上剛曬好了送來的,看她這嗓子,多半用得上,我先去家里取了來?!?/br> 霜娘的嗓子現在說話確實困難,咽口水里面都像有把小刀在來回攪著一樣,所以她先前被詢問時沒有開口,想要暫緩把想好的梗拋出去,橫豎她尋死的戲人證物證俱有,不愁傳不出去,造不起輿論——沒有電視報紙電腦的年代,四鄰八鄉的家庭主婦們可不就指著口耳相傳的八卦們消遣了?但平時沈氏因賀家沒有主母與賀家并不怎么往來,現在真心真意地為她來回奔忙,霜娘心里不安起來,十分過意不去,硬忍著疼痛開口道:“嬸子,算了,別為我白費心了?!?/br> 她現在這狀態,不用演天然就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狀態,屋里的人都很輕易讀懂了她的潛臺詞,怕再被群嘲一直沒說話的胡姨娘嚇一跳,她嘴上不肯認,心里其實再清楚不過霜娘尋死的原因,怕她說出來,忙趨步過來:“大姑娘,可別說這樣喪氣的話,我知道你心里或許有些委屈,一家子里住著,哪有牙齒不碰著舌頭的時候呢?都是些沒要緊的事,我私下里同你說,再不叫你為難的,便是老爺那里有什么話,我都替你攔著?!?/br> 沈氏橫她一眼:“就曉得有你的事,先還死不肯認,叫的撞天屈——” 吳氏拉了她一把,截斷道:“我卻聽不懂了,怎么這里頭說的竟像是貴家老爺的事?難道是霜娘同她父親頂撞了?我在隔壁住了快十年了,從小看她到大的,我看她斷不像那樣無禮的人?!?/br> 胡姨娘未料吳氏敏銳非常,那般含糊的言辭也叫她扣住了字眼,匆忙下不知如何撇清,只得順著她道:“可不是嘛,正是我們老爺昨日說了她兩句,大姑娘性子一向是嫻靜的,并沒頂撞,我瞧她回了屋,也沒放在心上,誰知她面上瞧著沒事,心里卻想不開了,竟就尋了短見?!?/br> 這話正是給霜娘砌了個現成的臺階,霜娘立刻啞聲道:“我不敢頂撞老爺,但更不敢從老爺所命,我又愚笨,想不出兩全其美的法子,左右都有不是,只有一死方可解脫。這原不與嬸子相干,叫嬸子替我cao心,又辜負了嬸子的好意,我心里實在慚愧得很?!?/br> 沈氏聞言急道:“你這孩子,怎地還是死腦筋?先把你那些傻想頭放一邊去,你說說,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吳氏跟道:“正是,你既說你愚笨,那就把事說出來給我們聽聽,你小小年紀,畢竟經的世事少,你心里以為驚天動地再過不去了的事,說不定在我們大人看,并沒什么大不了的,何至于搭上一條命去?” 她娓娓道來,十分安然有說服力,霜娘覺得火候差不多了,現在說出來也不像她迫不及待要告賀老爺的狀,正要和盤托出,卻聽見外頭吳氏家丫頭的聲音響起來:“太太,我把大夫請來了?!?/br> 說著便見一青衣丫頭引著個須發皆白的老大夫進來,眾人只得先止住話頭,讓他給霜娘看診。 ☆、第6章 一時望聞切問了一番,完畢后,老大夫道:“好在救得及時,沒什么大礙,只有這外傷和嗓子,我開幾副藥,抓了吃幾天,慢慢就好了?!?/br> 吳氏沈氏都道謝不已,霜娘也勉力撐起身來說了個“謝”字,這老大夫常在這幾條街出診,既認得霜娘,也常常聽聞賀家的八卦,搖頭嘆息,向著霜娘道:“這可不是玩的,下回再不能做了。人生在世,誰不受些委屈呢?坎過去了就好了,莫因一時之氣,斷送一生路途啊?!?/br> 霜娘對著大夫,自然只能點頭應是。胡姨娘在旁聽的憋氣不已,是個人都認為霜娘是委屈的那個,這老頭說話算最婉轉了,可那話音仍是向著霜娘的,那死丫頭是好的,壞的是哪個?還不就是她了?!卻又還不得口,人家一個字也沒提到她,她非要爭辯,等于主動對號入座了。 過了一刻,老大夫開好了藥方,胡姨娘憋著氣付了診金,又令招娣同吳氏家的丫頭一起送他出去,順便一同去藥房把藥抓回來,然后道:“大夫來看過了,我們出去吧,讓大姑娘休息休息?!?/br> 沈氏道:“事情還沒說清呢,走去哪里?” 胡姨娘怕的就是說事,想借機把兩人攆出去,與霜娘隔絕開,再不放她們進門,盤算被打破,就有些變顏變色:“你們還想怎地?大姑娘剛受了傷,大夫都叫她好好休養,有什么話,過幾天再說不行?” “過幾天恐怕不一定說得著了,”吳氏順口接下去,“聽霜娘方才的話,死志甚堅,不把她勸得回心轉意,一不留神又再尋短見,總不能日夜不息地守著她,不如把事情說開了,叫她想通了,才是正理?!?/br> 沈氏跟著逼進一句:“還是說,你就是想著叫霜娘再出事,好把自己洗脫了?” 胡姨娘氣得跳腳,正要回嘴,卻聽門邊傳來叫聲:“不許你們合起伙來欺負我娘!爹給大姐找了人家,她自己嫌棄人家老了,不愿意才尋死的,憑什么說我娘不好?” 眾人循聲望去,卻是雪娘站在門邊喊話,她原是十分害怕的,后來聽到霜娘沒死,大夫又來看過,屋里還有好幾個人,她的膽氣又漸漸壯起來,只是還不敢進屋,隔了點距離給親娘說話,自以為是為胡姨娘辯解,卻一下把料全爆了出來。 胡姨娘:“……” 霜娘差點笑出來,簡直想爬起來去擁抱她,同這便宜妹子一處長了這么些年,只有這一刻,看她那同胡姨娘一般往上飛著長的細眉細眼看出了可親來。 吳氏與賀家是緊鄰,最了解情況,先訝異道:“不是說永寧侯府家的那位小爺已經過世了嗎?昨日我們都親眼見的,雪娘是哪來的話,什么‘嫌棄老了的’,就算那小爺還在,也無論如何算不上老呀?”她說著向雪娘招手,“你過來,你姨娘遮遮掩掩的,沒個痛快話,你與我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br> 胡姨娘急道:“雪娘,回你房去,這沒你的事,別多嘴?!?/br> 雪娘驕縱慣了的,她不聽吳氏的話進去,也不聽胡姨娘的話回房,還是扒在門框邊,快言快語地道:“就因為那個少爺死了,所以爹給大姐重新找了人家嘛,昨晚上才告訴她,早上就上吊嚇唬人,肯定是嫌棄人家老了?!?/br> 她說這句話的過程中胡姨娘連連喝止,雪娘硬是堅持說完了,還不滿地白了一眼胡姨娘:“就是這么回事,有什么不能說的?又不是娘的錯,都說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姐不肯聽話,鬧死鬧活的,我看就是她不對,娘弄得倒像多對不起她一樣?!?/br> 吳氏沈氏面面相覷,雖是聽多了賀家的八卦,也仍沒想到他家能奇葩到如此地步。 怎么說呢——賀老爺把好好的女兒拿去與人沖喜,其實這行事還沒有太離了格兒,拿親生女兒去攀附權貴,這樣的父親天底下不多,但也不太少,外人不過閑說幾句做父親的狠心,不顧惜骨rou罷了??墒桥畠喊滋靹偙幌逻^一次聘,因故未成后,當晚就給尋了下家,且不說這下家究竟是何等人物,單這事就辦得太難看了呀! 這真的怪不得霜娘要尋短見,臉皮略薄些的姑娘,誰都受不了這個刺激。 一時屋里陷入了靜寂,吳氏和沈氏都不說話,實在都覺得沒法說,胡姨娘見此情狀,反得意坦然起來,說道:“我早說了,這是我家的家事,大姑娘的婚事不由我們老爺管,難道該由著你們這些鄰居管?” 胡姨娘反問得兩個婦人都答不上來,他家出了人命事了,做鄰居的是可以來過問攔阻一二的,畢竟好好的宅子住著,誰都不愿接受隔壁忽然吊死個人,就算人是自殺的,心里也膈應不是? 可論到婚姻許配,外人就真的一點手也插不上了,賀家若有輩分更高的長輩在堂,看不過眼還能干涉一下,偏偏又沒有,這就完全捏在了賀老爺的掌心里,就算霜娘被逼得活不下去,那又怎樣?尋個死就可以不認父母給訂下的人家了?這招遇上心疼兒女的人才有用,遇上賀老爺,呵呵。 沈氏脾氣更直,心中不忿,還想要爭兩句,吳氏卻向她搖頭示意。話說到這個地步,再沒什么可說的了,胡姨娘已經不吝于擺出“我家就是不要臉”的姿態了,再罵她不要臉又有什么用?這個局破不了,爭也是白爭。 這種時候,終于該輪到霜娘放大招了。 “姨娘說的沒錯?!?/br> 霜娘冷清清地開了口,像是個逆來順受認了命的包子樣,胡姨娘一聽心里就松了一口氣,以為終于又把她拿捏住了,卻聽她接著道:“所以我由著老爺做主,如今已是有了夫家,我只這一個人,劈不成兩半,許不得兩家,什么這個大人那個老爺,與我分毫關系也沒有。姨娘實在想與他家攀親,就抬了我的尸身去,別的不必多說,說也無用?!?/br> 胡姨娘剛松的那口氣差點沒續上來:“你、你這說的什么瘋話?那家小爺沒了,聘禮都收回去了,你哪來的夫家?”說著忍不住湊近了床邊去看霜娘臉色,心里懷疑她這一吊,是不是有些把腦袋吊壞了。 霜娘正正直視著她:“便是收回去,也抹不掉先下過聘的事實,姨娘何必自欺欺人?昨日那場喧鬧,街坊四鄰無一不知,姨娘哄得過自家,哄得過那許多別人家?他沒了是我命苦,但從今而后,也只有替他守著了。家里要容得下我,我就在家守著,要容不下,我自出去另賃了屋子住,若非逼著我再許他人,我只得一死?!?/br> 做了這么場大戲,險些真把命賠上,霜娘的真正目的,在這番話里終于亮了出來。 孝大過天的世風里,唯一能稍稍與之抗衡的,只有守貞——其實本質一樣,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都是男權的主戰場,女人能取得主導權的機會很少,但不是完全沒有,比如說,當這種出現“矛盾”狀況的時候。 霜娘不能直接跳起來反抗賀老爺的父權,但她可以躲在她短命“夫婿”的夫權后面說“不”,孝順受人稱頌,守貞同樣也是美德,只要她夠豁得出去,把事情鬧得越大,擺脫賀老爺控制的幾率就越高。 賀老爺和胡姨娘當然不會接受她從此守寡的志向,越是逼她,她搬出賀家賃屋另住的理由就越充足,憑她如今的手藝,自力更生并不難,她不需要在經濟上借重依賴任何人,只是在人身安全上,可能要稍微借一借永寧侯府的勢,避免地痞無賴的sao擾敲詐,不過這都是后面的謀劃了,最重要的第一步,還是從賀家脫離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