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段嶺徹底服氣了,一群人為他擔心受怕大半個晚上,牧磬還在做夢。昌流君又讓武獨仔細檢查牧磬中毒了不曾,最后才不由分說把他抱起來,帶他離開。 “我自己會走!”牧磬掙扎道,“去隔壁喝酒吧?等一下!我還……” 武獨與段嶺扶額,昌流君怒道:“被你嚇死了!還喝什么酒!走走走!回家一起罰站去!” “走門??!跳窗子做什么?”牧磬被昌流君挾著,兩只腳兀自亂晃掙扎。 段嶺笑得不行,把被子依舊給哈丹巴特爾蓋好,與武獨離開房內,哈丹巴特爾是死是活,就看阿木古的本事了。 “考得如何?”武獨至此時,方有閑心思與段嶺敘話。 “還行?!倍螏X笑著說,“從此一身輕?!?/br> 十年寒窗,至今日結束,接下來若有殿試,該當是做官了,沒有殿試,自己便只得另謀出路了。 武獨問:“你讓我答應你一件什么事?” 兩人走出房外,燈火璀璨通明,群芳閣鶯鶯燕燕,樂聲四起。段嶺臉上微紅,想起早上的心思,突然又想到方才開窗時看到的那場面,霎時間臉紅到脖子根。 “沒……沒什么,回家吧?!倍螏X剛要轉身,卻被武獨拉住。 “走?!蔽洫毿Φ?,“喝酒?!?/br> “這……”段嶺舔了下嘴唇。武獨還未喝酒,卻也臉色微紅,側頭看了下旁邊的幾間房,說:“應當還有位置?!?/br> 段嶺心中砰砰地跳,武獨則示意他在此處等,下樓找老鴇訂一間二樓的雅間。段嶺心想這不好吧!難不成要……武獨是怎么知道自己心事的? “二樓沒地方了!”武獨問過老鴇,抬頭朝樓上喊,“下來吧?!?/br> 段嶺紅著臉,快步下來,上樓的女孩們都紛紛看著他,還有人伸手來拉他,段嶺忙抬手擋得一擋,尷尬至極地逃下去。來了個龜公,引段嶺與武獨入房,問:“兩位爺一人一個?還是怎么算?” “聽聽曲兒?!蔽洫氄f,“拉個屏風,只聽外頭彈琵琶,余下的不必安排了,上些點心吃食,還未用晚飯?!?/br> 段嶺想起上京的瓊花院,似乎也是這樣。龜公便為二人掃了榻,搬過屏風,上酒菜,也不喚姑娘過來陪酒,段嶺只覺這樣一來便自在多了。 武獨嗅了下酒壺,朝龜公說:“換壺干凈的?!?/br> “一兩銀子一壺?!饼敼鸬?,“爺,換酒只收現銀?!?/br> 武獨看著那龜公,不說話。 段嶺拉拉武獨的袖子,只覺好笑。龜公受武獨那充滿殺氣的眼神所懾,提了酒壺走人,不免心中嘀咕,前去換酒。 “給臉不要臉?!蔽洫氞偷?。 段嶺:“……” 兩人對坐,外頭琵琶聲漸歇,有人叫了聲“好”,又有人出了纏頭打賞。段嶺探頭到屏風外去看究竟有多少姿色。那琵琶娘見著段嶺俊秀,便盈盈一笑,朝他眨眼,收起琵琶走了。 武獨:“……” 段嶺說:“第一次來群芳閣坐廳堂,還挺有趣的?!?/br> 武獨說:“到這邊來,別探頭探腦的?!?/br> 段嶺只得回到武獨身邊,與他并肩而坐。少頃酒換過,上了些尋常小炒與點心。段嶺中午只吃了一點冷飯,一天沒飽肚,武獨說:“吃吧”,段嶺才吃了起來。 武獨只不動筷子,伺候他吃。段嶺心想鄭彥與郎俊俠也不知道如何了,黑燈瞎火的在江邊吹風,二樓還躺著個中毒的元人。 “你怎么不吃?”段嶺見武獨不動筷,便拿起杯,說,“來,我敬你一杯?!?/br> 武獨哭笑不得,見段嶺忙著吃飯,餓得不行了,與武獨各自一舉杯,囫圇喝了溫酒,又開始吃,片刻后口渴,把酒壺蓋子打開,就著壺口喝。 “要去看看鄭彥他們嗎?”段嶺酒飽飯足,才終于說。 “管他們的?!蔽洫氄f,“還喝?” “不喝了?!倍螏X出了口長氣,說,“再喝就醉了?!?/br> “醉了我背你回去?!蔽洫氄f,“不礙事,你生辰那天,就想帶你出來喝酒,好歹成人了,又應了試,自然也會帶你出來玩的?!?/br> 段嶺喝得有點醉意,便朝武獨懷里靠。 武獨有點不安,側過身抬起手臂,最后把段嶺摟著。 “哎?!倍螏X朝武獨說,“武獨,咱們上樓去吧?!?/br> “上樓?”武獨一想,登時明白了段嶺之意,滿臉飛紅,說:“樓、樓上……沒位了,要么,回家了?” 段嶺拉著武獨的胳膊,把臉朝他肩上靠,片刻后抬頭看著他,眼里俱是醉意,張了張唇,像是想說什么。 外頭人影晃動,燈光透過屏風,照出了五顏六色的彩光,投在兩人身上,琵琶聲起,這次唱的是陽關三疊。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青……” “少爺這邊請?!?/br> “竟然搬到這兒來了?!辈涕Z的聲音道,“牧家那小子呢?” “應當早來了才對?!蹦腥说穆曇舸鸬?,“少爺請先坐?!?/br> 蔡閆與一名文士轉過屏風,段嶺正醉著,武獨亦是毫無防備,四人一對視,蔡閆驚訝道:“武卿?” 武獨笑容斂去,甚至忘了起身見禮。蔡閆笑著坐上另一張矮榻,自顧自道:“牧磬約我今夜過來,說有位很好的朋友,要讓我見見,沒想到……” 說到這里,蔡閆方回過神,與段嶺對視。 “……是你?!辈涕Z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喃喃道。 “是我?!倍螏X的酒醒了一半,盤膝坐著,提起酒壺,斟了一杯酒,說,“殿下,我敬你一杯?!?/br> 蔡閆與段嶺靜靜對坐,屏風外傳來“叮叮咚咚”的琵琶聲,和著琵琶娘淺吟低唱:“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第108章 人質 夜里,四周一片漆黑,唯獨掛在碼頭上的一盞燈,隨著江風微微搖晃。 江水一浪接一浪,拍打著岸畔。郎俊俠與鄭彥各自藏身礁石后,遠遠地看著木板鋪就的碼頭。 碼頭盡頭,放著一個小包袱。 鄭彥突然笑了起來,說:“我突然覺得,王山說話的語氣,有點像一個人?!?/br> 郎俊俠沒有吭聲,抱著手臂,沉默注視碼頭,已過了接近兩刻鐘,還沒人來取東西。 說完這句后,兩人又各自陷入了沉默中,猶如木雕一般。 突然間,江水中飛出一個濕淋淋的人,一手按著地面,將包袱一扯,扯進了水底。鄭彥與郎俊俠同時一怔,繼而飛身過去,然而已太遲,那人再次鉆進了江水中,鄭彥一個滑步,躍進水里,郎俊俠則沿著江岸追去。 群芳閣中。 一幕幕過往在蔡閆與段嶺面前閃過。 彼此仿佛又回到了上京那個開著桃花的春天;回到了名堂中從走廊里經過,彼此叉手身前,互一點頭的日子;回到一起跟隨李漸鴻學武,劍走山河的夜;回到了城破時哭聲四起,血染遍地的時光。 回到了摘下兄長裹尸布的那一刻,蔡閆那恐懼而無助的眼神。 那恐懼從蔡閆身上涌了出來,令他緊張得胃部痙攣,甚至打翻了面前的空杯。 段嶺只是安靜地看著他,每過一分,蔡閆便愈發畏懼,仿佛面前的人是一個來索命的鬼魂,帶著李漸鴻的英靈呼之欲出的怒火,與整個大陳萬千百姓的唾罵。 他在怕,段嶺也發現了——怕什么呢? 段嶺忽然覺得很好笑,知道了蔡閆恐懼的來處,他必定不會怕自己,而是怕他爹。居然有人會怕一個死人,父親的威懾力,似乎并不隨著他的犧牲而消散,而是在看不見的地方,如同一把尖刀,直直插在蔡閆的靈魂里,將他釘在一塊碑上。 “殿下,請?!倍螏X笑道,并以手肘動了動武獨。 那跟在蔡閆身邊的文士冷冷道:“倒是好一番風采?!?/br> 武獨提起壺,那文士也提起壺,各自給身邊的少年斟了酒。武獨回過神,朝蔡閆道:“殿下,這是我義兒王山?!?/br> “王……王山?!辈涕Z顫聲道,“原來是你?!?/br> “我替殿下喝了?!蔽氖空f。 段嶺敬酒,那文士便替蔡閆一飲而盡。 彼此都處于漫長的沉默中,文士也覺得有點不對了,朝蔡閆問:“殿下,不舒服么?” 蔡閆只想馬上離開這里,勉強道:“被冷風吹了,有點……鬧肚子?!?/br> 真是難為你了,現在還編得出理由,段嶺見到蔡閆,甚至無暇多想,憤怒壓倒了他的理智,只想再刺激他幾句,轉念間正想說話時,外頭倏然一陣喧嘩。 “別讓他跑了!”鄭彥的聲音道。 段嶺:“……” 阿木古回來了!這是段嶺的第一個念頭。緊接著二樓一聲巨響,阿木古撞破柵欄,直摔下來,武獨與那文士忙各自護著人,分開,武獨果斷抽劍,下一刻,又一人在空中翻身,踹飛屏風,屏風朝阿木古直飛過去,“嘩啦”一聲碎成齏粉。 段嶺一退再退,被保護在武獨身后,與蔡閆分開,緊接著阿木古抓起蔡閆,一腳踹開那文士,把刀架在蔡閆脖頸上。 踹飛屏風那人正是郎俊俠,濕淋淋的鄭彥則緊追上來,一見蔡閆被挾持,兩人同時色變。 “提條件?!崩煽b道,“不要浪費時間了?!?/br> 阿木古萬萬沒想到,摔下樓后竟然抓到這么一條大魚,對方開口后,阿木古才注意到抓住的人質竟然是大陳的太子,倏然笑了起來。 “有意思?!卑⒛竟诺?,“原來是你啊?!?/br> 阿木古玩了下刀,刀鋒反射著燈光,蔡閆的呼吸窒住了。所有人都盯著阿木古持刀的手,蔡閆則盯著段嶺的雙眼。 “你們提條件吧?!卑⒛竟耪f,“大家都是聰明人?!?/br> 滿廳寂靜,沒有人敢說話,反而是段嶺先開了口。 “不要動手,鄭彥出去,給他備三匹馬?!倍螏X說,“哈丹巴特爾還在么?把他帶下來,放在一匹馬上?!?/br> 郎俊俠與鄭彥對視一眼,鄭彥點頭,出去準備馬匹。 這期間,郎俊俠也發現了段嶺已與蔡閆打過照面,先是一怔,繼而心神不定,望向蔡閆,示意放心,自己來處理。 “你?!卑⒛竟懦洫氄f,“到那邊去,離這兒遠點?!?/br> 武獨與段嶺兩人索性走到一旁看戲。 段嶺心里轉過許多個念頭,好幾句話想說,卻都沒有出口。 片刻后腳步聲響,一人奔進來,說:“殿……怎么回事?!” 那人卻是昌流君,一見群芳閣內這架勢便懂了,阿木古勒令道:“都給我退出去!” 于是眾人再退,郎俊俠瞥蔡閆,再瞥段嶺,似乎在猶豫什么,阿木古卻催促道:“走??!”