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信使快馬加鞭,穿過大道——鄴城七夕之戰告捷,信使日夜兼程,把軍報送到了江州,朝野為之震動,當天早朝上時,文武百官都傻眼了。 “元人撤回潯北?!敝x宥說,“近期應該不會再入我大陳疆域?!?/br> “不向朝廷請戰?!碧K閥說,“就這么直接與元人對上,萬一他們入冬再來報復怎么辦?” “鄴城距此地快馬加鞭也要半月?!蹦習邕_道,“一來一回,足有一月,河間校尉上任時,陛下已下了‘權宜行事’的密詔。何況元人已不是伺機而動,乃是犯我疆域,這一仗,于情于理,都是該打的?!?/br> 蔡閆說:“四千人打五千人,倒也打了場不錯的勝仗?!?/br> “殿下?!敝x宥說,“此戰不可以兵力多寡來判斷實力懸殊?!?/br> 李衍秋沉默不語,仍在看地圖。 謝宥上前一步,朝一眾大臣解釋道:“元軍擅游擊,不擅攻城,自玉璧關以東疆域,國界線上沿途城鎮與元軍交鋒時,最常使用的方式就是閉城不出。但這一次,河間校尉武獨則是率軍埋伏,覷元人攻城之時襲其后陣。配合秦瀧,兩路包抄,一直追著元人直到潯水,雖未親眼所見,但根據王山的軍報所言,想必就是這般?!?/br> “這是當年先帝慣用的打法?!崩钛芮镌频L輕地說,“那年在上京,與耶律大石戰窩闊臺,便是先行埋伏,襲其后陣。此戰雖說軍功都在武獨身上,但王山功不可沒,若無他截得元軍密信,知會玉璧關下韓濱,襲元人援軍,料想此時鄴城已失?!?/br> 眾人不語,蔡閆頗有點心神不定,李衍秋望向蔡閆,溫和道:“皇兒覺得呢?” “嗯?!辈涕Z答道,“便交由兵部評核吧?!?/br> 牧曠達又道:“雖已將元人趕出了河北,鄴城、河間等地依舊誤了秋收,月前征募民兵,難及農活,說不得還須得調些余糧,助他們撐過這個冬天?!?/br> 戶部尚書嘆了口氣,說:“北方若再有災民南下,實在是沒有辦法,只能供給鄴城所需?!?/br> “這便去辦吧?!崩钛芮锲鹕淼?,“退朝?!?/br> 秋來天闊,北方風吹草低,滾滾麥浪。元人一撤,段嶺便馬上就地解散軍隊,讓他們前去秋收,免得誤了時候,一時間偌大的鄴城空空蕩蕩,人們全部出去收麥磨麥了。 死去的將士要撫恤,傷者要探問,段嶺足足忙了三天,簡直是筋疲力盡?;氐礁?,段嶺在房中給武獨換藥,先前箭創留了個疤,這次打仗又添了一道新傷。 “打一場仗,添一道疤?!倍螏X說,“過不了幾年,身上當全是傷了?!?/br> 武獨說:“合該多帶幾道痕,來日老了,你當了皇帝,嫌棄我時,便給你看看,自然想起我待你的好來?!?/br> “說什么呢?!倍螏X哭笑不得,看著武獨,心中動情,便抱著他的腰,俯在他肌rou分明的肩背上,親了親他脖頸上的刺青。 “那小子想必不敢再來了?!蔽洫氂终f。 “他還會來的?!倍螏X說,“不到明年入夏,他一定會來?!?/br> 拔都打了個敗仗,緣由段嶺是清楚的,這并不代表他的實力不行,而是元軍內部也有著分歧。下次再來時,他一定會做足準備,帶上阿木古以單挑武獨,并召來駐扎在呼倫貝爾的親兵。 短暫的大半年時間,將是他們至為寶貴的休整期。 武獨換過藥,穿上外袍要起身,段嶺問:“又上哪兒去?” 武獨答道:“給你想辦法找點吃的去?!?/br> 段嶺笑了起來,說:“正在想辦法,這本該是我的職責?!?/br> 武獨擺擺手,說:“養家糊口,沒有辦法?!?/br> “哎,等等?!倍螏X說,“還有些事得想辦法,咱倆一起?!?/br> 第141章 失控 段嶺總想再去哪兒搶匹馬來,兩人一起騎著奔霄,總覺奔霄太累了,何況奔霄長這么大,也沒個媳婦兒,先是跟隨父親出生入死這么多年,現在又給他和武獨賣命,實在覺得對不起它。 段嶺摸摸奔霄,決定讓它先休息幾天,自己與武獨徒步去巡城。秋高氣爽,距離上回一戰已有將近半月,輕傷的兵員都好得差不多了。 “鄭彥又去哪兒了?”段嶺問。 “北上?!蔽洫毚鸬?,“調查鎮山河的下落,什么時候咱們也朝北邊走去看看,現在缺多少吃的?” 段嶺答道:“缺四十萬斤糧食,鄴城年年無余糧。糧食還是其次,更麻煩的是木頭不夠,冬天一來,勢必凍死人?!?/br> “要么索性讓他們去砍算了?!蔽洫氄f。 “實在不行,過冬前也只能上山砍樹了?!倍螏X答道,“可是砍完了來年山上又光禿禿的,幾場雨一下,土就被沖走了,開不了梯田,也就種不了谷物,明年還得鬧饑荒?!?/br> 曾經中原千里沃土,連年戰亂后,到得自己手中剩下一堆爛攤子。 段嶺與武獨巡過城,來到鄴城外潯水岸邊,南岸逐漸有百姓過來活動,家家戶戶搶收糧食,秋收后還要脫殼,磨粉。 “騾子不夠?!蔽洫氄f,“要么去遼人的地方搶些?” 段嶺笑道:“我這邊朝宗真借糧食,你轉身就去遼國地界搶東西,是什么道理?” 在武獨的眼中,遼也好元也好,都是滿手血腥的劊子手。 但當年的那場上梓之戰與段嶺相距太遠了,他未曾親眼目睹那一戰的慘烈,也就對遼人恨得沒這么深。取而代之的是,當年在上京求學的時光,令他多少仍對耶律大石與宗真一派的遼朝皇室有著親近之心。 而元人,則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和風吹來,段嶺抱著膝,坐在草垛上,靠在武獨的肩前。武獨一手摟著段嶺,嘴里叼著根草桿,兩人遠遠地看著潯水對岸。 過了潯水,便是遼人的地盤了。 “我要是耶律宗真,借你糧食?還得再考慮下?!蔽洫氄f。 段嶺知道武獨不過是逗他玩,話里還帶著點醋味,便笑答道:“是啊,他要是不借糧,咱們就只好餓死了?!?/br> “還是動手搶吧?!蔽洫氄f,“咱們也打草谷去?!?/br> 段嶺有時候真是拿武獨沒轍,一離開江州,就和條到處侵占地盤的野狗似的,不說校尉親自帶人去搶東西會不會落三個國家全天下人笑話,鄴城軍又不是蠻人,放火燒遼人的村莊、殺別人的婦孺怎么行? “我突然有個想法?!倍螏X看著對岸,眉毛動了動。 江州,秋來天闊,一只風箏飛進了御花園,呼啦啦地掉下來,落在東宮外頭。 蔡閆快步走過,一腳踩上那風箏,步伐匆匆,進入殿內。 “都退下吧?!辈涕Z語氣森寒。 隨侍都退了出去。 郎俊俠從長廊內走過來,看見地上的風箏,躬身撿了起來。 “線放得太長,便容易扯斷?!?/br> 郎俊俠難得地主動在蔡閆面前說了句話,這是他將近一個月里,第一次先開口。 蔡閆猛然轉頭,驚疑不定地打量著郎俊俠。 “剛剛從御書房過來?!崩煽b說。 “說我什么了?”蔡閆閉著眼,長吁一口氣。 “太子勤于政事?!崩煽b說,“蒼生之福?!?/br> “誰說的?” “牧相?!崩煽b答道。 蔡閆睜開眼,眉頭深鎖。 “我記得自我回朝以來,牧曠達從來沒有在陛下面前夸過我?!辈涕Z說。 “嗯?!崩煽b點點頭,這么看來,蔡閆還不算太笨,牧曠達的每一句話,都是想好了再說的,是和解,還是暗示? 但蔡閆已顧不得對付牧曠達了,說:“把馮鐸叫進來,我有話說?!?/br> 郎俊俠出去傳人,片刻后,馮鐸來了。 馮鐸的表情略有點不安,似乎想說什么,卻終究沒有開口,等待蔡閆吩咐。 蔡閆朝馮鐸說:“王山的消息又送到京城來了,這次是從中京送來的,遼國答應借給鄴城兩萬石糧食,還特地送了封信過來?!?/br> 馮鐸問:“信上說的什么?” 蔡閆心神不定,皺眉想了會兒,說:“沒說什么,當年在上京時,與耶律宗真有過一面之緣,他讓我寫封信,權當借據?!?/br> 馮鐸笑道:“此乃殿下當年在上京,為大陳百姓積的福德?!?/br> “你的人到底在做什么?”蔡閆突然轉了話鋒,上前一步,朝馮鐸問道。 馮鐸被問得有點猝不及防,但他很快回過神,竟是沒看郎俊俠,低頭看地面,恭恭敬敬地答道:“三隊人,有一隊失去了聯絡,另兩隊埋伏在鄴城外,其中一隊里頭的兩個暗哨,被武獨發現,拔了?!?/br> “打草驚蛇了?!辈涕Z冷冷道。 “臣罪該萬死?!瘪T鐸說,“但眼下還有三十人,只要等待時機,下手不難?!?/br> “失去聯絡的那隊人也是被武獨殺了?”蔡閆絲毫不避郎俊俠,朝馮鐸問道。 “猜測是鄭彥?!瘪T鐸答道,“鄭彥說是返鄉,已消失很久了?!?/br> “這就對了?!辈涕Z皺眉道,“為什么猜測是他?這世上除了他們四個,還有幾人能不聲不響地殺掉一個影隊分隊?他為什么會去多管閑事?!是誰派他去鄴城的?!上個月你還告訴我,他回淮陰!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馮鐸!你告訴我!” 蔡閆說到后面異常激動,簡直是吼出來的,震怒之下,馮鐸退了半步,雙膝跪地。 “我四叔知道這件事了……”蔡閆說,“知道我派人去殺王山,是不是?否則他怎么會把鄭彥派出去跟著他們?!” “陛下還不知道?!瘪T鐸的聲音非常鎮定。 蔡閆一句話不說,看著郎俊俠,郎俊俠還拿著那風箏。 “你去一趟?!辈涕Z的聲音里帶著顫抖,郎俊俠沉默不語。 “你去一趟?!辈涕Z近乎哀求地看著郎俊俠。 正當他要再開口說點什么時,郎俊俠放下風箏,答道:“殺了他,你的國土能保么?” 蔡閆答道:“能,我現在就給耶律宗真回信?!?/br> 郎俊俠沒再說話,轉身離開。 “把武獨也一起殺了?!辈涕Z說,“如果可以的話?!?/br> “我殺不了他?!崩煽b答道,“斷了一根手指,使劍不行,武獨這一年中,進境超我太多,只怕沒人能殺他了?!?/br> 蔡閆:“……” 郎俊俠走后,蔡閆看看馮鐸,最后說:“起來吧?!?/br> 馮鐸慢慢起來,跪坐在案畔,蔡閆發著抖的手攤開耶律宗真送來的親筆信,鎮定下來,說:“我說,你寫?!?/br> 馮鐸提筆蘸墨,蔡閆說:“耶律兄……” 馮鐸下筆,蔡閆又說:“不,寫‘宗真’?!?/br> “昔年一別……”蔡閆斷斷續續地說,“未知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