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你陪我去?!辈涕Z呼吸急促,答道,“我不敢與他單獨說話。他平日里話太少了,且話里帶著話,我總覺得他在懷疑我?!?/br> “是個人都懷疑你?!崩煽b隨口道,“你越是沒底氣,他們就越懷疑你?!?/br> 話雖這么說,郎俊俠還是陪同蔡閆,前去見段嶺。 “你恨我不?”蔡閆在車上小聲說。 郎俊俠側坐在車廂內左側的位置上,望著車窗外的夜色。 “把簾子放下來?!辈涕Z又說。 郎俊俠便把車上的簾子放了下來。 蔡閆自言自語,仿佛陷入在一個漫長的夢里:“當初你說,牧曠達在我回來后,一定會設法謀害四叔,可有謝宥守著,他身邊又有鄭彥,究竟是怎么會……” “他常年抱恙?!崩煽b答道,“這一次,我寧愿相信與牧曠達沒關系?!?/br> 蔡閆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后問:“昌流君去了哪里?” “不知道?!崩煽b答道,“不過該出現的時候,他會出現的?!?/br> 蔡閆又說:“這也就意味著,現在他身邊沒有人了?!?/br> “不要打什么主意?!崩煽b冷冷道,“這個時候無論下什么決定都是愚蠢的?!?/br> 蔡閆嘆了口氣,抬眼望郎俊俠,兩人目光一觸,郎俊俠便挪開視線,不與他朝相。 “挺好的?!辈涕Z突然說。 郎俊俠眉頭微微一動,似乎不明其意,但沒有問。 蔡閆又說:“這些日子里,我總在生氣,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你從鄴城回來后,倒仿佛回到從前一般了?!?/br> 郎俊俠沒有接蔡閆的半句話,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點出神。 “我倒是寧愿你像從前一樣,這么與我說話,多說幾句,我心里還踏實點兒?!辈涕Z說,“我知道你從鮮卑山里頭帶我回來的那天,便常??次也豁樠?,仿佛看著我偷了本該是段嶺的東西?!?/br> “你待我冷嘲熱諷的?!辈涕Z又說,“我反而覺得安全。到得后來,發現他還活著,你一句話不說了,我才怕?!?/br> “你怕什么?”郎俊俠冷冷道,“怕我突然動手殺了你?” 蔡閆微微笑了起來。 馬車在路上走著,外頭陽光萬丈,黑色的車簾卻密不透風,擋得嚴嚴實實,逼仄黑暗的車廂內,蔡閆的后背被汗水浸透,郎俊俠的鬢角也滿是汗。 這個車廂就像個埋死人的棺材,連呼吸都十分困難,令蔡閆快要窒息了。但他卻很滿意,非常滿意。他還記得回江州那天,自己與郎俊俠也是在這么一個密不透風的車廂里頭商量。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馬車抵達將軍府,蔡閆正要下車時,郎俊俠突然道:“我聽說一件事?!?/br> 蔡閆停下撩車簾的動作,郎俊俠說:“先帝駕崩時,玉璜不在他的身上?!?/br> 蔡閆一只手縮了回來,說:“是的,玉璜在哪?” 郎俊俠沒有回答,蔡閆說:“原本以為在枕頭下,或是太后收了起來?!?/br> “出來為何不問太后?”郎俊俠說。 “那種時候,你讓我怎么問?”蔡閆道。 別人都在哭,只有蔡閆問玉璜去了哪兒,這事實在是不合情理。唯一的可能只有一個——被牧錦之拿走了。 “太后收著吧?!辈涕Z無暇細想,要下車。郎俊俠卻又說:“也許吧,謝宥只認玉璜,不認人,希望牧相不要拿著它來引起什么麻煩才好?!?/br> 郎俊俠看似無意地這么一說,蔡閆反倒愣住了,繼而生出一股危險的感覺。 “什么意思?”蔡閆還要再問,郎俊俠卻已下了車去,蔡閆忙追上去,然而已到了守府的黑甲軍面前,郎俊俠便稍稍側過身,低頭,示意為太子開路。 “太子駕到?!崩煽b說,“要見謝將軍?!?/br> 李衍秋一去,蔡閆就是未來的皇帝,只要服喪期滿,便將成為黑甲軍的保護對象,這時候無人再讓他等,全部人跑進府中,讓道,齊齊單膝跪地,將他迎進去。 蔡閆手里握著自己的玉璜,勉強定了定心神,邁進將軍府廳內。 七天后的一夜,盛夏時節,武獨在路上雇了輛馬車,白天兩人騎馬,到得鎮上時便雇馬車夜行,白天醒來后再結算銀錢,騎馬走,去下個村鎮雇車。 段嶺不知道大陳各地,乃至遼、元如何議論此事,這幾天里,他心里倒是閃過了無數個念頭,連睡都睡不安穩。 天氣悶熱,段嶺的玉璜貼rou佩著,這是父親的那一塊,有它在,便仿佛生父的英靈也在,始終守護著他。 馬車里熱得要死,段嶺想與武獨抱著,兩人卻都要出汗,武獨只得拿著把扇子給他扇涼。 后半夜時武獨將簾子揭開些許,夜風吹了點進來,才慢慢地好了些。 段嶺醒了,問:“到哪兒了?” “曲山?!蔽洫毚鸬?。 這次他們走的另一條路,為免被蔡閆伏擊,取道西面沿漢中到西川與中原的交界處,再一路馳騁而下。路上雖會耽擱一兩日,卻是最安全的路線。 “你說他現在在哪兒?”段嶺問。 “我不知道?!蔽洫殬O小聲答道,“但你放心吧,一定不會有事的?!?/br> 李家的人總是劍走偏鋒,段嶺知道這次李衍秋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徹底解決掉牧曠達,說不定,他還想一箭雙雕,把蔡閆也殺了。 他設想過無數種方法,譬如像解決邊令白一般暗殺韓濱,或是直接頒旨,羅列牧曠達的證據,再告知蔡閆是假的。 這些事若昭告天下,所有人一定都會以為大陳的皇帝瘋了。 但李衍秋偏偏就來了這么一手,令人完全摸不清接下來的事態將如何發展。 段嶺翻來覆去地看玉璜,武獨卻說:“拿好了,這是如今你的唯一憑據?!?/br> 段嶺靠在武獨的肩頭,風從車前吹進來,令他覺得十分涼爽。五更時分,他聽見了水聲——車在一條大河前停了下來,到曲江了。 按照原定計劃,他們將棄車行船,奔霄留給了費宏德,到時他將把它帶往江州去。 段嶺站在烏云翻滾的曲江邊,四處一片黑暗,黑暗里伸手不見五指。片刻后,武獨叫醒船家,以銀兩買了他的船,檢查船上的物資。 這些物資足夠他們行船三天,順曲江而下,匯入長江,再沿著長江朝東走,前往江州。 這一路上完全是順水而下,比行車快許多,說不定還能把路上耽擱的一天補回來。武獨持篙在江岸邊一點,帶著段嶺順水而下。 第200章 禍心 段嶺半睡半醒,蜷在船艙內,聽到雨點的聲音。 “下雨了?!倍螏X說,“別著急,進來吧,莫要著涼?!?/br> 武獨一身全是汗,還穿著武服,答道:“不礙事?!北阋琅f在船尾守著。 雨漸漸地大了起來,江面上只有唯一的這艘船,通往盡頭陰云密布下,藏在云層中的一抹東天曙光。 “我想你了?!倍螏X說。 武獨便抽篙架起,進船艙里來,脫了外袍,摟著段嶺。 “再睡會兒吧?!蔽洫毜吐曊f。 “天亮了?!倍螏X這一路上只睡了很短的時間,卻依舊很精神。這是接到消息后的第十二天,不知道這些時日里,蔡閆又在做什么,江州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會封路么?”段嶺說,“江州一定全城戒嚴了?!?/br> “別人封路,咱們也進得去,怕什么?”武獨心不在焉地安慰道,看著江水出神。 “你在想什么?”段嶺問。 “我在想,快要走到地方了?!蔽洫毜皖^看懷里的段嶺,笑道,“從知道你是殿下的那天起,我就在想,什么時候才算是走到頭?!?/br> 段嶺想起那天他們從潼關外回來,在楓林里的那一刻。 “兩年了?!倍螏X說,“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br> 曾經他覺得沒有半點希望,然而事實卻是命運一步一步地,把他們推到了接近成功的地方。這命運的誕生,并非那虛無縹緲的“天命”,卻是在他身邊安靜坐著的這個人。 一縷光從船篷外投進來,照在段嶺的玉璜上,玉璜流動著繽紛的光澤。 “找到了!”一名宮女用手絹包著玉璜,拿出來給牧錦之看。 牧錦之終于放下心頭大石,轉念一想,說:“先擱著。不,算了,拿過來?!?/br> 宮女將玉璜交給牧錦之,牧錦之又問:“太子呢?” 宮女答道:“今天去內閣了?!?/br> “上回從謝將軍府里頭出來?!蹦铃\之說,“還去了什么地方?” 宮女搖搖頭,答道沒有。牧錦之轉念,便不再追問下去,看著手中的玉璜,沉吟不語。 夏天里烏云密布,天氣悶熱,仿佛預示著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按往常的慣例?!碧K閥說,“殿下須得為陛下守孝三年,方可登基為帝。當年武帝那是情非得已,天下的人都在看著殿下……” 蔡閆端坐在議政閣內,紅了眼眶。 “殿下?”蘇閥說。 蔡閆說:“國不可一日無君,這份孝心,也請讓孤略盡吧?!?/br> “四十九日內,陛下未入陵前,這段時間可由太后聽政,內閣論政,太子斷事?!碧K閥又說,“過了四十九日,便擇吉時以祭天。但年號,還須得來年才換,其實是一樣的?!?/br> 蔡閆聽著內閣大學士們談論,一項項地告知他接下來該如何做。來前牧曠達剛進宮見過他,設法說服他盡快登基,否則只怕擰不過內閣,畢竟蘇閥會做什么,誰也不知道。 只要蔡閆盡快登基成帝,第一步便成了,接下來就要考慮他成婚的事了。 內閣則以禮教來設法勸說蔡閆,不要這么快登基。蔡閆沉吟片刻,而后說:“那就等到大斂后吧?!?/br> 李衍秋駕崩當天,百官哀哭,便是小斂。待得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后,方由太子與百官扶靈出城,歸往玉衡山下暫時的皇陵,才是“大斂”。 老皇帝、李漸鴻、李衍秋……他們都無法再回到陳地的帝王陵寢,只能等待未來的某一天,歷史由新的敵軍開創后,帝王之魂方能安息于故鄉。 蔡閆聽完內閣學士們的奏議,心里卻在想當初自己的父親、母親、家人與為了保護上京而死的兄長……除了蔡聞埋在上京之外,余人都葬在了被行刑的落雁城外,也許自己這一生,都無法再回到北方去拜祭兄長,將蔡家的棺槨送回他們的祖籍地了。 “就這樣吧?!辈涕Z疲憊地說,“不要再說了,孤累了,定論?!?/br> 雖然拖不了多久,但起碼爭取到了四十九天,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內閣群臣只得各自下去安排。 “接下來是誰?”蔡閆上了馬車后問。 馮鐸答道:“姚侯與五公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