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每每這時候,宣平帝就要帶傅青爵去先皇宮殿粉墻外長吁短嘆:我兒,快看,這是朕姑母、你姑奶奶以前住的地方。她可好可好可好了……無奈蒼天不仁,時不我待! 宣平帝生而寡情,一顆慈父心全給了傅青爵:手把手地教三子讀書,帶他回自己的寢宮睡,為他聘請前朝名儒為師;為了兒子的前途,他大筆一揮,把不受自己待見的三子生母提為四妃之一;傅青爵初初十五,皇帝就迫不及待地賜了字,封王賞地。 宣平帝對傅青爵寵愛的最直接表現是:德妃素日無事,自兒子出生就沒怎么管過兒子。不是她不想管,是她不敢跟皇帝搶兒子。宣平帝喜歡把父親母親的職責一手抓,德妃只能委屈縮在后宮里咬手帕。 有段時間,宣平帝異想天開,召來一群神神叨叨的巫師進宮,圍著傅青爵又唱又跳:為證明傅青爵乃姑母的轉世。宣平帝這異想天開的能力,把傅青爵雷得一身雞皮疙瘩,絕食以抗,宣平帝才不得不放棄。 傅青爵從小就學會了面無表情地聽宣平帝給他講那遙遠的同一個故事:朕姑母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你要和朕一樣敬愛她。她……巴拉巴拉。 傅青爵是個性格陰沉、傲慢清貴的人,不將任何人放到心里。小小年紀,只給皇帝皇后德妃三人行禮,其他人,他看也不看。諸人告到皇帝陛下那里,宣平帝反而會欣慰說,“不愧長得像朕姑母,朕姑母……啊不,阿爵就該這么高冷范兒。你們欣賞不了阿爵的高冷,該自己去看看自己有什么毛病?!?/br> 傅青爵在皇宮混得如魚得水,乃一混世魔王,天塌了他都不怕。全賴每當皇帝發怒,他抬起一張精致的小臉,仰望著自己的父皇,長睫低垂,濕漉漉的一排刷子下,秋水清澈,似乎一眨眼便會落淚。宣平帝定定地看他半天,心軟成糯米團子,“算了,好孩子別難過,你一落淚,朕也要傷心了?!?/br> 每每抱著三子一起回憶完先帝,宣平帝就更覺得太子面目可憎,難以理解他為什么早早立下太子。常言君無戲言,宣平帝這“言”卻一直想反悔。若有時光機器,宣平帝必全力支持。好在太子也深知自己不得父皇喜歡,大部分時間都老老實實地縮在角落,做個小透明,不去父皇眼皮下招人嫌。 傅青爵因為一張長得像先皇的臉,這些年占盡了先機,得盡了風光。 楚清露聽得嘆為觀止:傅青爵僅僅因為長得像先皇,便受盡疼寵。在先皇已去的前提下,傅青爵就是宣平帝唯一的真愛,雷打不動。傅青爵便是個草包,都能被宣平帝捧成圣人,更何況傅青爵不是草包。 這便是現實版的“長得好最重要”吧? 她又想起來,“你曾跟我說,你小時候過得并不好,受盡欺凌,嘗盡人生悲苦?!?/br> “……”露珠兒記性真好。 傅青爵面上浮現尷尬之意,抿了抿嘴角,淡定自若的補救信口就來,“前世并沒有先皇這個人,斷然無有生得像誰一說。所以我前世小時確實不如意,沒有騙你?!?/br> 夜路中,行在竹林深處,清輝如銀,煙霧籠罩。腳下踩著沙沙的落葉,楚清露語氣有玩笑的意味,“你向來沒有把一件事放在心上,你知道嗎?” “……?” “愛護你的臉啊,”楚清露語氣里的笑意更濃了,她轉眸流光,斜斜飛了回頭看她的身前人一眼,“你若早愛護你這張臉,好好保護它、呵護它,你什么也無需做,肖想的東西都能手到擒來,哪用你現在這么辛苦?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沒?” 楚清露的理論是:你縱是長了張好臉,但你沒有好好愛惜,沒有充分利用它在你父皇面前刷好感度。如果你刷得達到滿值,現在太子就是你了。什么江南三省的統轄權,你父皇會巴巴送過來給你的。 傅青爵一愣,燈火昏昏中,他目視能力極好,看到小姑娘飛來那一眼中的嬌媚俏皮。傅青爵生了張俊俏的臉,有明玉秀靜之美。他本人卻不怎么在乎,完全是一副糙漢子的行事風格。 男兒就算重容貌,也該向英姿勃發、威武不凡的方向發展。哪能天天晃著一張小白臉,娘里娘氣? 傅青爵提著燈籠的手握緊,清泠泠的鳳目微眨,有些不開心,后反應過來,他是被露珠兒調、戲了。 露珠兒調、戲了他! 同一時間,楚清露也意識到自己的孟浪,她略怔了一下,卻并不怎么意外,反而有恍然之感:傅青爵終于成功激起她的“狼”性了。 在傅青爵無時不刻的見縫插針中,楚清露少女心蕩漾:端王爺手段如此,誰敢說端王爺追不上姑娘,她跟誰急。 楚清露垂著目,細想自己日后跟傅青爵相處的細節。 細思下,她步子不停,傅青爵因為先前的發愣,倒落后了兩步。他很快跟上來,咳嗽一聲后,舉一反三,“露珠兒,我若愛護我的臉,能不能博得你的好感?” 楚清露哈一聲,頭也不回,拽拽道,“你猜?!?/br> ……這有什么可猜的? 這對少年少女也是一對奇葩,彼此都不太正常。 傅青爵很淡定地消化掉小姑娘話里的敷衍意味,兩人的衣擺輕輕擦過,她身上的香氣離他這么近。他伸手拉住楚清露,迫使她停下,轉到她的正前方。 面對面站著,傅青爵比楚清露高了快一頭,一人抬目,一人低頭。少年白皙臉孔籠在幽暗中,濃長的睫毛垂在眼瞼上,打下濃重的扇形陰影。丹鳳眼掩去流光溢彩的波光,用一種冷清又孤高的神情看著小姑娘,“你愿意和我一起照顧我的臉嗎?” 傅青爵又對她委婉表白了…… 楚清露眨眨眼,呆呆看他許久。她細細端詳傅青爵的長相,他皮膚白皙,透明到近乎看不到毛孔,唇紅齒白,確有幾分精致細美的意味。楚清露盯著他,腦子里便開始想著怎么在這張臉上改動,讓傅青爵長得再美些,一看就驚艷到舍不得移目。 如果她應了傅青爵,傅青爵的臉就是她的了!她想怎么呵護就怎么呵護,想怎么保養便怎么保養??梢园炎约簻喩砩舷旅恳坏姥豪锏牟拍芏汲浞职l揮到……傅青爵的臉上。 想想就熱血沸騰。 楚清露克制了一下自己激動的情緒,側頭壓去自己嘴邊掩飾不住的笑容。讓自己冷靜下來:傅青爵自愿當她的“布娃娃”,她可千萬不能把人嚇退。 楚清露聽著他這句委婉的告白,想著該怎么跟他說呢? 她道,“你這表白語說的不錯,含蓄又真摯,既有含情脈脈之情意,又為之后留下余地。這么好的話,應循環利用,我要記下來,日后好說給我的情郎聽?!?/br> “……”傅青爵臉色白了一分,唇緊抿,沒再說話。他知道,他又被變相拒絕了。但比起之前的那次簡單粗暴,露珠兒這次婉轉了許多。 也許她就是不喜歡他吧? 他的心冷下,有些苦澀,好恨她的絕情。愛情是這么的求而不得,讓他輾轉反側、變得不像他……他不想要這樣強烈的愛情了。 “……傻孩子?!笨锤登嗑舯成碜叩貌阶游⒓?,楚清露目露溫意,虛虛嘆氣。 傅青爵怎么能又跟她告白一次?應該是她跟他說啊。搶了她的戲,不太開心。 算算日子,傅青爵后日離京,楚家也正好同一天走。不管楚清露會不會留在盛京,她和傅青爵的下次見面,都要很久以后。楚清露認為自己該對傅青爵負責:如果不能保證未來,就不應該誘導傅青爵。沒有抱有對傅青爵負責一輩子的心,就不要勾引人家。 她是個好人,得完全確定自己的心意,才會對他出手。否則,玩弄了人家的感情,傅青爵傷心欲絕地哭著不肯走,那可怎么辦? 傅青爵暫時不想跟楚清露談論感情,他變得冷漠,開始談起正事。當談起正事時,他能很快調整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那么茫然。 眾所周知,想進國子監,有幾個途徑。其他幾條路都有時間和金錢限制,不予考慮,傅青爵現在想介紹給楚清露一條路:讓她得到國子監祭酒許大人的喜歡,由祭酒大人直接推薦入國子監。 “許大人原名許文容,乃嘉武二年的狀元郎。她是我親姨母,我母親那一輩許家唯二兩個姑娘的其中之一。許大人現今領吏部尚書的俸祿,國子監祭酒是她去年年底兼的官職。她重心在吏部那邊,并不太上心國子監這邊的事務。國子監的瑣事平時由司業大人主管,定期向許大人匯報?!?/br> “因她并不太插手國子監的緣故,司業大人感激之余,很敬重她。若你能入她的眼,有她推薦,國子監司業定然會給她面子,讓你入國子監讀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