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嶺沒有回答，眼里帶著笑意。武獨想低頭親吻他，卻又有點舍不得就這么親下去，反而只想好好地看著他。

    “在黑山谷里等我們吧?！倍螏X說，“這里有鄭彥與昌流君，不會出什么事吧?！?/br>
    “辦完這件事?！蔽洫氄f，“你得給我點好處?！?/br>
    “你要什么好處都給你?！倍螏X答道，“我人都是你的?！?/br>
    “要真心誠意的?！蔽洫氄f。

    “我待你，從沒有半點欺瞞?！倍螏X認真答道，“只因為我知道你向來是很好騙的，哄你幾句，你就會死心塌地，過后不認了，你也拿我沒辦法?？墒悄憧?，我說什么，就是什么?！?/br>
    “你也知道我好哄?！蔽洫氀凵窭锞闶乔致缘囊馕?，手掌環在段嶺腰間，冷冷道：“盡日里仗著老爺離不開你，使喚我做些不情愿的事?！?/br>
    “那你做嗎？”段嶺小聲答道，以手掌摩挲武獨的側臉，繼而踮起腳，主動親吻了上去。

    暮色變得濃重起來，夕陽的最后一縷光投在他們的身上，拖下了長長的影子。

    樹影橫斜，樹上白雪折射著暗紅色的光。

    “我有時在想?！编崗┱f，“你也挺不容易的，烏洛侯殿下?！?/br>
    郎俊俠雙手依舊被反剪著，靠在墻角。

    鄭彥在屋里墻角喝遼人送來的酒，昌流君則在一旁掏出一疊小卡片，卡片正面是字，背面是彩色的畫。上頭有車、馬、燈，俱是百姓人家認字用的，五顏六色的字卡。

    “昌流君，你在干嗎？”鄭彥莫名其妙道。

    “關你屁事?！辈骶f，“喝你的酒，問你的話?！?/br>
    鄭彥有點醉意，打了個酒嗝，打量郎俊俠，又說：“你到底是圖個什么呢？不喝酒，不尋歡作樂，不愛金銀財寶，不貪圖權勢?！?/br>
    “對啊?！辈骶f，“你圖個什么呢？要不是你在這兒瞎折騰，大伙兒用得著千里迢迢跑這兒來受苦？”

    郎俊俠沒有回答，保持了一貫的沉默，他側著頭，倚在門上，朝外望著那一小塊天空，天空的顏色漸漸暗了下去。

    “是真的嗎？”鄭彥又問郎俊俠，“你放心，在這兒說個清楚，回頭你就算不認，我們也沒處說去，更不會拉你出來對質，給個準話成不？”

    昌流君警惕地一瞥鄭彥。

    郎俊俠隨意看了鄭彥一眼，仍不回答。

    他的話向來極少，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依舊望向外頭的走廊，似乎在等什么人。

    段嶺回來了，卻是獨自回來的。

    “各位?！倍螏X朝三人說，“咱們興許還得在落雁城里多待五天?！?/br>
    鄭彥與昌流君沒有表示意見，昌流君問：“武獨呢？”

    “回去了?！倍螏X說，將靴子脫在外頭，進來，關上門，看郎俊俠——他的手還被捆著。

    “回去帶兵?！倍螏X說，“想辦法將耶律宗真送回中京去?！?/br>
    “你們還真的幫遼人打仗？”昌流君詫異道。

    “有問題嗎？”段嶺到案前坐下，取來紙筆，開始寫信，那封信是寫給玉璧關大將軍韓濱的。

    “陳遼二國?！倍螏X說，“唇亡齒寒，宗真被困在孤城中，萬一遼國朝中政變，格局改動，大陳勢必受到連累。入秋前，遼帝因兩國相依，借我兩萬石糧食，這個情不能不還?！?/br>
    “陛下知道以后，你要怎么交代？”鄭彥問。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倍螏X說，“鄴城與江州晝夜奔馳，也要半月來回，不能再等朝中命令了，上任時我有陛下手諭，便宜行事，不怕朝廷大臣?！?/br>
    段嶺既這么說，鄭彥與昌流君也不好再說什么。

    “國事你比我們這些武人清楚?！编崗┱f，“你覺得行就行吧?！?/br>
    這話鄭彥本來是不必說的，沒人在乎他的意見，段嶺聽到時卻抬眼看鄭彥，笑著說：“謝謝?！?/br>
    鄭彥喝了口酒，吊兒郎當地笑了笑。

    段嶺知道鄭彥既然這么說，來日李衍秋若怪罪，他也會幫自己求情，畢竟這是跨國界出兵，朝臣想拿此事做文章，還是有辦法的。

    但管不了這么多了，只要武獨答應，別的都不算什么。

    “我倒是沒想到，武獨居然會救這群遼人?！编崗┱f。

    “因為國仇家恨么？”段嶺問道。

    鄭彥沒有再說，段嶺寫完了信，擱在一旁，昌流君便拿去看了。

    “你不懂?！倍螏X說，“拿國家大義、蒼生安危來說服他，他也是不做的?？扇绻艺f這是為了我，他就會做?！?/br>
    鄭彥笑了起來，說：“你若是開個口，我也為你做，晚上陪我睡一宿，明天早上我去把窩闊臺的頭提過來，倒也不必武獨了?！?/br>
    “喝你的酒?！倍螏X說，“此間主人全是看我面子上，再這么說胡話，你就沒有酒喝了?！?/br>
    “你有這本事？”昌流君打量鄭彥，說，“別是成了人質，要人去救你?！?/br>
    “提不過來?！编崗┱f，“便死在里頭，也不枉為平生快慰之事。山兒，還是說，你喜歡昌流君這種大家伙？”

    昌流君蒙著面，看不出臉紅了沒有，反唇相譏道：“要么你和墻角那位仁兄玩幾招，讓我倆觀摩觀摩？若有春藥，倒是可為你倆助興的?！?/br>
    “烏洛侯殿下若小個十來歲，那定是為他上刀山下火海也是愿意的?！编崗┑?，“玩個三天三夜也不成問題，只可惜……”

    “夠了！”段嶺道。

    段嶺心想，你倆實在太吵了，就不能學郎俊俠安安靜靜，坐墻角不說話嗎？

    末了，鄭彥又起身，醉醺醺地邁出去，險些被門檻絆了，忙一式醉拳，拉開架勢站穩，拍了拍武袍，懶洋洋地過走廊去。

    “去哪兒？”段嶺問。

    “做飯?！编崗┑穆曇粼谕忸^說，“好幾天沒吃過正經一餐了?！?/br>
    段嶺登時心花怒放，果然有鄭彥在就是好。

    他將述律端叫過來，讓他朝宗真打個招呼，這幾天里自己的院中會有幾個行止怪異的客人，讓他不要見怪，盡量滿足客人的要求。

    片刻后述律端答道鄭彥正在廚房里頭做飯。段嶺便安了心，反正現在四大刺客里唯一有危險的被下了藥，還有另外兩個在旁，世上最安全的地方，莫過于這院子里頭了。

    第157章 奇兵

    “你和遼國的皇帝認識？”

    吃飯時，昌流君忽然來了這么一句。

    “從前不認識?！倍螏X正想著要怎么和武獨配合，退外頭那五萬元軍的事，心不在焉地說，“最近才認識?！?/br>
    昌流君不過也只是隨意一問，并未想太多，就這么被段嶺瞞了過去，反而是鄭彥道：“他看起來挺喜歡你啊?！?/br>
    “長得漂亮吧?！倍螏X隨口道，“長得漂亮的人，總是占便宜，在好看的人眼里，這世上什么都是好的、親切的，因為大家都待他好?！?/br>
    郎俊俠的手被暫時解開了，獨自在一張案幾上吃飯。段嶺房內擺了五張矮案，左側第一位空著，以示是武獨的位置，鄭彥坐武獨下首，昌流君坐右手邊第一個，郎俊俠敬陪末席。

    段嶺吃著吃著，忽然想以后如果自己當了太子，會不會也是這樣，平時四個刺客輪流值班，晚飯時大伙兒則一起吃飯，武獨要是在就好了。

    “也不見得?！崩煽b突然說，“這世道厚愛的人，老天爺未必就善待他了?！?/br>
    昌流君眼睛轉了轉，似乎想嘲諷他。段嶺卻不想在吃飯時也聽他們擠對來擠對去的，便開口道：“嗯，烏洛侯大人此言有理?！?/br>
    昌流君這才不說話了。

    段嶺把鄭彥做的菜一掃而空，昌流君與郎俊俠實在是沾了光才有這頓飯吃。吃完以后，段嶺把食盒隨手一擱，晚上打算去見宗真。

    “誰收拾？”昌流君問。

    “你收拾?！编崗┑?，“這兒你官職最低，所以你收拾?！?/br>
    昌流君說：“戰俘收拾吧?！?/br>
    段嶺說：“喚個仆役過來不就好了?！闭f畢起身往耶律宗真處去，鄭彥起來要跟，段嶺說：“都休息吧，不必管我了?！?/br>
    若是帶著昌流君或鄭彥，聽到他與宗真的談話，說不定要起疑。雖然他可以與宗真說遼語，卻也容易從神態上發現破綻。

    現在郎俊俠被抓住了，自己便再沒什么危險，不必提心吊膽下去。段嶺伸了個懶腰，穿過走廊，不片刻，竟是郎俊俠跟了出來。

    郎俊俠吃過晚飯，手又被束了起來，這次用的是一副生鐵手銬，沉甸甸的，上了把銅鎖，除非把手腕砍斷，否則根本打不開。

    昌流君朝外張望，段嶺便搖搖頭，示意沒關系。

    他就這么被郎俊俠跟著，轉過花園里，心中思考，若是武獨，說不得定會時刻緊盯著郎俊俠，然則鄭彥與昌流君，則不清楚他和郎俊俠的關系，在他們眼里頭，郎俊俠現在再殺人滅口也沒用了。

    武獨給他吃的藥如果有效，現在郎俊俠的武功至少去了九成，還會有危險嗎？

    段嶺走著走著，突然轉身，抬手去推他，郎俊俠猝不及防，腳步虛浮，險些被走廊里的花盆絆倒。

    武功確實被抑制住了，段嶺心想。

    郎俊俠幾乎不用思考就明白段嶺在想什么，站定后說：“你這一掌出得太急了?！?/br>
    “我爹教的?！倍螏X答道，“山河掌法，沒怎么認真學?！?/br>
    郎俊俠說：“左手沉肘，右手推，左手格?！?/br>
    段嶺不理會他，轉身繼續朝前走。

    “你跟著我做什么？”段嶺頭也不回地說。

    郎俊俠手腕上的鐐銬與銅鎖發出撞擊的輕微聲響，沒有回答。

    “我原本想去鄴城找你?！崩煽b答非所問地說，“可是你來了落雁城，來這里做什么？”

    “宗真在這兒?！倍螏X不想告訴他錢七的事，隨便編了個理由答道，“我來答謝他借我糧食?！?/br>
    “想起來了?！崩煽b點了點頭，“你對他有救命之恩，他自然會全力幫你?！?/br>
    段嶺聞言猛地一震，當初許多不合理之事，如今都有了解釋！郎俊俠為什么會知道他保護了宗真！那個時候他不在上京！

    只有一個解釋——春夜里倏然出現的刺客，就是郎俊俠！

    “出手偷襲宗真的人是你？”段嶺難以置信地問道。

    “嗯?！崩煽b云淡風輕地說。

    “誰讓你這么做的？”段嶺問。

    郎俊俠眉毛微微一揚，答道：“以后你就知道了?！?/br>
    段嶺：“……”

    段嶺覺得這家伙有時候簡直不可理喻，從前脾氣就是這樣，過了這么多年，如今還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