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只是耶律宗真的目的為何,是籠絡赫連博,對付南陳,還是對付韓唯庸,就不得而知了。 “你被殺手追殺?!倍螏X說,“一路東行,韓唯庸見奈何不得你,又將你的行蹤賣給了元人?!?/br> “不錯?!币勺谡娲鸬?,“窩闊臺的親隨查罕與元人第一武者阿木古帶兵南下,與北上的一股元軍會合,得知了我的消息后,窮追不舍,我只得暫時避進落雁城里。你呢?你來這兒做什么?” “過來串門?!?/br> 耶律宗真說了這么一大番話,段嶺只答了四個字。 耶律宗真反而笑了起來,說:“鄰居家后院起火,無暇招待,讓你見笑了?!?/br> 段嶺靜靜地看著耶律宗真,耶律宗真也站起身,說:“你救了我兩次性命?!?/br> “你已經回過禮了?!倍螏X答道,“你的糧食救了鄴城百姓的性命,這么算起來,反倒是我欠你的?!?/br> 耶律宗真說:“那不能算,畢竟也要靠你們擋著,貴國沒有拿出鄴城、河間、昌城地域與窩闊臺交換,足感盛情?!?/br> 段嶺答道:“那是我爹生前的封地,自然不能換?!?/br> “你先休息吧?!币勺谡嬲f,“聽說有人在追殺你,我撥二十名親隨守著你住的院子,在這兒你會很安全?!?/br> “不必了?!蔽洫毱鹕?,答道。 耶律宗真看了武獨一眼,沒有說什么,朝段嶺點頭。段嶺以兩國外交使臣之禮回了耶律宗真,敏銳地感覺到,耶律宗真的眼中有一絲失落。 耶律宗真沒有提任何要求,段嶺起初還有點奇怪,就這樣了?但認真一想,自己其實也做不了什么,只有兩個人在城里,外面更是大軍圍城,能起到什么作用?況且宗真與赫連博、拔都等人不同,赫連博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患難之交,而宗真認識段嶺時,已是九五之尊,帝君的身份擺著,自然拉不下面子朝段嶺求助。 段嶺與武獨走出廳堂,便有人過來,帶他們前去落腳之處。 武獨突然停下了腳步,段嶺知道他有話想說,便轉過身,打了個手勢。宗真的親兵非常有眼色,見段嶺示意他退開,便站得遠遠地。 “人呢?”段嶺想起最后武獨做的事。 “昌流君在藥堂里守著?!蔽洫毚鸬?,“他沒有出城令,沒法把一個老人帶出去,需要你這邊想個辦法?!?/br> 段嶺點點頭,武獨卻皺眉道:“怎么到這兒來了?” 段嶺說了事情經過,武獨登時神色一變,沉吟不語。 “他騎著奔霄?!倍螏X說。 “我看見了?!蔽洫毚鸬?。 武獨回去找段嶺時,奔霄正在巷內徘徊,他便騎著奔霄四處找,遇上遼軍查問,差點被扣下,幸好在最后一刻耶律宗真的親兵趕來,武獨才馬上沖進城守府里。 “長聘死了嗎?”段嶺問。 “不一定?!蔽洫毚鸬?,“你覺得是烏洛侯穆下的手?” 段嶺答道:“一定是他,他在路上碰上長聘,動手殺了他。他曾騎過奔霄,奔霄認得他,這才一路過來的,若我所料不差,他一定是趁著城破混亂時進了城?!?/br> “若長聘死在他手中?!蔽洫氄f,“一定不會告訴他詳細內情,他是怎么知道咱們在落雁城的?” “奔霄認得路,帶他過來的?!倍螏X說,“奔霄見外頭大軍圍城,也許是誤會了,想回來救我?!?/br> 可惜奔霄不會說話,否則朝它詢問詳細經過就行了。武獨說:“不要這么快下判斷,長聘興許是逃了,或是奔霄不聽使喚,路上解開繩索的時候自己跑了,被烏洛侯穆遇上?!?/br> “也許吧?!倍螏X只覺千頭萬緒,全是亂麻,不知從何說起。 “怎么辦?”段嶺問。 “拿一張出城令?!蔽洫氄f,“現在就走?!?/br> 段嶺眉頭深鎖,武獨察覺到了他似有不妥,沉聲道:“你在想什么?” 段嶺搖搖頭,什么也沒有說。武獨臉色變了,說:“你該不會想幫遼人守城吧?” 段嶺臉色蒼白,抬眼看武獨,他知道武獨對遼人有著師門之仇,沒有出手把遼帝當場斬了已是顧全大局。 “我正在想?!倍螏X極其小心,不想去觸及武獨的底線,然而武獨卻顯得心煩意亂。 “先住下來?!倍螏X說。 武獨答道:“我不會幫遼人拼命?!?/br> “我需要宗真活著!”段嶺說,“他如果死了,大陳就有麻煩了!” 武獨說:“我不相信,耶律宗真來日一定會朝南方用兵,這小子有他的野心?!?/br> “不?!倍螏X搖頭道,“不是像你想的這樣,武獨,相信我?!?/br> 段嶺抬眼看武獨,解釋道:“韓唯庸與元人已經做過兩次買賣了,一次是在上京城破時,他借元人的手除掉了耶律大石。這一次,他還想借元人之手除掉宗真?!?/br> “只要宗真一死,遼國就是他與蕭太后獨攬大權,你猜他會不會做第三次買賣,放元人過境,攻打咱們大陳?” 一片靜謐中,武獨開口道:“我不會去保護遼帝,反正我總是說不過你?!彼f完便走。 “武獨!”段嶺追上去。親兵見兩人不再說話,便跟了上來,到走廊里頭做了個手勢,示意段嶺走另一邊。 結果武獨一躍上墻,就這么消失了。 段嶺:“……” “武獨!”段嶺登時心慌起來。親兵也有點束手無策,用遼語問段嶺:“那一位……” 段嶺強自鎮定,朝親兵說:“他有點事去辦,不必放在心上,我……先住下吧?!?/br> “需要人來伺候您嗎?”親兵問。 “不必了?!倍螏X答道。 段嶺走進房內,倒頭躺下,疲憊地出了口氣。 段嶺側躺在榻上思考,起初他一下子有點彷徨無措,接二連三的事情太多,自己根本權衡下來,實在無法顧及武獨的脾氣,但這又是不得不認真去考慮的。武獨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們之間是愛人,不是君臣。武獨更不是一件兵器,他做不到像父親一般,讓武獨跪下,不容置疑地去執行自己的命令。 他讀過不少書,知道帝王無情的道理,若父親在世,他會怎么做? 父親若在,應當會讓武獨回去,帶領鄴城軍出征,自己留在城中,與耶律宗真一起率領軍隊,等待時機,來它個里應外合,朝元軍沖殺一番。 但他段嶺辦不到,連說服武獨也有困難。 也許我實在不適合當皇帝,他嘆了口氣,轉過身去,面朝墻壁,困倦得很,漸漸地睡了。 夢里一縷樂聲悠揚響起,是久違了的相見歡。 段嶺驀然驚醒,分辨出是武獨在吹笛子。月光明朗,遍地寒霜,他赤著腳,走下地來。 他知道武獨在提醒自己,莫忘上梓之仇,亡國之恨。 他睡得頭疼欲裂,長出了口氣,盤膝坐在案前,安靜地聽著這首曲子。郎俊俠、尋春、父親,一個個景象,飛速閃過自己的面前。 武獨坐在屋檐上,背靠飛檐,拈著笛子,樂音縹緲,漸低下去。 “什么聲音?”耶律宗真走出長廊,聽見那若有似無的笛聲在夜空里繚繞,他沿著走廊進去,來到段嶺居住的院外,聽見內里武獨的聲音。 “來日待你登基了?!蔽洫氄f,“會不會再與遼訂個盟,當個兄弟之邦?” “我爺爺不就是這么做的么?”段嶺答道,“我爹也是這么做的,那年元人來打上京,他和耶律大石結盟,尋春也勸過他?!?/br> 武獨說:“所以你也會這么做?” 段嶺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最后索性道:“這江山有一半是你的,你也有處置權,自己看著辦吧?!?/br> 武獨:“……” 換了別的人,定會將武獨罵個狗血淋頭,然而段嶺無論被逼到什么地步,都不會說狠話,尤其是對武獨。 我是個優柔寡斷的太子,段嶺心想。 他郁悶地回房去,倒在榻上。 耶律宗真示意不要驚動院中的兩人,沉吟片刻,轉身走了。 段嶺想了會兒,起來穿衣服,走到院外,抬頭看房頂時,武獨已不在原來的地方了。 他穿過走廊,來到書房外,朝里頭說:“宗真?!?/br> 書房里,耶律宗真應了一聲,親兵為他推門,讓他進去。 四更時,耶律宗真還未睡,看著桌上的地圖,落雁城東邊是山谷與汝南,汝南再往東南方走,則是遼、陳的國界潯水,潯水南岸,就是段嶺的鄴城了。 “我需要一份出城手諭?!倍螏X說。 “要走了嗎?”耶律宗真從地圖上抬起頭,看著段嶺,絲毫沒有挽留,只是說,“現在出城去,外頭千軍萬馬,你不可能走得脫?!?/br> 段嶺尋思片刻,發現確實正如耶律宗真所言,昌流君雖然武藝高超,現在卻帶著個老人,他是專門殺人的刺客,獨來獨往,殺進殺出難不住他,但要帶個行將就木的、八十三歲的瞎眼老翁,根本不可能。 “我暫時不走?!倍螏X說,“但我需要用到?!?/br> “你想為我搬救兵嗎?”耶律宗真問,“先前我聽朝中匯報過,鄴城與河間駐扎著四千兵馬,哪怕你調一半出來,也只有兩千人,不會是布兒赤金拔都的對手?!?/br> “他在敵陣里?”段嶺顫聲道。 “我以為你知道?!币勺谡婵粗螏X的雙眼。 第153章 暢談 “我……”段嶺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是好。 “你已經與他交過手了,不是么?”耶律宗真說,“還漂亮地給了他一記重拳,我想鄴城外的那次慘敗,他也許會一輩子記得?!?/br> “那是武獨的戰功?!倍螏X答道,“與我無關……” 耶律宗真沉吟片刻,段嶺攤開一張紙,放在他的面前,順手給他磨墨,卻被耶律宗真阻住,叫了侍衛進來。 “這種事,以你的身份不該做?!币勺谡嬲f。 段嶺不得不佩服耶律宗真,從今夜一碰面起,他無論說什么,話里都藏著話,且點到為止,并沒有逼他下任何決定。 耶律宗真寫完出城令,交給段嶺,天已經亮了,他有點困,說:“我睡一會兒,你自便?!?/br> 段嶺一時間也不想出去,便待在書房里,耶律宗真則靠在案后的矮榻上,閉著眼。 “他待你好么?”耶律宗真突然問。 “誰?”段嶺正想著要怎么說服武獨,被宗真這么一問,回過神,下意識地說,“很好,凡事從不違拗我?!?/br> “你是李漸鴻的兒子?!币勺谡嬲f,“難怪我第一眼見到你時,便覺得你不一般,像塊美玉一樣。但你和他不像,一點也不像,李漸鴻要做什么,從來不問旁人的意思?!?/br> “我要做什么,也從來不問旁人的意思?!倍螏X答道,“但他不是旁人?!?/br> “他一個人,與這天底下的百姓比,哪個更重要?”耶律宗真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